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强调他的论点,周说了一句名言:“他们中间的绝大部分已经成为国家工作人员,已经为社会主义服务,已经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20年之后,邓小平再次着重提到这句话,人们还以为这是邓首创的。按照社会主义的理论,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这句话就使得知识分子恢复了在中国的领导地位。
在“文化大革命”期间的1969年,物理学家周培源与我谈话时回忆说:“早在1956年初,总理已经担心试验室不够了。他了解理论和基础研究的重要性。”作为中国科协的主席,周培源认为基础研究十分必要,“但是,许多人不理解这一点。他们也不希望进行民主协商……”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周恩来都在促进基础研究。就民主协商而言,周恩来1949年起草的《共同纲领》就强调了这一点。为了取得一致意见,中国共产党必须与当时存在而且现在仍然存在的国内八个民主党派进行对话、讨论。在这一共识的基础上,通过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于1949年成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协委员主要是一些有名望的高级知识分子。一份文件的前言是这样写着的:“在召开任何会议以前,应向所有党派通报会议的议事日程,只有在会议讨论的基础上才能做出决定。”这份文件确定了政治协商机构的地位。然而,到了1955年,政协委员仅仅收到共产党已经做出的决定。“我们无话可说。我们只能点头同意,举手赞成。”周恩来对怀仁堂的听众讲了这些事实。他清楚在场的许多人不喜欢他的这番话。他讲话时,他们感到很不自在。但是,周默默地环视了听众一遍之后,继续往下讲,他说,知识分子在努力改造思想,并举例说明他们愿意接受改造,愿意接受马克思主义观点。只有10%的知识分子或多或少对共产党有敌意,而且那也不全是他们的过失。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由于我们工作中的失误所致……我们没有努力向他们解释我们的政策,解除他们的顾虑,甚至不关心他们的生活。
这样,在中国政府机构和共产党内实施某种程度的自由讨论和民主这场独特的尝试开始了。事实上,中国这场运动的名称是从古典著作中来的,叫做“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诗人郭沫若告诉我,“毛主席赞成这一称呼”。实际上,是郭本人在与毛讨论公元前500年中国流行的各种哲学学派时,从过去的遗产里挖掘出来的。
然而,毛和周对“双百”方针有着不同的解释。对周来讲,说话要算数,对知识分子的承诺要兑现,而且他深知取得进步有赖于自由的学术辩论。在毛看来,“双百”运动应成为社会总动员的一部分,成为中国人民新的动力。很快中国人民将要置身于一场急速的变革过程之中。
无论毛还是周都没有把“双百”运动看作是分享权力,是西方式多党制的开端,尽管周承认单一的集权主义的党所具有的内在危险。毛希望有一个“不反对共产党的对立面”,而且他发动的“双百”运动的决心大概也由于l955——1956年问面临的具体困难变得更坚定了。因为在工业方面,甚至在以俄国模式为蓝本的第一个五年计划完成之前,毛和周都已经对苏联的发展模式持怀疑态度。第一个五年计划是个资本密集型而并非劳动密集型的计划。重工业吞噬了大量资源和资金,占中国有限投资能力的67%。轻工业遭到忽视。几乎所有的资金来自农业,但是反馈到农业的投资却微乎其微。1955年度,农业集体化进程加快了,以便通过合理安排农业生产和劳动力,为工业发展获得更大的集中潜力和更多的资金。除了继续谋求苏联贷款外(无论毛还是周都不喜欢债台高筑),已没有其他办法为工业发展筹集资金了。
毛对党的权力过于集中亦日益不满。党的机构不断膨胀,什么都管,但除了增加官僚人数外,并未刺激生产的增长。毛觉得,权力下放将会激发地方上的活力和主动性,并且改变中央计划的僵硬规定。然而,权力下放不会导致国家分裂吗?军阀混战时期的惨痛经历记忆犹新。毛推论,或许与知识分子一起讨论,共同寻求解决问题的方案有助于取得更快的进展。说到底,问题是,什么是适合中国的发展模式?时至l990年的今天,这个问题还没有得到一个完整的答案。
1956年4月,毛发表了一篇冗长、漫谈式的讲话。听众基本上就是1月份听周报告的那些人。毛强调说,共产党有必要接受批评,接受“党外人士和群众的监督”。这篇讲话经过删节和编辑后于5月份由中宣部部长陆定一作为内部文件传达给所有的大学教授以及各个机构的知识分子。讲话的题目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很明显,对毛来说,自由和公开讨论绝不意味着向马克思主义和它在意识形态方面至高无上的地位挑战,向党的领导地位挑战。这仅仅是为了帮助党更好地进行统治,而不是用另一个政党来取代共产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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