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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光复
作者:孟宪章、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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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14 15: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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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汉奸与国民党

    一、红俄比白俄好

    1945 年 8 月 13 日拂晓前,细雨蒙蒙,枪声隆隆,炮声不断。我从梦中惊醒,急忙穿上衣服跑到胡同口,各家各户陆续跑出的人都聚集在这,人们又惊又喜地望着北方许家台日军大营,随着枪炮声出现一片闪闪的火光。

    我家在开原县城里,铁路西义和屯,离许家台日军大营有六七里路。这里的居民大都是曹达化工厂、豆秆人造棉厂的工人和铁路脚行(搬运工)工人。人们边看边高声议论:

    “老毛子兵(苏军)来得真快呀!”      “听说昨天还在长春呀,咋一宿工夫就到了呢……” “嗯,是坐火车来的?”

    “不,是坐坦克车来的,那家伙比火车快”人们没见过坦克,只是道听途说。五天前,1945 年 8 月 8 日,苏联政府根据英、美、苏雅尔塔协议向日本宣战。

    当天苏联红军西从蒙古边境、西北从满洲里、正北从黑河、东北从牡丹江、正东从海参崴等六个方面,对东北日军展开全面进攻。轰炸机群一批批向哈尔滨、长春空袭,使日军前方后方不能呼应。

    号称百万精锐的日本关东军以及多年苦心修筑的防线,在苏联红军猛烈进攻下,很快就土崩瓦解。日军除被打死打伤外有三十多万人当了俘虏。苏联红军长驱直入,8 月 12 日就打到了长春。

    8 月 8 日苏日开战,这天正好是阴历七月初一,立秋。说也奇怪,这天东北各地大雨滂沱,电闪雷鸣,好像在配合苏军作战。老百姓都说日本鬼子作恶多端犯了天怒,非败不可。几天来从北满撤下来的日本侨民,扶着伤兵下了火车在泥泞的路上挣扎着,叫苦连天跌跌撞撞地进了日本大营。

    我想苏军肯定会打过来的,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前两天也就是开战第二天,

    我在的曹达化工厂和隔壁的豆秆人造棉厂就全部停工了。

    那天早晨我上班,看到全厂的日本技术员和工人都挤到厂长所在的办公大楼里哭泣着,各车间都自动停工了。中国工人三五成群笑脸盈盈地互相咬着耳朵小声说:“老毛子开战了,鬼子要垮台啦。”

    我到铁工维修车间,看到工人们有的在砂轮上磨刀,有的在打梭镖矛头,我问:“这是干什么?”

    有人冲我挤挤眼:“这还不明白,打狗防身嘛……”

    我是在材料仓库工作的,看老鬼子山口不在,打开大门高喊:“喂……伙计们,要什么就拿什么!”

    别的车间的工人一拥而进,我们班长老胡急忙挥手制止:“你们快出去,小心鬼子垮台前可能会拿我们开刀,他们手里还有枪呀……”

    人们要进,老胡不准进,我也不管了。我溜到电力车间,门口一个日本徒工伊川在看门,这个小子年龄与我相似,平时经常开玩笑,有时他还给我烟抽。他看我走来哭丧着脸说:“日本,战败了……”

    “你怎么办呢?” “回国去。”

    “不要回国,你没父母也没家。这样吧,我给你找个中国爸爸,你做中国人吧……”

    “不,大日本帝国十年后还会回来的……”  “放你妈臭屁,你做梦回来吧,孙子”我跑了。

    上午 10 时,厂长马头次郎宣布工厂从明天开始无限期停工,中国工人一律不用上班,每人发给两个月工资一百斤高粱米。

    曹达、豆秆两个工厂宿舍都连在一起,两个工厂共有三百多日本技师、技工、科室人员,加上家属小孩共六七百人。工厂宿舍早就拉上电网,他们设岗巡逻不准中国人进厂。

    从此,我们就天天盼着苏联红军早点打过来。可是今天人们又有点担心,想起光绪二十一年日俄战争时,帝俄对中国人蹂躏践踏就心有余悸,谁知这次又会

    怎样呢?邻居温大叔年轻时候当过奉军,二次直奉战争时他打到过上海、安徽,见过世面,人们就问他:“温大叔,老毛子来了对中国人会怎样呢?”

    “嗯,咋说呢?四十年前,大鼻子和小鼻子在咱这打仗……车站西边有大鼻子坟嘛……哎,那年我才 10 岁……”

    我身边马大娘一咧嘴:“哟,又说你 10 岁那年啦?这几天都讲八百遍啦!还是说说这次大鼻子来了咱可咋办吧!”

    “对,大叔你就说这次吧……”一个青年说。

    “嗯……这次呀,我早说过了,那大鼻子就好找你们这些马大娘呼噜噜……” “哈……哈……”众人被逗笑了。                “哎,温叔错啦,俄国话叫马达姆,不是马大娘。”         “嗯,没错,马达姆,马大娘一个意思。”             “你个挨千刀的!都啥时候了还耍贫嘴,老毛子来了先呼噜你老婆。”

    人群中嘻嘻哈哈的。                  “哎,听说这次来的是红俄,不是白俄……”        “管他红俄白俄都找马达姆,姑娘媳妇还是下乡躲躲吧”温叔说。

    雨停了,太阳从东方云彩缝中挤出半边脸,许家台那边枪炮声稀稀拉拉停下来了。

    路北高粱地里跑出五六匹大洋马,后边跟着七八个人吆喝着赶马,顺大路向西二寨子村去了。一会儿高粱地里又跑出几个人,其中有我们邻居李小顺子,他们手里都拿着日本黄军毯。他们几个人是枪声响后去探听消息的,大家上去七嘴八舌地问道。

