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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一九四七年(上)
作者:孟宪章、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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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14 13:4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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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春季攻势,三下江南,四保临江

    转眼过了元旦进入 1947 年。此时敌郑洞国率部六个师,于 1946 年 12 月 17日,向南满我根据地进犯,第一次攻打临江城,被萧劲光、肖华率领的部队打了回去。敌人又从长春、四平等地抽调兵力第二次攻打临江。北满我军第一次过松花江南下打怀德县。敌回军来援,我军撤回松花江。不久,敌人又第三次打临江,我军于是第二次再下江南,迫使敌人暂停对临江的进攻,第二次回援……3 月 27日,国民党军队又第四攻打临江,我军又第三次下江南。史称“三下江南,四保临江”战役,是春季攻势的主要战役。

    为了配合这次战役,我西满部队于 1947 年元月份从乾安县出发,3 旅去打农安县,1 旅去打开鲁,我们 2 旅去打通辽。

    一、蒙古妈妈

    从团部开会回来,胶轮大车没停稳,我从右前辕跳下来跌倒在雪地上,车轮从我左脚跟压过去,全脚红肿,卫生员给我贴上跌打膏药。第二天坐在营部拉粮食弹药的大车上,穿皮大衣盖两床棉被随部队出发。每到宿营地,营部书记邱达仁*1 抱我上下车。老邱,铁岭县人,40 多岁,父子一齐参军,儿子在 8 连当班长。

    部队绕过草原走了 10 天,到达离通辽城三十里的“插花街”村,这村是汉蒙同居村,部队在这里集结,战前休息三天。我的脚肿已消,但仍不能走路,老邱抱我到一个小平房蒙古老乡家,这家只有五十多岁的两位老人。我和老人睡在炕上,老邱和管理员等人睡在地下草铺上。

    第二天早上我还没起来,感到脸上有水,睁开眼看是蒙古老大娘低头看着我哭,是她的泪水落在我脸上,我一惊急忙起身。

    老邱问:“大娘,你怎么看他哭呢?”              “唉……他长得和我儿子一样……三天前国民党保安队来抓壮丁,我儿子跑出林子,被他们打死了……”大娘嘶哑的声音慢慢地断断续续沉重地述说完,呜呜地掩面痛哭,老大爷也哭起来。

    邱达仁眼球一转,马上把我拉起:“快,快跪下磕头,叫妈妈。”我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被老邱按着脑袋磕头。

    “快叫呀!”

    我以为是安慰老人“妈妈”叫了一声。 “快……快叫爹,给老人磕头。”

    我又向地下站着的老人磕了头,叫声“爹爹”。

    老妈妈上坑将我抱着又哭又笑又亲我的脸。对老头说了几句蒙古话,老头擦一把泪,拿起门后锄头到院子里把地下土刨开,拿出两坛子干奶皮子、奶豆腐、炒米给大家吃。

    老邱一边吃一边笑着对两位老人说:“恭喜,恭喜,您儿子回来啦。” “唉……老邱,你叫我认干妈就是为了白吃人家东西……”    “白吃什么,走时你给钱嘛。”

    “我没钱。”   “没钱给银圆嘛。”

    “不要钱,不要钱,我要儿子,要儿子……”

    蒙古妈妈又给我洗脸又给我吃奶皮子,这味太膻。老爹又出去把母牛拉到外屋,叫小牛撞奶子,奶水下来,接了一碗煮开给我喝。

    老邱报告了营首长。教导员说:“好呀,当年红军过小凉山,刘伯承就和小布丹结拜兄弟。这里人民第一次看到我军,这是很好的宣传蒙汉人民团结的事。”

    营长曹志友、教导员锁义先都来了,向两位老人道喜,拿出五块银圆,老人不收,老邱说:“大哥大嫂,首长给的,一定要收下!这是我们汉人的规矩。要是平时还要送大礼呢。”

    “好……好,我收下。”            “唉……老邱,你这样称呼大哥大嫂不是占我便宜吗?” “我儿子都比你大两岁,不信去 8 连问问。”

    “哈……哈……”营长等人都笑了。

    通过这件事,全村人对我军增加了了解,男女老少都来看我,几个蒙古老人送来牛奶﹑炒米,又送来草药给我泡脚,都说我的眉毛和毛茸茸的连鬓胡子,是很像老人的儿子。

    部队走到哪,地方干部就跟到哪。第四天,地方干部动员了村里二十多人参加担架队随军出发。经过这两天的草药治疗,我能拄着棍子走路了。

    部队要出发了,二位老人依依不舍,拉着我的手边走边哭:“打下通辽你要回来看我们呀!”

