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毛泽东语言的问题”,的确是个值得研究的问题。这个问题,在上中学的时候,老师也曾经谈到过。因为那个问题与考试无关,且年代久远,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这次读钱教授的讲演录,遇到了这个问题。看得出,钱教授在对毛泽东的语言经过一番研究之后,才命名为“毛语言”的。对毛泽东,这是抬举呢,还是贬斥呢?似乎半是抬举,半是贬斥。
按说,语言问题,文风问题,笔法问题,的确是可以反映人的“个性”的。“文如其人”大约说的就是这个。
在中国,文人,有成就的文人数以千、以万计,过去只有个“鲁迅笔法”的说法。上中学时在读过的语文书上,如赵树理的文章,在语言上就很有特性。但是,当时并没有“树理笔法”,“赵语言”的说法。据说,现在有把赵先生推举为“山药蛋派”创始人的,说明他的语言还是有“个性”的。现在有个“毛语言”,是褒、是贬,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被一个名牌大学的名教授贴上了个人的标签,作为一个政治家,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在中国,政治家出了不少,在语言上能够被贴上个人标签的,毛泽东恐怕是独一份。这说明,在钱教授的眼里,毛泽东的“语言”还是有“个性”、有影响力的。
虽然,钱教授口口声声说:“‘毛文体’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文体,你用简单的肯定否定或者用简单的是非很难说清楚。”(《话说周氏兄弟》第227页)乍看起来似乎很“中庸”,很“公允”,并不想完全否定他。
但是,至少在我读过钱教授的书后,并没有看出他对“毛语言”、“毛文体”有什么肯定。所谓的肯定,不过是虚晃一枪,否定却是实打实的。
关于毛泽东语言的问题。钱教授说:“‘毛语言’(不仅是毛泽东本人著作中的语言,指的是以毛泽东著作为范例的一种语言模式)在中国的影响恐怕是非常的大,如何看待‘毛语言’也是个比较复杂的问题。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毛语言’至少有相当的‘策论’成分。”(《话说周氏兄弟•第九讲论“演戏”——“改造国民性”思想之三》第221页)
首先,钱教授对“毛语言”有一个基本的“定位”。他的想法是:“‘毛语言’至少有相当的‘策论’成分”。
那么,钱教授是怎样认识“策论”的呢?
钱教授论道:“策论的特点是,他并不是真的有这种主张,或者他的思想真是一种异端,这个异端是假的,不过是沽名钓誉的手段。所以他的语言就像是绕口令、唱戏似的,声调特别好听,铿锵有力,并不管到底讲什么意思,只追求语言的外在华丽、动听,辞藻很丰富,也很有气势,是形式重于内容,或者用形式来掩盖内容,是在华丽的形式下颠倒黑白。所以周作人说,做土八股文使人‘庸腐’,做策论,则使人‘谬妄’,既荒谬,胡说八道,又有一种‘妄’。”(《话说周氏兄弟•第九讲论“演戏”——“改造国民性”思想之三》第220页)