    小顺子擦擦脸上汗水:“三千日本兵抵抗一阵都投降了,毛子兵把他们都赶到小清河树林里去了……北大营被坦克车撞烂了,许家台的人都进大营抢东西……这不,我捞了条毯子就跑回来给你们送信……”

    “抢日本大营东西,那……毛子兵不开枪吗”有人问。

    “嗨,毛子兵是红俄,对咱老百姓可好了……你看二寨子人不是把洋马都赶回来了吗?开始是毛子兵叫许家台人进去给分大米的……”

    人群中“嗡……”地议论开了。

    “我早说过,红俄比白俄好。红俄对穷人好,这回小顺子亲眼看到了,你们还不信吗”孟裁缝说。

    人群中有几个人高喊:“走呀……走呀……”胆大的都跟去了,胆小的和一些妇女没去。

    我没去。也不是胆小,就觉得大营的东西是苏军的战利品,人家是不会随便给人的,万一翻脸给你一枪就没命了,还是不发这横财吧。我回家了。

    天已大亮,我吃完饭,听到街上一片嘈杂,出门一看,是去北大营抢东西的人回来了。有的扛着一袋面,有的扛着一袋大米,有的拿着日本军服、毯子、木板……于是我们街上的人胆都大了,除妇女外大人小孩拿着绳子、扁担、手推车,连喊带叫地向许家台那边跑,我也沉不住气了,跟着人群跑去。

    一过许家台村,还没到大营边就被人群堵住了。北边赵家台、石家台,南边小孙台,各村农民们赶着大车涌来,附近高粱地、大豆地都被踏平了,人山人海。

    开始苏军叫许家台的人进去分大米,人越来越多,后来的蜂拥而进。自己动手,什么都拿,你拿我抢的,进而相互残杀起来。有的扛一包米在前边走被后边的人一棒子打倒,扛起这袋米还没走几步又被别人打一棒子……抢东西又抢军械库,大营内外秩序大乱。苏军向天鸣枪也制止不住,直到真的被打倒一些人才退出来,但仍然团团围住大营不走。我们这批人被堵在许家台,等了几个小时,什么也没捞到回来了。

    从这天起,不分昼夜,大批苏军卡车满载着步兵、大炮、坦克从我们街穿过往南向铁岭、沈阳那边开去。我们街口设了茶水站,小孩子手拿着自制的苏联国旗在路旁欢迎过境的苏军。到第三天,8 月 15 日日本政府就宣布无条件投降了。

    二、没国就没家

    部分苏军在本县驻扎下来,城防司令部设在火车站南日本小学校院内,伪政权的一切机构土崩瓦解了。

    1、翻天了

    呻吟在日寇铁蹄下苦难的“亡国奴”们怀着满腔仇恨到处打杀日本人,不分侨民军警妇女老人甚至孩子,打汉奸报仇的怒潮席卷全县。街上喊声、叫声、骂声、笑声、哭声、鞭炮声、苏军枪声混在一起乱哄哄的,全县处在无政府状态。我们义和屯是郊区,不知道市内情况,人们也都不敢去看个虚实。

    马大爷儿子扛着一袋白面,手里拎着一双旧皮鞋从街里回来,一进街口就大声嚷嚷:“翻天了,翻天了,人家都去杀鬼子,打狗腿子,算账去了……”

    大家围着他问市里情况,他擦擦脸上的汗水说:“起先呀,人们抓住日本人、汉奸就送到老毛子那去,可老毛子只要日本人,不收汉奸,人们就一阵乱棒打死了……以后干脆抓住也不送了,见着日本人就杀,看着汉奸就打,抄家算账拿东西……口号是:有仇报仇,有冤申冤。”

    马大娘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报应呐……报应。”

    温大叔“嗯……这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时辰一到,一定要报。”

    “喂……大哥你这是……”我问。   “我和几个工友找杨大巴掌算账去了……” “哎,谁叫杨大巴掌?”       “北三街小街门派出所的那个杨警尉呀。” “找到没有?”

    “嗨!这小子早穿兔儿鞋——溜了。受他勒过脖子(勒索)的人正在抄他家呢,我挤进捞到一袋面……嘿嘿,还有一双皮鞋,也算补上我那只羊钱。”

    “姓杨的这小子怎样勒你脖子的?”

    “嗨!提起来是气得我都肚子疼。去年工厂不发工钱,我从乡下弄一只羊去卖。在北三街市场,我吆喝一声卖新鲜羊肉,这小子出来不由分说打了我二十嘴巴呀……又把羊没收了。”

    马大娘心疼地擦擦眼泪:“打得呀,鼻子、眼角都流血呀……养了一个多月才好。”

    “卖肉与他有什么关系?为啥打人呢?”      “为啥……哎!他说老爷姓杨,你他妈敢喊卖羊肉……”

    马大娘:“啥姓杨不姓杨的,他也吃羊肉。其实呀,就是他小老婆过生日没给他送礼……”

    2、打狗队

    这些苦工们都遭受过鬼子汉奸欺压凌辱,敲诈勒索,毒打陷害。听说街里闹起来了,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整个义合屯的苦工都哄起来了。以街道、胡同为单位,纷纷成立“打狗队”,议论着找谁去算账,我当然也加入了这个行列。

    我串联几十个要好的人组成一队,推选孟宪年为头,每个人拿着刀子、棍棒,我在工厂早准备好一把两头尖尖的小铁锤,只要打下去不死也扎个窟窿,除了报仇之外还是想捞点东西。第二天我们和其他“打狗队”大摇大摆地向市内走去。

    忽见人群向车站跑去,我们也紧跟着。车站广场上,成百上千的日本老人、小孩,穿着短衣短裤,战战兢兢地缩在一起,呜呜地哭泣。经了解这些日本人是从沈阳撤下来的,青年男女已被苏军抓去战俘营了,只剩下老人和小孩,身上的衣服被中国人扒光了。

    围着的中国人有人喊:“打死他们……”    “对老人、小孩你下得了手吗”一个青年问。   “他们对我们中国的老人、小孩可是下得了手呀!”