    老邱说:“大嫂,你给他找个蒙古媳妇,他就会回来的。”老人破涕而笑: “只要他回来,给他找个最好的蒙古姑娘。”

    “妈妈,爹爹,打完仗,我会回来看你们的。”我敬个礼走了。

    唉!由于连续作战,我没有机会回去看两位老人。一想起来心里十分内疚,至今我仍想念两位老人。

    二、巧遇同学,抓住“纪大哥”

    通辽铁路南至锦州,东至郑家屯,乃内蒙古重镇。守敌 71 军 88 师一个团和一千多土匪改编的保安大队共三千多人,被我旅三个团四面包围,上午 8 点同时发起攻击。

    我团从城南进攻。旅里支援的九二步兵炮连,团八二迫击炮连进行了 20 分钟的火力急袭,将土围子城墙打开三个口子。团沈政委红军时当过号兵,他站在平房顶上和几个号兵吹起冲锋号。战士们士气大振,勇猛冲入城内,与敌人展开巷战。

    我拿着步枪当棍子,一拐一拐地跟着营重机枪排也冲进城里。我和排长王道生同志分别指挥战士在三个平房顶上架起重机枪。封锁南大街各个胡同,掩护各连冲杀。

    与此同时,5 团、6 团在城东、北、西三面也攻入城内,经过四小时战斗,全歼守敌无一漏网。我营缴获了满载物资弹药的十几辆胶轮大马车,50 匹战马,13 匹骆驼。我因脚伤未好,没去清查俘虏,在老乡家睡觉。

    天还没亮,锁义先教导员叫醒我:“东边郑家屯来了敌人援兵,我营抓的五百多俘虏由 9 连押送城东旅部,你和 8 连一个排押送大车、马匹、骆驼去城南十里前的刘家洼子,交给团后勤处,上午回来。”

    部队在北门外集合,全排战士骑马,我脚疼坐在大车上。

    装满物资的大车,每车都坐着五六个人,天冷都用军毯包着身子和头。大车跑起来颠簸,我怕掉下去就抱着一个人。出城后天已亮,这个人拉开头上毯子“呀”是个女人,我急忙松开手。原来这些女人都是敌军官太太,大部分都怀孕了,领导叫他们坐在大车上。我想教导员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到后勤处交接完毕,战士们胡乱吃点缴获的饼干,我拿了收条就要走。出门看见下屋看守女俘虏的哨兵没了,我进屋见哨兵坐在炕上,这些女人给他烟吸,又问长问短的。

    “你,怎么离开哨位呢?你知道吗,这些女人都是特务。”      “啊……特务”哨兵瞪起眼睛,提枪到门外站岗去了。        “我们不是特务。”“你怎么说我们是特务呢?”她们七嘴八舌乱叫起来。 “住嘴。不是特务为什么拿香烟收买哨兵?快把香烟都给我拿出来,快!”

    我大声凶她们都老实了,交出十几包美国骆驼牌香烟,我收起来装在挎包里。 “唉,你……你是孟宪章吧?”

    “咦?你,怎么认识我?”

    “在开原老城第二校,我们是同学呀。你忘啦,你拿雪球打我们女生,方才你瞪眼骂人和小时一样。”

    我仔细看她,左眉中间有颗黑痣:“啊……你是任希轮,福滨楼的大小姐……喂,你是什么官的太太?”

    “上尉连长……被你们打死啦,呜呜……这回,你就是我的亲人了。” “去去去,谁是你亲人,胡扯蛋,谁叫你嫁国民党,打死活该。”

    她低下头哭了。另一太太问道:“长官,你们要把我们送哪去呀?”  “哼……送哪,送苏联换大炮去,让你们再嫁给大鼻子当老毛子太太。”

    “别吓唬我们,你们不是这个政策。” “你们国民党不就是这样宣传的吗?”

    我和战士们骑马跑回城北,向教导员交了收条,又讲遇到女同学吓唬他们,说送苏联换大炮的事……

    “你呀,怎么反宣传呢?像小孩打架似的,这是政治问题呀!”

    这天上午,“吱……吱”哨子声,全团列队开大会。原来旅部在清查俘虏中,抓住了去年七月份在长岭县投敌的王文和特务纪桂芬,宣布叛徒罪将王文当场枪毙;纪桂芬因怀孕没杀,发路费放她回家了。团后勤部对那些国民党军官太太经过审查后全部释放,任希轮也回家了。

    三、大酒壶

    我们营沿着铁路向东打郑家屯来的敌援兵,扒了一公里的铁路。天黑后埋伏在铁路两边等敌人下车再打。侦察员来报告:敌人 88 师来了两个团。旅部命令我们团向北撤过西辽河。走了一夜到燃灯庙住下,发现营部司务长“大酒壶”不见了。他姓陈,40 多岁,延安来的干部,好喝酒,不管到哪里他都能弄到酒喝,时间长了大家就不叫他名字了,都叫他“大酒壶”。昨晚他叫炊事员给部队送饭,喝完酒在一老乡家睡着,部队撤退时炊事员没有找到他。

    敌人进村时老乡叫醒他。一出门乱哄哄的敌人已进院。他闪到门后,几个敌兵进屋,他用枪托打倒一个,其余的跑了。他跟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大喊:“别叫他们跑了!快追呀!”天黑人挤,他喊敌人也喊,一齐跑出大门,一拐弯他闪到老乡猪圈后躲着,敌人乱糟糟的从他前边跑过之后,他悄悄地出村往辽河跑。

    天亮他跑到辽河堤下,遇到一个人说:“同志,你们队伍从东边过河,我带你去。”跟着这老乡走了 20 分钟,迎面来了几个敌骑兵。“叭”的一枪,他把这人打死,窜上河堤跑过河。敌骑兵在河南岸被打死的这人身上搜了一阵走了。晚上他打听到敌人已撤走,部队又回到燃灯庙,他才归队。

    听他说完脱险的事,对不明不白被打死的人,有人说是敌人侦察员,有人说是老百姓,但死无对证。营长、教导员无法下结论也就不了了之。部队在这休息了两天等待时机再战。

    四、超经济剥削

    燃灯庙没看到一个老百姓,有一百多喇嘛。我问随军的地方干部:“他们靠什么生活呢?”

