5 鲁迅其人
 
    鲁迅是人，这是没有什么争议的。鲁迅到底是个什么人？

    “我以我血荐轩辕”。在这里，不敢肯定鲁迅是要用自己的血去染谁家的或者自己家的大车轩、大车辕，也不能肯定鲁迅是要把自己的鲜血献给远古的那个传说中的黄帝。轩辕，是不是指“自由”、“个性”和爱情，没有看到这方面的解释。不论怎样理解，鲁迅时刻准备流血牺牲应该是真的。同样，可以肯定的是，他要作出的牺牲，不是为了他自己。这学生时代的诗句，是纸上的，许多在学生时代很激烈的学子，到头来，颓废得也很快。

    人们的评价因为根据的政治标准不同，毁誉自然就不同。在道德层面上，对于认为“纯道德”不存在的钱教授，肯定认为鲁迅是一个道德不纯的人。

    那么，鲁迅是怎样评论自己的呢？

    1926年11月28日在致许广平的信中说：“我一生的失计，即在历来并不为自己打算。”（《两地书》）

    “不为自己打算”，而且是“历来”。这难道还不能说是“毫无自私自利之心”、“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么？不论怎样理解，不能理解为他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不论怎样理解，不能理解为他提倡，或者希望人们都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实际情况是不是如他自己所说的呢？

    在家庭问题上，在经济上，倾其所有并举债在北京八道弯置办了房产，把包括周作人一家在内的全家接到北京来住，而此前，还通过关系，“走后门”为周作人安排了工作。但是，结果是善有恶报，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竟然被这个与他曾经具有同样的“立人”思想的弟弟扫地出门。像周作人这样极端自私自利的人，在中国即使是在愚昧落后的农村，也是罕见的。他这样的人不做汉奸谁做！人格如此，学问何用！鲁迅如果为了自己，他完全可以找出许多理由，自己在北京快快活活地生活。

    在婚姻问题上，他是为了母亲，为了女方才结婚的。为了这没有爱情的婚姻，他牺牲了自己的感情。如果为了自己，他完全可以拒绝婚姻，采取逃婚或者离婚的方式。用不着负什么道义上和经济上的责任。

    在对待他人的问题上，无论是经济上，还是在精力上，他无私，不图回报的付出和帮助，难道还少吗？特别是对共产党的帮助，不但没有报酬，而且还有巨大的政治风险。对于这样的一个老人，共产党难道还能认为他有什么个人私心或者野心吗？他难道是为了死后博得毛泽东的崇高评价而冒险的吗？

    他说过：“在生活的路上，将血一滴一滴地滴过去，以饲别人，虽自觉渐渐瘦弱，以为快活。”这是他一生的写照。

    观鲁迅一生，他的言行是一致的。如果说鲁迅是一个“毫无自私自利之心的精神”的人，他也是当之无愧的。因此，说他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他当之无愧并不为过。从这个意义上说，鲁迅是圣人，他也当之无愧。

    6 教授其人

    钱教授是人，这与鲁迅是人一样，是不会有什么争议的。但是，钱教授是什么人，是不可能没有争议的。于此我也说不出更多的道理。连对鲁迅那样的人都有争议，怎么对钱教授这样的人会没有争议呢？

    钱教授是个什么人？

    从网上看到他的《我的精神自传》之后才知道，钱理群教授非一般教授，出身名门望族且不必说，那样高贵的“血统”绝非一般学者、百姓所都能有。他不只是中国最高著名学府北京大学的博士、教授，还是该校学生评出的最受学生欢迎的十佳教师之首。还被一些人誉为“1980年代以来中国最具影响力的人文学者之一”，“受到了海内外的高度重视”。被他的一个学生称为“学术战略家”。一个“普通读者”认为他是“中国当代学术界的巨擘”。还有把“当代鲁迅”的美誉送给他的。这能够说明什么呢？说明钱教授不是孤立的个人，不是在孤军奋战，而是成了一些人的旗帜、导师和崇拜的偶像。

    钱教授是怎样认识自己的呢？

    他在《我的精神自传》中不无得意而骄傲地说：“当你强大到一定程度，就不得不承认，好像我现在也被鲁迅研究界承认了，而且好像还不大容易绕过。”除了钱教授，我不知道研究鲁迅的人们当中谁还说过自己“还不大容易绕过”。这句话明确告诉人们，他现在已经“强大”了，强大到超越了以往的鲁迅研究者，成了一座高峰，不但难以攀登，而且 “还不大容易绕过”。这或许是自己对于“当代鲁迅”的自我注释。这个牛是不是吹得大了点？

    就是这样一个自称“被鲁迅研究界承认了，而且好像还不大容易绕过”的人，怎么在对“鲁迅思想”的“真谛”进行阐述和发挥的时候，竟然出现那么多的“硬伤”？那么多的“硬伤”的出现和存在，抛开“意识形态”不说，单从“专业”上说，似与教授的职称很不相称。我因此才觉得好奇，觉得“好玩”，才想与钱教授玩一玩。