    “他们是日本鬼子,是没人性的畜生,我们是中国人,我们不能干这种缺德事呀。”

    我敬佩地看着这青年。这时来了两辆苏军卡车,下来个苏军少尉,还有五六个中国人,穿的中山装,胳膊戴着白袖标,俄文下面三个大字“维持会”。一个个神气十足地喊叫:“闪开……闪开……快闪开!我们是维持会的,把这些日本难民送收容所去……”

    我们散开一条路,少尉一歪头,这几个人扶着、搀着日本人上了卡车扬长而去。

    “呸!他妈的这都从哪冒出来的维持会?”

    “他们是日本人的孝子贤孙……”人们边骂边向街里走去。

    3、秃头国民党

    我们来到陶路大街口,看到一件前所未有的怪事:东边来了辆黄包车,坐着一位穿长袍马褂的秃头,袖章上写着“国民党”三个字,他坐在车上十分得意,摇头晃脑地傲视路人。

    路口站着个苏军小兵,他转盘枪一举,黄包车停了下来,小兵手指车上的秃头国民党叽里呱啦地叫着,坐车的、拉车的都愣在那不动。小兵骂着骂着就亲自动手,上去把坐车的秃头国民党拉下来。

    “哎哟,红军先生……”秃头国民党下了车,点头哈腰地和苏军小兵打招呼。苏军小兵不理他,用手比划着叫车夫坐车上去,车夫不敢,苏军小兵用枪逼着他坐,然后回头叫秃头国民党拉车。这秃头又抱拳又鞠躬,苏军小兵不依,一举枪“哒哒哒……哒哒哒……”秃头国民党吓得拉起车兔子似的向南猛跑,小兵跟在后边。

    跑不到几十步,只见他秃头冒汗两腿发软,拉着车东倒西歪摇头摆尾的,逗得看热闹的人不时哈哈大笑鼓掌拍手,有的人伸出拇指向小兵:“嗬噜稍……上高……”

    秃头国民党又拉了一阵子两腿软了,跪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小兵又向天上 “哒哒哒……哒哒哒……”鸣枪,秃头从地上跳起来又跑。

    秃头国民党拉着车歪歪斜斜喘着粗气又跑出几百米,到了伪县公署大门前,出来位苏军上尉,后边跟着一个中国翻译,翻译一见:“呀?陈委员,这是咋地啦……”

    秃头国民党喘着气:“这、这位……红军逼着我拉车。”

    翻译急忙向上尉叽里咕噜了几句,上尉笑了,也叽里咕噜讲了几句,然后向小兵一挥手,小兵带着不服的样子跟着上尉向北边去了。

    秃头国民党兔子似的一步窜进门里,车夫跳下车来:“哎,你还没给钱呢?” “ 哼!你还想要钱,这位委员大人白给你拉车了?不向你要钱就是好事……”翻译喝道。                   “我是从小孙台拉来的呀,这一小段才是红军叫他拉我的呀……” “哼!算你倒霉……快滚”翻译说。           “唉,真倒霉”车夫怏怏不快地垂着头拉车走了。

    我们这伙人中年岁大的孟宪年向翻译点点头,送上一支香烟:“翻译先生,请问方才是咋回事”说罢又给点火。

    翻译吸了一口从鼻孔里喷出白烟,神气十足的:“嗯,这个……这个红军他们国家没有黄包车,人拉车说是剥削……”

    “翻译先生,啥叫剥削呢”我问。   “啊……剥削嘛,嗯,就是有钱的意思。”

    我看这个翻译虽有五十多岁,但和日本翻译一个样,狗仗人势哼哈的,只会对老百姓翻白眼。再看大门旁,伪县公署左边的牌子翻了过来写着:《开原县红军维持会》,右边牌子写《开原县中国国民党党部》,门口进进出出些穿中山装的、长袍马褂的都很面熟。忽然我想起来了,那个秃头国民党陈委员就是原来开原县日满协会会长,只不过把嘴边一小撮日本小胡子刮了,黄协服换成了长袍马褂,其他进进出出的都是伪警政人员。

    4、也对也不对

    忽听满铁医院那边“叭……叭”响了几枪,人群不约而同地朝着那边跑去。拐两个胡同口,医院门前来了不少人。孟宪年又向别人打听,七嘴八舌地讲了之后我们才明白。

    原来医院前街都是日本住户,都是伪县公署的日本官员,平时不准中国人出入这条街,倘有不慎被抓去扣上个政治犯帽子就没命。日本统治时期天天抓人、杀人,中国老百姓恨透了这帮鬼子老爷。光复了,中国人扬眉吐气,有的人到这街上走来走去。方才屋里老鬼子向人们开枪想把中国人吓跑,结果更激怒了中国人。

    苏军巡逻队三个士兵听到枪声也赶来了。人群中有会说俄语的讲了上述情况,苏军士兵命令屋里日本人交出枪来,屋里不吭声也不交枪,苏军用冲锋枪“哒……哒……”向屋里扫了一梭子,然后就砸门,中国人也上来砸门。门砸开一看屋里日本人已从后门跑到别的屋去了,于是又砸别人的门,这样一家一家的门都被砸开了。日本人没有藏身之处,都聚集到街上。中国人一拥而上喊着打杀声,乱棒齐下,打伤十几人。我们也跟着喊,向前挤。