    “他们靠每年一次庙会就够吃上一年。方圆几百里的牧民六月份赶着成群牛羊来朝拜,跪在地下,小喇嘛抬着活佛从他们头上过去,说一切疾病灾难都被活佛屁股带走了,他们就将一半牛羊献给庙上,喇嘛给他们一碗小米粥吃。”

    然后又带我去看那口长三丈,宽三丈,深三丈的四方大铁锅。这里没有木柴,用茅草烧一锅粥要用一百天。

    牧民们拜佛后,用另一半牛羊与汉人奸商交换一些小百货、烟酒糖茶,二尺红布就换一只羊。奸商们来时一担货,走时带回一群牛羊。这样的庙会持续一个月,蒙古人叫“那达慕”大会。

    天冷不进屋就要冻死,也顾不上宗教政策,我和重机枪排战士们挤到活佛的屋里,铺草睡在地下。炕上睡着五岁小活佛和教他经文的老喇嘛两个人,懂蒙古话的战士说“这老喇嘛念咒骂我们快点死”,我叫战士们不要理他。

    夜晚我出去查哨,回来没地方睡了,就坐在外屋灶台上。顺手摸到一个碗架柜子,打开柜门摸到一小盆炖猪肉冻。用手指勾出一块吃了。吃了一半,排长王道生也查哨回来,屋里没地方了也挤到灶台挨着我坐下。

    我嘴里慢慢嚼着东西被他发现:“你吃什么”伸手来摸。 “小声点,给你。”

    他很快吃光这半盆肉,随手将盆子丢到外边雪堆里,然后小声说:“好呀,你这政工干部带头吃……”

    “那个老秃驴骂我们,这是对他小小的报复,你不也吃了吗?” “嘻嘻……”我俩小声笑了。

    天亮后吃完饭,部队向东北急行军一天一夜,走了一百多公里,到郑家屯至齐齐哈尔铁路线的“茂林”车站,这是敌人向北铁路的前哨。1、2 营消灭守敌一个加强营,马不停蹄,我团又去打长岭县。我们还未到敌人就跑到双山县了,我营在茂林车站北的一个村庄休整。

    1947 年元月开始到 4 月 3 日,我们旅已完成配合北满主力三下江南、四保临江的春季攻势,占领了开鲁等内蒙古十几个县城,从此改变了敌追我撤的局面。

    五、副连级文化教员

    经过春季攻势的胜利,部队又有了发展,我们也改为辽吉纵队独立第 2 师。此时部队又补充了一些土改后的农民和一批俘虏兵,旅部组建了山炮营,团里组建了一匹马拉的九二式步兵炮连和迫击炮连,营里组建了机炮连,有重机枪和六○炮。每连 150 人,三个排十二个班,每班一挺轻机枪一个子弹筒。

    又提升调动了一批干部。团侦查连长藤驻乡来我营任副教导员,原 8 连长徐金保任 1 营副营长,侦察排长程德清任 8 连长,副排长周瑞波任 8 连指导员,我任 8 连党支部书记。到任五天,团组织股长刘云发现我是候补党员,入党才三个月。党小组长都不能当怎能当支部书记呢?藤驻乡副教导员找我谈话:“团政治处主任肖进前不知道你还没转正,他提出团党委已通过了,这样对外仍称文化教员,实际你协助指导员干党务工作,仍是副连级”。

    六、卖盐中埋伏

    部队又开展练兵活动,除了基本科目外,主要学习林彪的六个战术原则,“一点两面、三三制、三猛、三种情况三种打法、四组一队,四快一慢。”

    连长、指导员都是文盲,只是扫盲时才识了些字,于是我又当军事教员。上战术课,连长组织演习,每天野外演练。战场少流血,练兵就必须多流汗。紧张的训练伙食不好,主要是在国民党封锁下没盐吃。

    当地老百姓用土法熬的小盐,放少了不咸,放多了苦。我们在老乡帮助下自己熬盐。全连在野外战术训练后,每人刨一包碱土带回来放缸里掺水搅拌,泥沙沉底后,碱水倒进锅里烧火熬干就有一盆黄盐,再用布袋装起埋在草木灰中,几小时后变成可食的白盐。各连每天都熬盐,部队吃不完送给全村老百姓吃。

    战争是以经济为基础的,当时解放区各县自己印票子,这个县的票子不能到别的县买东西。国民党的钱贬值,一斤米要用半斤票子去买。一天,教导员藤驻乡叫我去:“敌人封锁,给人民造成巨大灾难,派你去双山县一带卖盐。国民党的钱也要,用东西换也行,穷人没钱的也可给他吃,这也是武装宣传。”

    营长说:“你只能在三十里内村庄卖,那里有我们武工队,但也有敌人来往,要加倍小心。”

