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读鲁迅1926年3月10日在《中山先生逝世后一周年》的纪念文章,很有感触。他说:
“中山先生逝世后无论几周年,本用不着什么纪念的文章。只要这先前未曾有的中华民国存在,就是他的丰碑,就是他的纪念。”
“凡是自承为民国的国民,谁有不记得创造民国的战士,而且是第一人的?但我们大多数的国民实在特别沉静,真是喜怒哀乐不形于色,而况吐露他们的热力和热情。因此就更应该纪念了;因此也更可见那时革命有怎样的艰难,更足以加增这纪念的意义。”
“记得去年逝世后不很久,甚至于就有几个论客说些风凉话。是憎恶中华民国呢,是所谓‘责备贤者’呢,是卖弄自己的聪明呢,我不得而知。但无论如何,中山先生的一生历史具在,站出世间来就是革命,失败了还是革命;中华民国成立之后,也没有满足过,没有安逸过,仍然继续着进向近于完全的革命的工作。直到临终之际,他说道: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
“他是一个全体,永远的革命者。无论所做的那一件,全都是革命。无论后人如何吹求他,冷落他,他终于全都是革命。”(《集外集拾遗》)
鲁迅这样评论孙中山,钱教授们以为然否?无从知道。
看今日钱教授对毛泽东的评论,比起当年说风凉话的梁启超先生们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钱教授说的还不能算是风凉话。他对于毛泽东的憎恶是不是因憎恶中华人民共和国而起,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是,对于毛泽东,只要这先前未曾有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存在,就是他的丰碑,就是他的纪念。就会有人纪念他。就是过了多少年,又“改朝换代”了,那也并不关毛泽东什么事。这个道理也很简单。看中国的历史,“改朝换代”多少次,“亡国”之君出了不少,可有文人把“亡国”之责归罪于开国之君的么?崇祯皇帝丢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可有哪个文人抱怨过高祖皇帝朱元璋?大清王朝的灭亡,恐怕与努尔哈赤也扯不上关系。一代君王有一代君王所面临和面对的社会矛盾和社会问题。那些没有办法、没有能力解决问题的君王,尽管可能是个大仁大义、大慈大悲、勤奋勤俭的君王。被人架空、被人谋篡、被人打倒推翻,是矛盾发展的必然。矛盾发展到那个份儿上,决非一人之力可以扭转乾坤的。他们能够怪谁呢?按说现在的文人比古代的文人看问题科学得多了,难道连这点儿事儿都看不透?不会的。不过,钱教授们可能是个例外。研究中华人民共和国历史的人们,在涉及毛泽东的时候,未必都同钱教授一样。因为,凡是自承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谁有不记得创造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战士,而且是第一人的毛泽东?但无论如何,毛泽东的一生历史具在,站出世间来就是革命,失败了还是革命;中华成立人民共和国之后,也没有满足过,没有安逸过,仍然继续着进向近于完全的革命的工作。鲁迅是不是那样评论毛泽东,谁也不知道,也说不好。所知道的、所看到的、所肯定的是,“当代鲁迅”钱教授并不是这样的评论毛泽东。但是,对于毛泽东,我愿意借用鲁迅的话说:“他是一个全体,永远的革命者。无论所做的那一件,全都是革命。无论后人如何吹求他,冷落他,他终于全都是革命。”
在孙中山诞辰九十周年的时候,1956年11月15日,毛泽东曾经专门撰文《纪念孙中山先生》,称他为“伟大的革命先行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在总体的评价问题上,毛泽东与鲁迅是一致的。但是,毛泽东并不认为孙中山先生是没有缺点的完人,他说:“像很多站在正面指导潮流的伟大历史人物大都有他们的缺点一样,孙先生也有他的缺点方面。这是要从历史加以说明,使人理解,不可以苛求于前人的。”对于毛泽东,是不是也应该持这样的态度,相信有人是会的。但是,敝人所说的这有人,不包括钱教授一干人等。以他对毛泽东的评论看,他们怎么可能按照毛泽东的话去办事呢?他们对于毛泽东的评论,自是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和标准。那方法和标准是什么,从他对于鲁迅的诸多方面的评论看,实在是琢磨和归纳不出。
钱教授在《话说周氏兄弟》的“引子”中开头就引用鲁迅的话说:“历史结账,不能像数学一般精密,写下许多小数,却只能学粗人算账的四舍五入法门,记一笔整数。”(《热风•五十九“圣武”》)我在书的末尾也要写上鲁迅这句话。在我看来,鲁迅给孙中山一生的历史“结账”的时候,用的是“四舍五入法”,毛泽东在给鲁迅、白求恩的历史“结账”的时候,焉知用的不是“四舍五入法”?按说钱教授是知道怎么对一个人的历史、一个政党的历史“结账”的。怎么到了给毛泽东“结账”历史的时候,就忘记了“四舍五入法门”?还是经过“四舍”之后,毛泽东便无一可“入”,而是一无是处了?看来,钱教授有自己的、不同于鲁迅的“四舍五入法门”,对历史有自己的“结账”方式。
鲁迅是一座丰碑,一座高峰。成为研究中国现代文化绕不过去的宏伟的高峰。毛泽东同样是座丰碑、是座高峰,是研究现代中国革命同样绕不过去的高峰。他们的历史地位和历史功绩,注定要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仍然要对于中国的思想文化和历史进程发生影响。鲁迅和毛泽东去世后多年仍然不能“速朽”的事实便是证明。像钱教授那样的人物,必将生活在他们的“阴影”下。钱教授的讲演足以说明,在鲁迅研究界,研究鲁迅,毛泽东还“不大容易绕过”。他是想通过对于毛泽东的高调大攻击、大污蔑,竭力地破除毛泽东的权威,树立自己在鲁迅研究界乃至思想界的权威,取代毛泽东思想的指导地位。正可谓“不破不立”。在这方面,钱教授的路还很长。
结束语:当我完成了这部书稿的时候,又想起了钱教授说的“我们要进行启蒙,就是要回到常识中来”这句话。(《话说周氏兄弟•第七讲说“食人”》第167页)“回到常识中来”!不管是周作人说的,还是钱教授提倡的,倒也有几分道理。不过,到现在这个份儿上,我也不怕钱教授不爱听,您的书中违反常识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这常识不仅有哲学常识、逻辑常识、政治常识、历史常识、生物学常识,最不幸的是还包括最专长的语文常识。幸亏违反的是常识,幸亏我也只知道些许常识之类,因此才能够发现钱教授些许违反常识的地方,因此我在写此书的时候才说,“只能拿已经广为人知的事实和用常人所共知的常识说话”。否则,我这书就无可写,或者说就不知道该写什么,就真的无法陪钱教授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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