    “哒……哒……”苏军向天开枪,才制止住这场打杀。        “同胞们……同胞们……我们要有大国国民的态度,对待战败国的日本军人、侨民,要不咎以往,要按国际法办事,不要这样野蛮地对待他们……同胞们……”一个带着国民党袖标的人喊着。

    “谁野蛮,他妈的,这个奴才样”人们不满地骂着。         “他本来就是奴才嘛”另一个人说。               “他姓钱,是福兴小学日语教员”另一人说。           “什么他妈大国民小国民的,你这个亡国奴,还没当够吗”又一个人高声叫骂。

    “ 静一静…… 静一静……方才这些话是蒋委员长说的, 同胞们都要遵守……”

    “什么江委员、河委员,滚吧”打杀红眼的中国人仍围着不散。一个日本小男孩从房顶上下来,想往苏军那里跑,一个中国人一棒子打下去,小孩头一偏棒子从耳边落下,耳朵上边头皮被打开,耳朵也耷拉下来,血流满脸。这个人正要打第二棒时,人群里窜出一个中国老头,一把抱住孩子,用身子护住大声喊:“不要打!不要打!他是个孩子呀……”

    “他爸是古野副县长,杀了多少中国人呀……” “你找他爸爸算账去……这孩子没杀中国人嘛。”苏军跑过来拉着孩子交给那群惊恐的日本人。

    来了几辆卡车,将这些日本人推推搡搡地弄上车押送战俘营去了。人们一窝蜂地闯进各家各户抢东西。我和孟宪年挤了半天,进屋一看什么都没了,只有一个踏烂的铁锅。

    回家的路上我问孟宪年:“大哥,那老头护着古野的儿子,你说对不对呢?”

    “也对,也不对。” “到底对不对呢?”

    “哎!兄弟呀,人们常说没国就没家嘛,我们国破家亡,男女老少都遭殃,那日本人杀咱们中国老人、妇女、儿童,像踩死只蚂蚁一样,今天杀他们什么人都对;要说不对呢?自古以来,残杀手无寸铁的老人、妇女、儿童,都是不人道的。”

    人道不人道的我没听懂,而没国就没家这句话感受实深。想想苦难的中国人,对日本人是可恨可气,而今目睹日本人如此惨状,令人可悲可叹。

    没国就没家,千古真理。我一个热血男儿,今逢乱世,理当保国保民,哪怕是血染疆场,虽死犹荣,这种心情油然而生。

    第二章 反面教员

    工商界成立了维持会,又在苏军允许下成立自卫队,和苏军一起维护社会秩序,局势很快稳定下来。商店开业,大街小巷随便摆摊设点,大米白面、各种肉类、瓜果都自由买卖,伪政府各种关卡税收都取消了,价钱也很便宜。过去吃大米白面是经济犯,谈论政事是思想犯……那种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光复后人们自由了,首先是吃饭自由,说话自由了。

    一、在“曲线(县)”救什么国

    夕阳斜下,炊烟袅袅,人们喜笑颜开。昨天我家吃饺子,今天又吃烙饼。晚饭后我去孟宪年家。出门就见马大爷家门口桌上摆满鸡鸭鱼肉,几个老头正在猜拳行令:“八匹马呀,五奎手呀……你喝……你喝呀!”

    他们看见我,都叫“宪章过来……” “什么事,温叔……”     “你喝了这杯酒再说……”   “我不会喝……”

    马大娘端菜出来看到我:“哟,宪章呀,今天是你大爷生日,你就喝一盅吧……”

    “哎呀,我不知道,也没给你老人家送寿礼。”           “嗨!什么礼不礼的……我能活到今天,又亲眼看到小日本垮台,高兴呀。

    哎,你先坐下喝一盅,有话问你呢。”

    马大爷儿子给我倒一杯酒,我端起酒杯:“那我就借花献佛,敬您一杯,祝大爷和温叔各位长辈长寿,再看看我们中国今后是啥样。”
“对,孩子,我正想问你这件事呢。”

    共饮一杯之后我问:“大爷,你问什么事?”

    “这维持会是个什么东西,石家台石阎王和他儿子怎么混进去了呢?” “听孟宪年说,是花钱从国民党那买的。”

    温大叔喝口酒:“可听他们说什么……在曲县救国的……”      “他哪去过曲县?你大哥没进工厂前我们种他家地,那时他先是当村长,后当区协和会长,从来没有离开过呀?再说,不在这救国到曲县救的是啥国呢?” “哈……大娘,曲线、直线这是比方,不是县城的县,就是说不是直接打日本,给日本人干事是假的。”

    “放他妈个屁!他给日本人干事可实在啦,催粮、要款样样都那么黑心。” “国民党又是什么东西呢?从哪来的呢”大爷问。

    “这,我可知道。国民党是从上海来的……当年我跟张大帅打到上海,听说那里有好多党,什么黄牛党……拆白党……还有共过产的党……”温大叔说。

    “宪章呀,你说啥叫共过产的党呢?” “我也不知道,这事得问孟裁缝。”