因此,可以肯定,当钱教授在把“毛语言”纳入“策论”的时候,就给“毛语言”下了结论。那就是“形式重于内容”、“颠倒黑白”、“谬妄”、“胡说八道”,“流氓气”。谁从这里看不出是在“简单”的否定?在这种情况下,还说“你用简单的肯定否定或者用简单的是非很难说清楚”,是不是有点“那个”?毛泽东的“雄文四卷”难道就是这么个东西?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共产党还拿它当“指导思想”,那么,这恐怕就不仅仅是个对“毛语言”的否定了。那些把“雄文四卷”当成红宝书的共产党人都被“一勺烩”了。成了不辨黑白,就会跟着胡说八道的流氓。在这里,又一次领略了钱教授骂人的功夫。
既然钱教授已经为“毛语言”进行了“定位”,那么,就需要做具体的阐述。
“毛语言”、“毛文体”的特征是什么?钱教授以六十年代中国共产党在与苏联共产党论战中的“九评”为例,对“毛语言”的特征作了归纳。
1 正统派
众所周知,20世纪六十年代在中苏关系史上曾经发生过中国共产党与苏联共产党之间的思想论战。对于论战双方的主导人物毛泽东与赫鲁晓夫,钱教授是怎么看的呢?他说:“无论是赫鲁晓夫,是铁托,还是陶里亚蒂,都是在对共产主义运动中所存在的问题进行反思,属于今天的‘改革派’的人物。而当时中国共产党、毛泽东是坚持一种‘正统派’的立场,它实际上是正统派和改革派之间的一个论战。……毛泽东论战文章里面就具有了两重身份,既是一种正统马克思主义的、正统派的立场,同时又坚持民族主义立场。”(《话说周氏兄弟•第九讲论“演戏”——“改造国民性”思想之三》第222页)
“正统派”和“改革派”。这是钱教授对论战双方的定位。
所谓的“正统派”,是指毛泽东的“正统马克思主义的、正统派的立场”。所谓的“改革派”,当然就是毛泽东的对头赫鲁晓夫等人物。
在双方的论战中,谁不认为自己是站在“正统派”的立场上呢?中共的毛泽东固然认为自己是正统的马克思主义,但是,苏共的赫鲁晓夫什么时候承认自己背叛了“正统马克思主义”的立场,是非正统派呢?从他们的实际行动看,对于中国、对于中国共产党,又是组织卫星国里的儿子党“围剿”,又是气急败坏地实施制裁,不就是认为自己是站在“多数派”和“正统派”的立场上,才有“围剿”和“制裁”的权力吗?不就是认为毛泽东、中国共产党是非正统派吗?不就是认为中国共产党“离经叛道”了吗?毛泽东为什么就不能根据自己对于马克思主义的理解参加由赫鲁晓夫们挑起的论战呢?在论战中,如果毛泽东、中国共产党承认赫鲁晓夫是正统的马克思主义,承认他们是“改革派”,那么,那岂不是承认自己不是“正统马克思主义”的,是反对“改革派”的改革的吗?那是在长谁的威风,灭谁的志气?那是在与自己的论敌论战吗?俯首称臣不就是了?在这里,究竟是钱教授不懂得论战的基本规则,还是认为毛泽东本来就是非正统的马克思主义,是“保守派”、思想“僵硬派”,就不应该与“改革派”论战?不但不应该论战,而且应该老老实实地做一个“儿子党”,乖乖地围绕着赫鲁晓夫的指挥棒转。当苏联解体,苏联共产党垮台的时候,共产党也应该效法,把国家权力拱手让出来,让给像钱教授那样人。这样,才符合逻辑。如果钱教授认为毛泽东、中国共产党是“正统马克思主义”,那么,他们自称马克思主义又有什么不对呢?在这个问题上,钱教授分明是站在“正统马克思主义”的“改革派”赫鲁晓夫一边指责毛泽东和中国共产党的非正统和保守性。
钱教授把赫鲁晓夫封为“改革派”,这也就意味着把与赫鲁晓夫对立的毛泽东打成了反“改革派”,或者说是“僵化派”、“保守派”。
那么,赫鲁晓夫是怎么看待毛泽东和中国共产党的呢?