    各排抽出 8 个老兵,带一挺轻机枪,坐一辆营部的胶轮大车,拉上一车盐。每到一个村庄,我和两个战士卖盐,其他人在村外放哨。两天带回一捆国民党的钱,交给后勤处派人去敌占区买药,还有五百多斤破铜烂铁给区政府打造农具,十几丈二尺、三尺的土布头,三斤棉线给战士们缝补衣服。

    第三天,我们去过的村子都不买了,我决定向南深入到八十里的一个村子,当盐快卖完时,哨兵报告有二十多敌人骑兵过来。我们赶着大车向北跑出三里多路,敌人就追上来,相距七八百米敌人开枪了,我们大车上的机枪也向敌人扫过去,打倒一匹马,马群四散,然后又在一千多米外包围追赶,我们的机枪打不到他们。为了节省子弹,我命令轻机枪不断左右打点射。

    边跑边打地跑出五里路,突然东边机枪响,敌人调头回跑,原来我们的武工队来迎接我们。回来后发现一个战士右臂负伤,我劳而无功被营长批了一顿。

    *1:广州解放后,邱达仁在汕头盐务局当局长。1955 年在广州见过他—次

    第二章 夏季攻势

    春季攻势后,敌人认为我军会利用松花江解冻为屏障进行整补,六月底才可能行动,没想到我东、西、南、北四路大军同时发起强大的夏季攻势。我们辽吉纵队的独 3 师于 5 月 10 日打下农安县和西边海拉尔、兴隆两镇,首先拉开了夏季攻势大战的序幕。早已集结在大来、扶余县的我北满主力部队 12 日打下小双城堡,13 日乘胜前进,包围了长春以北的怀得县。与此同时,西满我独1 师打通辽、我们独 2 师 5 团、6 团打乾安县,我们 4 团打双山县。夏季攻势第一阶段开始了。

    一、双山县误打敌台长

    敌 71 军 87 师 259 团在乾安县驻扎两个营,敌副团长吴祖伯带一个营守双山县城,我团 2 营堵截打援。我团 1 营从东北、我们营从东南同时发起进攻。

    5 月15 日凌晨,在旅、团炮兵轰击20 分钟后,城墙外壕的铁丝网被打飞上天,土城墙被轰破几个大口子,营长曹志友命令我们 8 连冲进去。

    一年前,我在旅部政治队学习时从郑家屯撤退,在这里住过半个月。这个小县城只有东西一条街和南北几个胡同,哪家有后门我都知道,我向连长程德清请求带突击排。

    当我炮火袭击时,城墙上敌人一个连为防炮跑下城墙躲在菜地里,我们从城墙口子冲下来,他们抵抗一下就投降了。从俘虏口中得知他们团部设在街中心粮栈大院,我带一个排越过菜地来到一家后门,踢开门冲进屋,在窗台上架起三挺轻机枪,封锁对面大院前地堡。

    我带着战士们开门冲出去,大院门里丢出一个手榴弹,我们来不及卧倒,1排长飞起一脚,将手榴弹踢回院内,“轰”的一声爆炸,乘着浓烟我们冲进院内, 1 排长等人向后院追去。
我发现右边有一道短墙,院中一间大房子。我跳过短墙,大房门打开,出来一个敌人被我“啪”的一枪打倒,但我手中的驳壳枪弹簧软,弹壳退不出打不了啦,我急忙躲到一口大锅后边,急中生智大喊:“1 排向左,2 排向右,包围这所房子……”

    “是”后边的 2 排这时也冲进大院,4 班长听到我的喊声带着全班越过短墙包围了房子,齐声大喊:“缴枪不杀……快出来!”

    屋里走出双手举枪的 11 个俘虏,一个个跪在地上:“长官饶命啊!我们是电台兵……”

    4 班长命令:“枪放地上!靠墙站好!”

    战士们把地上的枪拾起来,有 10 支枪。我过去用驳壳枪对着戴大盖帽的敌台长:“你的枪呢?”

    他慢慢地从裤袋里拿出一支小手枪交给我,这是一支枪牌“橹子”。我拉开枪栓,子弹没上膛,我顺手顶上了子弹放进口袋里,没有再搜身,这可是个教训。

    4班长报告:“西屋有一部电台,还有发电用的手摇马达。”

    “叫几个俘虏兵搬电台,拆天线”。我到东屋,炕上堆着乱七八糟的衣服,桌上堆着来往电报,这是敌副团长吴祖伯的住房。洗脸盆里有一个牙具袋,里面有半支黑人牙膏、一支牙刷,一对金耳环,地上散落着 4 块银圆。我拾起这些放进我的挎包里——别人没看见。门后又发现一个皮箱,里面装满了银圆,我命令战士们抬出皮箱,派人看着,谁也不许动,以后上交营部。

    我出门从敌台长面前走过,见他两手插在裤袋里,裤袋凸出个圆形的印子,好像是枪口对着我。我脑中一闪“枪”?抽出缴他的那支枪甩手“啪”的一枪,他应声倒下。其他俘虏们吓得又跪倒地上:“你们不是说缴枪不杀吗?”

    “快,搜他口袋!里面有枪!”

    4 班长搜出一支钢笔电筒,是晚上野外作战抄报用的,敌台长肩头中弹“哎呀,妈呀”地叫着。

    我叫 4 班长给他包扎。4 班长边包扎边骂:“你当俘虏了,还他妈神气,谁叫你手插进裤袋里的?妈拉巴子,打死你活该!”