    一年前,三十七、八岁的孟宪年夫妻俩,带个 10 岁女孩来到我们这里,开个洋服店,那年头谁也穿不起西服,只是做一般衣服。苏军来了后,什么国民党、共产党、八路军、中央军都出自他的嘴。他自己讲是洪帮会里的人,什么人都打交道,见面先说几句黑话,什么“老大、老大的”,又什么“船有多少钉”等等,还公开设香堂。光复前,警察特务也另眼相看他。我也想加入洪帮会,他说我俩同姓同辈,不收我这个徒弟,要等他师父来收我做个关门徒弟。所以每天晚上我都去他家,想知道国民党、共产党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前形势又会怎样。

    我到孟宪年家,屋里已坐满了人,大嫂拉着我坐在炕角边。来的这些人都是工人,也都提这些问题,孟宪年讲得满嘴冒白沫子,我听来听去也不明白。这些问题还是当兵半年后才弄清楚的。

    原来,蒋介石的方针是“先关内,后关外”。由于他的力量一时还不能到达东北,就派出大员收编伪满的军政人员、警察、宪兵包括一些土匪,成立维持会和保安队,为他们接收主权。同时国民政府 8 月 14 日与苏联签订了“中苏友好同盟条约”,国民党政府承认外蒙古独立,同意在旅顺驻扎苏联的陆海空军;而苏联也承认在东北日军停止军事行动的地方,国民党政府有权接管,蒋介石企图以此来约束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东北人民军队的行动。

    当时没有报纸广播,孟宪年又怎能讲清楚呢?他讲的甚至还有不少错误地方。

    二、国民党是什么东西

    工厂的机器已被苏军运回国,开工是遥遥无期了,现有的两个月工资,一百斤高粱米能度几日呢?我每天到街上转悠着想找个营生干干。一天在戏院门前看见墙上张贴大红印布告:

    “……为了确保本县国民生命财产安全,奉国民政府东北行辕主任命令,由九一八前原吴县长、李大队长主持招考警察和保安。凡是伪满任过职务的人员,一律不准报考……地点小孙台小学。”

    下面盖着国民政府东北行辕主任熊世辉和国民党辽宁省开原县党部大印。 这个布告最后一句话对我有吸引力,只要不和汉奸混在一起就行,去当个警察试试看。

    小孙台小学院子里有几百人排队应考。进一教室只见中间坐着一个胖子,两边各陪坐着一个瘦老头,三人都穿着黑色中山装。胖子先开口说:“政治考试开始,三个问题都答对了才能录取。”

    左边瘦老头开始提问:“第一题:孙中山先生是什么人?” “是国父……广东人氏。”

    “嗯,好!如此年纪就知道孙先生为国父,又是广东人氏,可贵呀,可贵。” “第二题:领导中国抗战的最高领袖是谁?”

    “蒋介石。”

    “嗯,好。不过以后不准提名道姓,要叫‘蒋委员长’”他“啪”地站起立正又坐下:“看见没?要这样。”

    “第三题:三民主义内容是什么?”           “三民主义……不知道”其实前两题我是从街上标语口号看到的。

    胖子一翻白眼:“没看见县党部发的传单吗?” “没有。”

    胖子对两个老头讲:“答对两道题,怎么样?录取吧,他高小文化呀……”两个老头像木头人似的点点头,胖子提高嗓门:“你被录取了,编到一中队当警察,来填个表吧。”

    填好表被带到一个大教室,地铺上坐着五个人,我向他们点点头打个招呼: “怎么?录取后就住在这……”

    “是呀,我们家里人还都不知道呢。” “我们要求回家住”我说。    “对,回家住”大家都附和着说。

    “吵吵什么”进来个穿着黑色伪满警服的人,此人很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他坐到凳子上,摘下大盖帽,额头上有块伤疤。哦,想起来了!这小子就是石家台石二阎王家的大儿子石诚,
我和他弟弟是同学。

    他继续说:“你们都是高小毕业,有文化才被录取当警察的,那些没文化的人都去当兵。

    从现在起军训一个月才能回家,我们会通知你们家里人的,我是你们军事教官……”

    “喂,石诚,你不是伪警察吗?布告上说不准你们报名呀……”    “孟宪章你说的对,我没报考,是党部聘请我来当教官的,以后都要听我指挥,我还是你们小队长。”

    “什么?听你指挥?你可知道,八路军已到了沈阳,来了是要抓你们这些伪满警察汉奸的,到那时候我们可就倒霉了”我气愤地说。

    “对,他们偷牛,叫我们来拔桩子,当替死鬼呀,不干了。” “不干了……不干了”大家共同高声起哄。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这小子慌了神拿起帽子跑了,我们也跟着走出去。

    这时别的房里的人也吵吵嚷嚷地都出来了。忽然“吱……吱”哨子声,大家静下来,操场讲台上站着六七个人。

    “现在,王委员先生讲话”噼噼啪啪他们六七个人自己鼓掌。

    胖子大声地说:“现在,有人在煽动,煽动人心,大家不要上当……” “嗡……嗡……”下面一片议论。

    “这小子是谁呀……”               “那不是伪法院书记官吗?……这小子刮油吃得多肥呀……” “像个肥猪……哎……那个高个子是谁呀?”      “那个是杨大巴掌,杨警尉。”           “你看他还是那么凶……头几天不知藏哪去了……”    “那个老头,是石家台石二阎王,区协和会会长。”    “吱……吱”哨子声响,“静一静”杨警尉大声喊着。

    胖子说:“不错,我们这些人是在伪满政府干过事,那是暂居虎穴嘛!卧薪尝胆嘛!这个……这个曲线救国嘛!蒋委员长——”“啪”他们都立正:“都承认嘛!”