    教授大批了一通 “毫无自私自利之心的人”，“纯粹的人”，“有道德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那么他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应该承认，钱教授是一个十分幸运的人。何以见得？君不见，他赶上了“大同世界梦”、“圣人梦”，赶上了“对知识分子开刀”，赶上了“全部消灭反对者”，不但没有被“刀”了，连“食欲”与“性欲”也保持得完好，不像是被抛弃了的。而且完成了在北京大学的学业，还有机会当教授。对于许多的人，终其一生，连北京大学的门都进不了。教授做人，做知识分子有什么诀窍，是靠了什么本能才逃过了被吃、挨“刀”命运？靠什么保留住了“食欲”与 “性欲”？靠谁当上了教授？他没有说。他的这个生存经验对于他的学生，也许比说“梦”更有用。如果连钱教授这样的“反对者”——我不敢自讨无趣，恭维钱教授是“革命”的拥护者——都没有被“消灭”，说明现代中国的“革命”还算是“温良恭俭让”。钱教授的存在，让他的理论大打折扣，也让“圣人”的“残酷与荒诞”，现代中国“革命”的罪恶，骤然减轻了许多。

    按照钱教授掌握和相信的“吃人”数字，全国达几千万，占总人口的十五分之一。中国在当时大都是大家庭，差不多每个家庭快合上一个了。教授家的人，亲等之内是不是有被杀而食之者？他应该是最清楚的。但是，在这个问题上，他没有说。如果要是有被杀、被吃的，肯定会拿出来控诉。因此，可以推定并没有被杀和被吃的人。毛泽东是不是知道在中国还有个叫做钱理群的人，都不好说，起码在我所看到的他的讲话和著作中没有这么个名字。因此，又可以推定，他与他与他家并没有私怨。那么，他置个人利益于不顾，揭露、痛斥、控诉现代中国“革命”是“杀人”、是“食人”，并非出于泄私愤。

    再说，他与共产党有公仇么？共产党闹革命，目标是国家公器。那个东西按说并不是钱家的。从个人主义的立场出发，钱教授本也没有维护的义务，不就是把“旧椅子”么？如果钱教授不想坐，何以不采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呢？痛斥“革命”，到底是想帮谁的忙，希望什么人去坐那把“旧椅子”呢？谁坐在那把“旧椅子”上他才高兴、才心满意足呢？是不是有心仪的人选呢？

    人们没有理由说钱教授是那种“自私自利”的人。按照毛泽东的理论，本来也可以算做是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了。但是，教授怎么能够认同与周作人、鲁迅关于“立人”的思想“针锋相对”的理论呢？

    钱教授是什么人，从他对现代中国的评论中，从他对“圣人”的言论中，自己已经向世人表白清楚了。在政治上，站在谁一边，抨击谁，是个立场十分坚定的人。在思想上，反对谁，拥护谁，不是个道貌岸然的骑墙者，也是个旗帜鲜明的人。这是令人钦佩之处。虽然他是一个人，他的话，并不只是他一个人的心声。对于这一点，他自己清楚，别人也看得出。这是他的社会意义之所在。

    其实，钱教授是个什么人，我并不知道， 所知仅仅限于是北京大学教授而已。因此，写文章说不上有个人原因。至于他在家是不是贤夫良父，我宁可相信是的，而且可以肯定能够做我的榜样。在学校是不是个令人尊敬的老师，我宁可相信是的，从他讲演的受欢迎程度中，可以体会出来。敝人本意并不在评论其人，而是评论其文。文中关于人的评论，仅仅是触文生情，趁势说了下去而已。

    至于教授的学问如何，或许专得很深、很深。恐怕也属于鲁迅所说的专而不博的那种。因为，讲演中确实是“硬伤”多多。研究了一辈子的鲁迅，还有疏忽的地方。这不仅仅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吧。例如，他就分不清什么是“未来梦”，什么是“现实梦”；什么是“大同世界梦”，什么是“阶级斗争梦”；甚至分不清什么是“革命”，什么是“反革命”；什么是“反动派”，什么是“反对派”。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作为中国的一个知名的知识分子，居然认为“中国知识分子”为虎作伥。他自己到底是人、是鬼？恐怕他浑身是嘴，也难以辩白清楚了。试想，连我这点文化的人都看得出，何况那些“中国知识分子”？只是，我还没有修行到那么世故，看到一点点，憋不住，就想说出来，还要写出来，还想尽量写出个样儿来。用我们那里的土话说，就是“狗肚里盛不了二两香油”，还要“臭显摆”。自己也知道，这是一种浅薄，只是积习难改。我充其量，是“愚者……”怎么来着？“或有一得”吧，或者还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我的浅薄也是与我的文化有关系的。大概还属于修养、个性问题。如果我有幸能够念念大学，再由名师指点指点，或许能有所长进。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光阴不能倒流，这已经成为不可能。不过，我想，钱教授论年纪恐怕要长我几岁；论学问，是我仰视的人；再说，也是名扬海内外的人，我不过一无名之辈。因此，教授一定是个有大见识、有大度量，大名人不计小凡人过的人。

    做文章，有人说文如其人，对于钱教授，我真的不希望《话说周氏兄弟》如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