据蒋本良著《给共和国领导人做翻译》一书的记述,1964年3月10日下午近五时,毛泽东会见“调停中苏公开论战”的罗马尼亚代表团时说:“我是‘好战’出了名的,赫鲁晓夫又封了我们教条主义、宗派主义、分裂主义、民族主义、托洛茨基主义,等等,还有‘假革命’,跟帝国主义站在一起的头衔……说我们这么坏!”对公开论战,毛泽东指明是赫鲁晓夫挑起的,并说:“我们不愿意公开论战。公开论战是他们挑起来的。既然已经挑起来了,就要有个公正合理的解决。”认为:“公开论战对于世界共产主义运动,对于世界各国共产党,对于中国,毫无害处只有益处。”对于谁挑起的论战,在场的罗马尼亚共产党政治局委员、中央书记、后来的总书记齐奥塞斯库也说:“他们攻击中国共产党是错误的。”看来,钱教授对于论战的来龙去脉并没有了解清楚就下结论。按照钱教授的逻辑,赫鲁晓夫给毛泽东、中国共产党罗织什么罪名,都应该心悦诚服地接受,不能还嘴。那无异于让毛泽东、中国共产党坐以待毙。如果毛泽东和当时中国共产党的领袖们都能够听从钱教授的话,那么,赫鲁晓夫岂不就乐开了怀?钱教授站在谁一边替谁说话,谁看不出?
按说,论战的双方是矛盾的两个方面。在为矛盾双方定位的时候,应该反映双方之间的矛盾关系,使用矛盾概念,或者说使用“反义词”。如果一定要定一方为“正统派”,那么,另外的一方就是“非正统派”。如果定一方为“改革派”,那么另外的一方就是“保守派”,或者说是“僵硬派”。无论怎么说,“正统派”与“改革派”也不对应,形不成矛盾。正统派难道就不能是改革派吗?难道只有非正统派才是改革派吗?对于这个简单的问题,按说钱教授是应该知道的。按照钱教授的理论,如果承认中国现在的改革,那么,就必须承认改革者是非正统派,相反亦然。这样的认识问题,实际上是在说,现在的“正统派”并不是“改革派”。只有他们这些“体制外”的非正统派才是改革派。看看那些自以为在“体制外”的文人们的议论就会知道,这其实并不是钱教授一个人的观点。在中国,在他们的笔下,只有他们这些“体制外”的文人,才能够成为“改革派”,才配称为“改革派”。
如果钱教授相信“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话,那么,他应该看到,走赫鲁晓夫道路的“改革派”,革了“苏联”的命,铁托的继承人革了“南斯拉夫”的命。“苏共”、“南联盟”已不复存在。毛泽东预言的“亡国”、“亡党”不幸都言中了。谁是“正统马克思主义的”,谁是反马克思主义的,应该说有结论了。只是他们不愿意承认这个由事实所做的结论。他们研究问题的方法与毛泽东不同,立场与毛泽东不同,研究的结论又怎么可能一样呢?如果钱教授们代替了毛泽东,中国将走向何处?到那时候,国家的局面说不定比“文革”时期还要糟。但愿人们不要拿国家的命运做赌注,作试验。现在感到欣慰的是,中国并没有掌握在钱教授们的手里。
不管钱教授对毛泽东做怎样的评论,中国的事实是,毛泽东无论是面对“苏修”的大兵压境,还是面对“美帝”的全面封锁,还是面对盘踞在台湾那几个岛的“老朋友”时不时的捣乱,还是面对国内错综复杂的局势,一切都在他和他的团队的掌握之中。首先,他没有惊慌失措而是稳住了阵脚,牢牢地守住了自己的营垒。在惊涛骇浪中,作为“舵手”,他没有翻船,这才有共产党的今天。自己的营垒没有被外部强大的敌人所攻破。这在战略上已经是大胜利。与这个胜利相比,其他都显得微不足道。什么比民族独立更宝贵呢?再说,毛泽东什么时候指望过他的敌人为他歌功颂德?
当钱教授奚落毛泽东的“正统马克思主义的、正统派的立场”的时候,他是不是问过自己,自己究竟是站在谁的立场上了呢?难道可以是一个没有立场的人吗?熟读鲁迅的钱教授难道就不知道骑墙派是不容易做的吗?事实上,钱教授的立场是十分明确的,那就是与毛泽东的对立。不仅明确,而且只要是与毛泽东对立的,都可以拉来为己所用,赫鲁晓夫大概仅是其中的一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