    人群中一人高声责问:“你帮助日本人欺压中国老百姓,这还是救国吗?” “是卖国!是卖国……”大家喊。

    “吱……吱”哨子声又响起,“谁说的?站出来!你站出来”杨警尉瞪起贼眼凶光闪闪连声吼叫,顿时静下来。

    “我告诉你们:不想干的可以走,别等发枪后再走,那时我可就不客气了。”杨警尉话音刚落,我就在人群中大喊:“咱们走呀!杨大巴掌又要打人啦。” “走呀……走呀……”大家一哄而散跑出校门。

    几天来耳闻目睹,我的思想有了新认识。

    第一、找到了做亡国奴的根子。九一八事变后张学良不抗日,东北沦陷,蒋介石调奉军去陕北打共产党,人民做亡国奴的根子在国民党蒋介石身上,因此,对中央军、国民党、蒋介石一切幻想都破灭了。

    第二,汉奸与国民党攀亲续谱,摇身一变,成为曲线救国的英雄,可见他们是一路货色。于是,我对日本人、汉奸的仇恨转移到痛恨国民党、蒋介石身上。第三,共产党、八路军领导人民坚决抗战,才挽救了中国,中国今后前途更寄希望于共产党、八路军身上。我由不了解到敬佩,到想干共产党当八路军。 尽管孟宪年讲得不太准确,但他是我以后走上革命道路的启蒙老师,是永生难忘的老师。

    第三章 命中注定

    一、“上高”买卖

    早饭后出门遇到马大娘:“哟,你没去做‘上高’买卖吗?温家二小子用一盒糖从大鼻子那换来一条日本军毯……”

    苏军用缴获日军的破旧军服、毯子和中国人交换各种吃的东西。不知谁发明的协和语叫“上高”——既好的意思。

    我买了两包香烟一盒糖,来到苏军司令部——原日本小学,跟着人们趴在围墙上,也摇晃着手里的烟、糖,喊着“上高……上高。”

    教室里走出来三个苏军小兵,手里拿着旧日本军服,在快到墙边时又被后边的军官叫回去了,等了三十分钟,这三个小兵拿着衣服又来了,我也换了两件日军的旧衣服。

    开始几天还是公平交易,不久有些人拿些假酒假烟混在其中欺骗苏军,苏军加强了检查,惩罚假冒伪劣者。因为毕竟语言不通交流费力,时间不长这个“小市场”就自生自灭了。

    “上高”买卖做不成了。

    二、敲日本人竹杠

    “上高”买卖没做成,我就又打工厂的主意,想去偷点东西。当我顺着铁丝网来到工厂东门,这是工厂通车站的一条铁路,两边都是高粱地。没想到这里的警卫也特别严,是电力车间主任渡边带着五个人守卫着,他们手里都拿着枪,看样子我是混不进去了,转身要走,被渡边发。

    “孟……来来……”

    开始我有点心慌,又一想现在他们是亡国奴,我和他们地位调换了,怕啥?我沉住气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对他不理不睬。

    渡边老鬼子很警惕,但失去了往日威严,轻声问:“这里来,干什么?” “噢,看看铁路。”

    他点点头,看样子是放心了,又问:“孟,现在你的什么的干活?” “我?嗯……大米、猪肉、蔬菜的干活。”

    “哟西……”老鬼子笑了。马上拿出香烟,递给我一支,又亲自给我点燃,我吸了一口烟,抬起头来。

    “啊,孟君,你的猪肉、菜地拿来,钱的大大地给。”

    “哼,你想吃猪肉”我摇摇头吸口烟说:“红军的来啦,肉、蛋、菜通通的拿去了……大掌柜,你呀,辛苦辛苦呐……”

    “喂,孟君,我们一个工厂的,老朋友,拜托了……拜托了……”说完连连点头。

    “哦”我明白了,现在你们当了亡国奴,所以对我才这样客气。这些龟孙子缩在铁丝网内,米面是吃不完的,就是没有菜和肉吃,又不敢上街,怕被中国人打,好,今天我倒要敲敲你们的竹杠。我装着一副为难的样子:“哎呀……渡边大掌柜,不行呀,我的肉菜的拿来,红军知道,我的死啦死啦的。”用手一抹脖子,说完转身就要走。

    渡边一把拉住我:“孟君,偷偷地干活……红军的不知道”说完他拿出二十几元钱塞到我的口袋里:“孟君……拜托了……拜托了,钱,大大的给……”

    我回头回脑地左右看看:“这边,中国人来吗?” “放心吧,没人来……”          “好,明天天不亮来。”

    “哟西,喂,两个人来,多的不要,是我厂的工人,明白?”

    远亲不如近邻。我没有父母就找邻居们商量,请他们帮拿主意。我老婆和马大娘都反对,怕被日本人害死。

    孟宪年沉思一会,笑了:“这事不用害怕。第一,现在日本人怕中国人,他们自身难保,不敢害中国人;第二,每天有许多苏军进厂搬运机器设备,他们心虚所以只要本厂的工人,还不要人多,只能两个人去,我看这个买卖可以做。”

    孟宪年这么一说,大家都觉得有道理。经研究,我和马大爷去,这样鬼子们更放心。孟宪年借我一部手推车。第二天起个大早,我们到市场按批发价买了几十斤猪肉,切好一斤一块,还有其它小白菜、萝卜等各种蔬菜,推车绕到工厂西门,才刚刚天亮。渡边老鬼子早在等候了,看到我来了分外高兴:“孟君,你的,大大的好人!我报告了马头厂长,他说按规定办……对不起……”
几个日本人上来搜身。看我们没带什么凶器,渡边又连连点头:“对不起……对不起。”