    我团 1、3 营各连都抓了不少俘虏,我连抓了一百多。但 1 连在攻打东门时连长负伤,指导员胡成山畏缩不前,没有及时攻占东门,敌团长率 130 多人逃了出去,被我 2 营活捉。胡成山就是我和郝琼参军时面试我俩的那位说山东话“信马”“信马”的营部书记,被当场撤职。

    战斗一结束,我双山县政府和县大队进城,我看见了队伍中的郝琼,叫了一声又招招手,他也看到我了,离队跑过来,我俩抱到一起。

    “你……你怎么样?我真担心你会被打死呢!” “打死我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我俩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他们武工队改为县大队,董团长当了县委书记。我拿出牙具袋给他一个金耳环两块银圆,队伍中有人叫他,他急忙离去。

    二、兵逼四平城下

    5 月 17 日,我团从双山县出发,向东去打大黑林子。怀德县我军歼灭新一军一个团和保安 17 团,敌援兵分两路企图歼灭我军于怀德。长春出动的新 1 军50 师、30 师到了龙王庙、哈达窝棚一线;公主岭出动的敌 71 军 91 师和去年被我军歼灭后收拢残敌补充起来的 88 师,北上至怀德东大黑林、大榆树、英城子一带。我团连夜急行军,18 日天亮,大黑林子战斗结束,我们没打上。

    这一仗大获全胜。右翼敌新 1 军被击溃两个团跑回公主岭,19 日我军追到,敌人弃城跑回长春,我军又追到长春占领了大房身机场。

    左翼我军歼灭了敌 71 军 91 师、88 师四个团,缴获了 8 门牵引车拉的美式120 榴弹炮,残敌逃向四平。我们团大黑林子没打上,尾追敌人到四平北梨树县和八面城,歼敌一个营,与北满部队直逼四平城下。我们纵队在 20 日越过四平打下昌图县城,歼敌四千余人,回头又包围了四平。

    5 月 22 日,孤立无援的通辽守敌弃城逃往郑家屯,路上被我纵队保 1 旅歼灭一个营。残敌伙同弃守郑家屯的敌人向四平仓皇出逃,尾追的我保 1 旅在四平西北的喇嘛甸子又歼灭敌一个营,与我们保 2 旅汇合直逼四平城下。

    东满我军主力部队 5 月 11 日起向拉吉铁路沿线长白山麓的各个敌据点发起进攻,19 日在老爷岭歼灭新1 军112 团,包围了吉林城;22 日追歼来援的暂编21 师,6 月 4 日也兵临城下。

    南满我主力部队于 5 月 13 日向沈阳铁路东段发起进攻。14 日在山城镇击溃敌人两个师;18 日收复四次向我临江进犯的基地通化市,向西追歼梅河口敌 60军 189 师;25 日向东在西丰县、开原县威远堡歼灭敌青年军 207 师一部,从东边进逼沈阳外围抚顺县,北边逼近沈阳北铁岭县,从此,分割一年的我军东西南北会师在四平周围,准备三打四平。

    从 5 月 10 日开始到 6 月 3 日夏季攻势第一阶段 23 天时间内,共歼灭敌正规军六个师一个连,地方保安团队四个团三个连,共计五万一千余人。至此,北起松花江南岸、南到开原大清河、东至通化、西至通辽广大地区,除长春、四平、吉林几个孤立城市外,收复县城 25 座,南北东西解放区连成一片 *1。

    三、一个馒头

    1947 年 6 月 11 日,第三次四平攻坚战开始,首先是扫清外围。之前,我们营从西边打下八面城,消灭敌人两个连,缴获一些枪支弹药和三十袋面粉等军用物资,尔后和兄弟部队迅速包围敌人飞机场。我们连驻地离机场约有三公里,已经修整了三天,进行打机场的准备,但任务变了,总部命令我们全纵队急行军到南边昌图县打沈阳来援的敌军。营部按各连人数每人发一斤面粉蒸馒头,准备明早战前吃。几个连干部分头去各排检查晚上出发前的准备工作,我和程德清连长刚出门,通讯员小刘拿着一盆馒头报告:“3 排长和炊事班长吵起来了……”我俩赶快去到炊事班,还在院门就看见 21 岁的 3 排长郭长顺脸红脖子粗地和 40 岁的炊事班长吵闹,炊事班长杨福祥手里拿着长把锅铲也气呼呼地要打他。

    我当兵时老杨就是炊事班长了。

    连长:“3 排长,为什么和老班长吵架?”

    “报告:7 班战士牛福来领馒头他少给一个,还打他一铲子……他不讲理。” “不对。牛福的盒子小,馒头掉地上一个沾点土就非要我再给他一个,我说扒下皮还能吃嘛,他反而踩上一脚,看看吧。”说完拿出用纸包着裂开口踩扁的馒头:“牛福伸手来抢好馒头,我才打他一铲子。你又跑来要馒头,还骂我贪污、军阀,我一伙夫头算哪号的军阀嘛!”       “哎,你还骂我忘本,假贫农,地主,扣大帽子。” “你就这样爱兵的吗!牛福浪费粮食你不……”  “哎,这面粉是缴获敌人的,咋说浪费呢?”