    他们几个先买菜肉,我又送给渡边两斤土豆,他很高兴,又派人给我们带路去宿舍区,也是监视我们。

    宿舍区的男女老少都出来了,每种菜都比市场高 10 倍,小白菜二分钱一斤我卖两角,肉五角一斤进价卖五元,我收钱马大爷吆秤。

    伊川小子来了:“哎呀呀,土豆外面三分钱一斤,你卖三角,太贵了。” “伊川,你他妈哎呀个屌,苏军来了肉菜统统拿去,怕贵你去街上买,中国人都不卖给你们,是渡边求我,我才偷偷来的,不卖给你。” “老朋友嘛,开个玩笑,哎……你要不要用衣服换……” “不换,谁要你的破烂货……”          “不……宪章换吧”马大爷向我使个眼色。

    伊川进屋拿出一件和服,马大爷里外看看:“嗯,五斤土豆……” “哎呀,五斤……才一元钱?”             “你他妈又哎呀……不换,你回国带回去吧。”       “老朋友,多给一斤吧,敬礼了。”

    “好孙子,多给你一斤。”

    伊川一开头,其他人也拿些东西来换。于是从衣服、被子、皮鞋到锅、碗、盆、瓢,皮箱、钟表什么都换,大部分都是五斤六斤白菜土豆,二斤或三斤肉换来的。早晨进厂一车菜,中午出来一车破烂,吃完中饭到市场上摆开摊子再卖。每件是一角钱换来的,卖上三元五元。晚上收市了到小饭馆吃上一顿,马大爷又喝了半斤白干,推着车回家了。

    头一天就赚了三百多元,按二、三、五分成。孟宪年出车分二成,马大爷出力分三成,我出本钱分五成。快嘴马大娘告诉邻居们,晚上都到我家看剩下的破烂。

    马大娘儿媳看中了一件衣服:“宪章兄弟呀,这个花布真好看,卖给我吧。” “大嫂,好看你就拿去吧……”

    于是马大娘拿个白铁锅,温大叔看上一套紫泥茶壶,孟大嫂看中了个旧皮箱,这个看上一套小孩衣服,那个看上了一件旧衬衣,谁看什么好就拿去,都是几斤土豆白菜换来的。当然,首先是我老婆先挑选然后他们才挑。发日本人洋财,每天最少是二百多元,有时三百四百元,也确实换来过好东西。

    三、刀架脖子上

    有一天苏军到池田副厂长家抄家,小孩子偷偷藏起来一套潮汕喝工夫茶的茶具,盘子、壶、杯七件,分量很重,外边漆一层金漆,这是用五斤肉、五斤白菜换来的。这几天别的街道的日本居民也开始卖东西了,市场上卖旧货摊档很多,乱哄哄的,我也没留心看这套茶具是什么玩意。

    一个麻脸带着几个人过来,拿起小壶用小刀划了一块,又打又听声又用嘴咬,我看他刮漆生气了:“哎……放下,不要刮嘛。”

    “你要多少钱?”        “放下,一百块,你买不起,放下。” “什么货一百块?是金的吗?”   “甭管金不金的,不买就放下。”

    突然一个五十多岁人拿起茶盘,用指头弹几下听听声:“一百元是一件还是一套呀?”

    “当然是一套啦……”我不假思索冲口而出。

    “好,我买啦”说罢拿钱。突然身后两把尖刀逼着了老头,为首的麻脸人

    “嘿嘿”冷笑一声,把老头的盘子夺过来,拿出一百元钱往地下一丢。

    “先生……我不卖了”我抓起五个小杯子。

    “放屁!你做过买卖没有”两把尖刀又架着我脖子上,麻脸人从我手中夺去五个小杯子,带着打手扬长而去,我发呆地望着他的背影。

    “小兄弟呀,你知道这是什么货吗”老头问。 “难道,难道真的是金子?”

    “18K金的。” “哎……”后悔莫及了。

    回家后马大娘说:“这都是命中注定,不能发大财,一百元也不少呀!” 我想这种事不会再有了。第二天换来几个小闹钟,还有一个大挂钟,天快黑了,东西卖得差不多了,这钟还没卖出,我正要收摊。来个穿长衫戴眼镜的,蹲下来看这大挂钟,用手摸摸那钟摆,拿出来左看右看的,我又不耐烦了“你买不买?”

    “多少钱?”

    “五十元。”

    “新挂钟才二十元”突然他看那个麻脸人从西边来了,急忙拿出五十元钱放下,拿着钟摆大步向东走了。

    麻脸人来到我的摊前,看看大钟:“怎么没摆呢?” “方才戴眼镜那人买去了……”        “是他呀!孙老大到我的地盘来了……”    “先生,这个摆也是金的吗?”

    “嘿嘿小兄弟,日本人在咱中国弄了不少好东西,你以后遇到不懂的就叫我瞧瞧,亏不了你。哎,你不认识我吧?”

    我摇摇头。              “这是咱们县家里会的陈大爷……”狗腿子说。 “哦……”原来他是青洪帮头子陈三龙。

    听孟宪年说,江湖上洪帮、青帮是对立的两大门派,洪帮取朱洪武的洪字,是以反清复明为宗旨,而青帮抗洪保清是朝廷的御用鹰犬。民国后洪帮失去反清的目标,两派有的合并,有的虽各立门户,但都投靠了当权者。上海的黄金荣、杜月笙是最大的青洪帮头子,他们勾结军阀、国民党、蒋介石、日本人,为其效劳。

    陈三龙在本县民宅街设香堂,广收门徒,其徒子、徒孙、警察、特务、宪兵,三教九流啥人都有。他经常出没酒楼、茶社、烟馆、妓院,仗着日本人势力鱼肉乡里,那些大商店和市场上的小商小贩,走江湖卖艺的,如不投在他门下拜码头休想立足。光复后,他和苏军还未勾搭上,故表面老实,收买民心,给我一百元钱,否则,我命难保。

    马大爷说:“还是你大娘说得对呀,都是命中注定的。”

    第四章 决心参加八路军

    一、暗藏的八路

    8 月下旬的一天早上我从市场上货回来,过了铁路一群人迎面而来,其中温大叔向我招手大声地喊:“沈阳的八路军来了,9 点钟进城,我们去欢迎,你去不去?”