    我插话了:“不对。敌人的粮食也是穷人种的,你忘了《地主不劳动粮食堆满仓》那首歌了?”

    “哎、哎,这是地主的吗?你看看,这面粉袋上的洋字码,是美国的懂吗?全营吃的面粉都是我们排缴获的。”他得意忘形摇头晃脑地嘟哝着。

    我大声说:“是你们缴获的你就可以浪费?老班长说你忘本,我看你是犯罪!”

    “哎,有那么严重吗?”

    “你别嬉皮笑脸的!我问你,这沾点土的馒头和大粪里的青稞哪个好吃?” 3 排长低头不吭声了。去年四平保卫战(二打四平)后我们部队撤到西满蒙古地区,在过太平川草地时全营一天没吃上饭,营长苟树林同志讲了他红军时过雪山草地吃“人粪”的故事,他这段亲身经历成为我们传统课的内容,老战士和干部们都知道。

    长征那年苟营长才 15 岁,翻过雪山就病了,过草地时掉了队,和十几个伤病员慢慢走。草地天气变幻无常,时冷时热时风时雨。第三天他们就断粮了,饿着肚子走了一天,又病又饿实在无力再走了,躺在一块小高地上奄奄一息等待死神。忽然,有人发现身边几堆人粪,其中有未消化的青稞,这是前面部队吃了没有煮熟的青稞,拉出来仍然是一粒粒的。这一发现吸引了大家,顾不上脏臭从大粪里一粒粒扒出来,用水洗洗分给大家吃了,这才没饿死,直到后续部队上来帮助他们才走出了草地。

    连长发话了:“喂,你说呀,哪个好吃啊?”           “战士牛福踩馒头,实质上是踩掉了我军艰苦奋斗的光荣传统。你还护着他!你要把战士的思想作风带到什么方向去?” 3 排长抬起头来:“我错了。”

    连长又说:“郭长顺啊,你在营部管理员那里偷了一袋面粉……”    “哎连长,咋能说偷呢?管理员登记点数时我当他面拿的,回来交给炊事班了,不信,你问老班长。”

    连长摇摇头:“我说郭长顺啊,你这个人英雄主义再加上本位主义,哪一次缴获你都打埋伏。我告诉你,咱们外线作战,要以敌占区的物力财力来发展解放战争,这是毛主席说的。上级也强调:大兵团作战,要特别加强纪律。以后缴获东西一律要上交,不许打埋伏,也不许浪费。”

    “报告连长:营长的信”营部通讯员在门口下马递上信件。

    连长看完交给我:“还是叫 3 排去执行吧。3 排长,全排集合。” “是”3 排长敬礼转身要走,“慢”老班长递过一个馒头。

    “这——”郭长顺又向老班长敬个礼,接过馒头转身离去。

    敌人飞机场来了十几个骑兵,前面三匹马是尖兵,和后面拉开距离,走走停停,看样子是来侦查的。我们 3 排埋伏在公路边的柳树丛中,待敌人 3 个尖兵过去,郭长顺集中火力打后边的骑兵,打倒了五六匹马,其余的一溜烟跑回机场。半个小时后 3 排胜利归来,郭长顺笑嘻嘻地来到连部:“报告:敌人那几个尖兵被我们打死两个,牛福他们又抓住两匹马、一个俘虏,我顺手从那两个死尸身上搜出一沓钱、一块手表、一支钢笔、三包香烟,都上交”说完递给连长。

    见到连部的通讯员、文书们都围过来,郭长顺得意洋洋地:“嘿嘿……发展解放战争嘛……”

    连长:“快回去休息,晚上还要出发呢。”

    四、第二阶段血战四平

    为了配合东北我军第二阶段作战,冀东我军兵分两路:一路于 5 月 12 日攻克热河围场、隆化县,占领热锦路公营子车站;另一路于 5 月 17 日攻克昌黎县,25 日攻克北宁路北仓车站,天津敌人大惊,华北敌军受到牵制,不至于增援东北。四平市号称“铁路城”,是东西南北铁路的交会点,战略地位非常重要,陈明仁率三个主力师及一些逃回来的残兵败将、警察等近三万人死守。他们驱赶市民日夜抢修工事,每条街巷都用钢筋水泥修了无数的大小碉堡,并有沈阳的飞机助战。他们大肆吹嘘:地空一体,固若金汤,牢不可破。

    6 月 11 晚,我保 1 旅小试锋芒,打下郊区飞机场,肃清城外十几个据点,消灭五百多敌人。

    6 月 14 夜,总攻开始,我们纵队从四平西边进攻。这天阵地上大雨滂沱,这个天气打仗是困难的,但敌人比我们更困难。我们营住在五里外的小村庄,战前会餐,大家饱吃了一顿猪肉白菜炖粉条,营部管理员“大酒壶”又弄来 30 多斤白酒给大家喝。出发前他又偷偷塞给我一水壶白酒:“小孟,进入战壕后喝点酒好暖暖身子。”

    下午 5 点钟,我们踏着泥泞不堪的小路冒着大雨进入阵地。一路上看到我军大小炮群也在进入阵地,有三门八匹马拉的日本野战炮;四门汽车拖的美式 120榴弹炮;三十多门两匹马拉的日式、美式的山炮;几十门一匹马拉的九二步兵炮;还有几十门八一迫击炮、六○炮,根据射程远近分别进入不同的阵地。特别是那些炮手们,叽里呱啦有讲日本话的、朝鲜话的、中国南方话的(俘虏兵)。大家信心百倍:“哈哈,这回叫陈明仁老小子也尝尝咱们大家伙的味道。”

    6 点钟,我们营进入城西北角阵地,大家卧在泥地上冻得全身直打哆嗦,等待总攻的命令。我和连长、指导员、副连长分喝着“大酒壶”送的酒,此时此刻,真感激“大酒壶”呀。

    夜 7 点,三发红色信号弹飞上夜空,顿时大炮小炮齐声怒吼,地动山摇,城外敌人的铁丝网、地雷阵、地堡飞上了天,敌人阵地一片火海。我们全团从泥地上一跃而起,冒着浓烟冲进土城墙内,分头向市区突进。

    1、小高地受阻

    越过城墙二百米开阔地后是一片山丘坟地,上边有八个地堡组成交叉火力网向我们射击。由于下雨地滑,我们只能慢慢地向上爬。经过一夜战斗,地堡全被我们炸塌了。我们全连冲进纵横交错的敌交通壕。前边密集的机枪小炮打过来,是坟山下铁路机头库顶上沙袋垒的工事里的敌人打过来的,连长命令我连的机枪、小炮、步枪还击。

    “轰隆”一声巨响,一只血淋淋的断脚飞到我身旁。我连1 排的日式“掷弹筒”炸膛,炮筒炸成莲花瓣,这是日本投降前造的砂眼炮弹,炮手当场炸死,弹药手曾庆仁的脚脖子被炸断,脚飞到我身边。卫生员将断脚用美国造的铁皮包装盒里的纱布包扎好,同时还有十几个伤员,副连长仇宗武负重伤。

    天亮了,指导员命令我将仇副连长等 8 个重伤员运到城外卫生队去。我带着3 副担架下到一小山坡,来到二百米开阔地。开阔地后山丘坟地下铁路机头库上的敌人机枪封锁着开阔地,只要有人通过,密集机枪子弹如暴雨般泼洒过来。

    抬担架的炊事员问我怎么办,我观察一会,见开阔地上有七八个我军战士的尸体。我叫炊事员将绳子套在我脖子上,我拖着躺着伤员的担架在泥地上慢慢地爬行。敌人误认为我也是尸体不射击了,我爬过开阔地到了城边,成功了。炊事员们也这样地爬,往返三次,将仇副连长和 8 个伤员抬出城外。

    上午 10 点,我营经过激烈的战斗占领了铁路机头库。

    2、水塔敌人指挥所

    进入机头库后,各连稍事休整便向二百米处的铁路工人宿舍进攻。一出机头库门就被一阵机枪炮火打了回来。9 连、11 连陆续冲出但都被打回来,还伤亡了一些战士。这时才发现宿舍后边有一座十几米高的水塔,是敌人的指挥所,有七八个敌人用小旗在指挥。难怪我们部队冲到哪里敌人的炮火就打到哪。我们的机枪小炮打不上去,带的炸药、爆破筒昨晚打坟地时已用完。这时铁路宿舍内冲出敌人一个连想夺回机头库,被我们打回了几次,但我们营也被困在机头库里,同时西段保 1 旅 1 团也被打得不能前进。下午,敌人从沈阳起飞的飞机又来轰炸,西线我军攻势受阻,都不能进入市区。

    晚 7 点左右,保 1 旅 1 团战斗英雄李广正推来三辆手推车的炸药,堆在水塔脚下,火光一闪,轰隆一声,水塔脚被炸断,只剩下弯曲的钢筋支撑着。塔上的敌人都被震昏了。20 分钟后,塔上下来一个包着头的中尉,领着 7 个敌兵缴枪了。拔掉这个钉子,战士们欢呼雀跃,部队潮涌般冲进市区二马路。东、北、南面的我军也攻入市区,和敌人短兵相接进行巷战,逐房逐楼的与敌争夺。

    3、火线党员转正,正式任副指导员

    四平市内各条大街小巷的十字路口,敌人都修了钢筋水泥地堡,两侧的楼房广场挖了交通壕,我们每攻打一座楼,都遭到敌人四面八方的射击。东西南北我军各部都在与敌巷战,双方的机枪大炮不停地对射,如同刮风一样呼呼地响着。战斗异常激烈,有时我军攻下一座楼,很快就被敌人反扑夺回。

    第三天晚上,我营打下二马中路原日本住宅区和小花园。这片洋房有的房顶被打掉一半,有的百孔千疮。我连这时已伤亡一个多排,连长程德清头部、指导员周瑞波左臂都已负伤,仍坚持战斗。

    天黑后,副教导员藤驻乡、“大酒壶”带着十几个战士来了,给各连送上高粱饼子,一担猪肉白菜。我们已是两天两夜没吃上一口饭喝一口水了,东西不多,大家分别吃点充下饥,吃过饭后,藤副教导员宣布:“曹营长锁教导员都负伤下去了,团长命令:3 连长马登奎代理营长,1 连指导员李健深代理教导员。”并宣布营党委已批准我提前半年火线转正为正式党员;团长鉴于连里干部伤亡情况,口头任命我为 10 连副指导员。同时传达上级命令:夜间进攻,白天守住已夺下的楼房。这样,白天敌人在飞机掩护下反冲锋,夜间我们进攻。同时各连轮流冲锋,一个连打两个连休息,保持兵力体力。