    “真的?我去,我去”回头说:“马大爷,你一个人去卖菜吧……”说完我就挤到人群中,从温大叔手中接过一面自做的小国旗。

    “怎么知道八路军9点钟进城呢?”

    “昨天夜里八路军便衣到孟裁缝家说的。” “那孟宪年呢?”          “一早就带着八路便衣去苏军司令部啦……” “哼……不错,他果然是个暗藏的八路。”

    人群过了铁路向南走去,一路上不少人都自动加入欢迎行列,到原世酒厂前大道边等着。县维持会、国民党党部、保安队也来人了,他们咋咋呼呼地叫老百姓站好队,等了约一个多小时,公路南边先来了自行车队,都是穿便衣的,袖上带红圈圈有一行小的俄文白字,下边八路军三个大字。维持会的头面人物上前递烟,敬茶,点头哈腰地寒暄几句,二十分钟后只见尘土飞扬,掌旗兵高举青天白日满地红国旗为先导,后面跟着三行队伍,前排三挺日本歪把子机枪,队伍一律黄军装,步枪上着刺刀,明晃晃的一片,唱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迈着整齐步伐走过来。国民党人带头高呼口号:

    “欢迎八路军来我县驻防……” “欢迎劳苦功高的八路军……” “中华民国万岁……”   “蒋委员长万岁……”

    我是第一次看到中国军队,拼命挥动国旗跟着喊口号,温大叔和几个老者热泪盈眶,嗓音也沙哑了。

    二、老大爷你们受苦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人,身着布军装脚穿布鞋,皮带上一把小手枪,后面五六个挎盒子枪的警卫员,看样子是个当官的,频频向我们招手。当他来到温大叔面前停住脚步,主动上前握手,操着河北话连声说:“老乡们好!乡亲们好!谢谢你们……”

    温大叔边哭边说:“可、可把你们盼……盼来了。” “盼了十四年呐……呜……”一个老者也哭了。  “老大爷,你们受苦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什么?老大爷?从我记事时起,看到当兵的,人们都叫老总、老爷,现在这当官的叫老百姓老大爷?这可是新鲜事呀。

    八路军和蔼可亲,人们都拥上来争着握手,忽然保安队几个黑狗子大喊:“散开!散开!你们上来干什么?”

    “你瞎咋呼什么?没看见首长和乡亲们说话吗”警卫员对保安队训斥道。 “是、是,兄弟怕这些老百姓……”              “怕老百姓?鬼子汉奸才怕老百姓呢。”            “是、是,鬼子汉奸怕老百姓。”               “你真是多管闲事,以后不准对老百姓咋呼。”          “是、是,不咋呼……”

    首长也瞪了保安队一眼。维持会、国民党人也上来:“贵军辛苦了……”刚要握手首长不理睬,挥手就向前走了。

    队伍从我们面前走过,又是一阵阵口号声,战士们频频向我们招手。队伍过完,人群不散跟在后边,街道上群众都站在两边鼓掌欢迎。

    听人群中大家议论才知道,这是冀热辽军区 69 团团部带着一个营,还有两个营在铁岭。团部住在陶路大街交通银行院内。公学堂、福兴小学、大庙小学各住一个连。

    三、下决心当八路

    第二天我去市场上货,围着一群人,中间八路军敲锣打鼓后,一个军人站在桌子上演讲:“……八路军在大江南北长城内外与日本鬼子血战八年……现在胜利了,但是各地敌伪势力还没有肃清……为了保卫胜利果实,为了建立一个独立、民主、自由的新中国……”号召青年人参军。

    当场就有人报名参军。

    我也无心卖菜了。晚上去找孟宪年,他老婆说他和八路司令部的人去昌图县了,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我又去找温大叔,温大叔说,我们义合屯已有一百多工人参军了,前院光棍们都走完了,这一切都促使我下决心去参军。

    邻居们听我老婆说我要去参军都来劝我。

    马大娘:“宪章你当啥兵呢?做这买卖不很好吗?我们都跟你沾光了……”大嫂子们:“大兄弟,你舍得离开老婆孩子吗?当个啥兵呢?”

    温大叔:“这个买卖也做不长久,给日本人卖菜,要叫人八路知道了当汉奸办可咋好呢?”

    温大叔的话把大家吓唬住了,我老婆也无话可说了。

    马大娘:“要当兵就跟孟裁缝走,我看他一定是个暗藏的八路。”温大叔:“没错,孟裁缝准是个当官的,等他回来你跟他去吧。”又等了两天仍不见孟宪年回来,我决心参军去。

    晚上我和老婆商量,她是我表姐,从小都在外婆家长大,可算是青梅竹马,我 15 岁那年在外婆主持下拜堂成亲,我俩同甘共苦感情很好。

    油灯下,1岁的女儿已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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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光复
第二部 参军战士到班长(上)
第二部 参军战士到班长(下)
第三部 家庭出身
第四部 一九四六年,战斗中考验入党
第五部 一九四七年(上)
第五部 一九四七年(下)
兴县二十里铺伏击战
歌颂对祖国大爱 抒发对人民深情
第六部 一九四八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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