    我和连长指导员三人经过研究后,将现有的 70 多人编为两个排,呈报副教导员,当场批准 4 班长为 1 排长。我又代表连长指导员任命几个班长,各班调整战斗小组,收集缴获敌人的武器重新配备,每班一挺美式轻机枪,二支冲锋枪和美式小 30 步枪枪榴弹,各排一门 60 炮,把日式掷弹筒换掉。

    调整好组织后,我实在支持不住躺在门旁地下睡着了。突然门外落下一发炮弹,弹片顺门口飞进来又打伤 2 个战士,救护下去后我又躺下睡了。

    4、“老鼠战术”

    第四天晚上,团部来个通讯员叫马营长带一连级干部去向团长汇报,马营长便叫我跟他去。我俩随着通讯员摸爬了两条街到了团部。团长张兴发是老红军,当过新四军三师作战科长,听了马营长汇报后叫我补充情况,我讲到 9 连连长、11 连连长牺牲了,全营每个连只有两个排的兵力时我哭了。张团长又批评又鼓励我说:“你,要擦干眼泪去消灭敌人,为烈士报仇。哭什么,英雄流血不流泪,共产党员个个是英雄。你作战很机灵,想想办法嘛!”

    马营长说:“我们一出房子就被楼上的敌人火力侧击,能不能挖地道呢?”团长说:“我们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的楼房争夺战。这两天所以伤亡大,因为你们都是一哄而上,被敌人在楼上打。你们能不能从墙上挖洞过去——就是没有挖洞的工具,又没炸药……”

    马营长:“我参军前当过小工,墙是砖压缝修的,只要用刺刀挖砖缝,一块砖挖开其他砖挖得就快了,很快就可拆个洞,墙又不会倒。”

    “好哇!你们回去试试,这叫‘老鼠战术’,挖墙缝成功可推广全营。啊……你们还没吃饭吧?”

    “全营还是前天吃的一餐饭呢……”   “警卫员,快把那盆面条拿来给他俩吃……”

    马营长:“给小孟吃吧,我在 3 连吃过敌人的饼干了。”

    警卫员小项 *1 端来一小盆面条。团长和营长铺开地图研究攻打电报大楼的兵力部署,我端起小盆呼呼啦啦闷头大吃起来。小项在后边踢我一脚小声说:“少吃点,团长一天没吃饭了。”

    我急忙停住,瞪眼看着身后的小项。肖主任笑了:“他两天没吃东西了,只要打下电报大楼,后勤会送饭来的。”

    我回头对小项说:“你等着,以后我要踢回你。”我大口吃完这小盆面条,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马营长叫醒我,我俩回到阵地。营长又到各连开会传达团长提出的“老鼠战术”。

    5、血战电报大楼

    电报大楼距我们房子这边三十多米,周围都是日本式房子,没有敌人。于是我们用刺刀刮下批档的白灰,找到砖缝用刺刀挖。第一块砖很费劲,挖下来就顺利了,平均半个小时挖个洞。有的战士捡到敌人的小十字镐,挖得更快了。

    战士们两天没吃饭了,体力消耗很大,每班轮流挖洞,老百姓都躲进院内的防空洞里。1 班挖通一间房子,院里从洞口出来个老头,被哨兵看见:“谁……”

    “是老百姓。老总,别开枪,别开枪呀。” “叫同志,国民党兵才叫老总。”

    “哎呀……是八路呀……”急忙回头大叫:“快出来,是八路打过来了。”防空洞里走出老太太、媳妇、两个四五岁的小孩,高兴地来到屋里。老太太拉住战士们的手:“我听你们讲的不是南蛮子话嘛,叫老头子出来看看,真的是你们打过来了。”

    “大娘……有剩饭吗”战士们问。

    “有,有,前两天我蒸了两锅苞米窝头,哎呀,这大炮咕咚地打呀,我们吓得都吃不进饭呐……”

    “你唠叨个啥呀,快去洞里拿出来给同志们吃呀……”

    1 班长送给连长和指导员三个窝窝头。我听说有老百姓就过到这屋。屋里点上油灯,战士们狼吞虎咽地吃着苞米窝窝头,有的说“真甜”,边吃边喝着“自来水”。

    “老大爷,我们吃你的窝窝头,损坏了你家的墙,这是消灭敌人的需要,我给你写个条,以后人民政府会给你赔偿的。”

    “不用……不用,你们把那些挨千刀的、枪子嘣的南蛮子打死,为我儿子报仇,我们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大娘,你儿子他……”

    “十几天前,被那些南蛮子兵拉去修城墙现在也不知死活,呜……呜”媳妇也哭起来。

    “大嫂,只要我们打败敌人,大哥会回来的。”

    老大爷拿出铁镐帮我们挖墙。我叫 1 班长传话到 2 排:凡是挖通房子的叫老百姓出来,求得老百姓帮助。

    天亮了,已挖通了四座房子,到了大楼墙下。连长命 1 班长用三个爆破筒“轰隆”一声炸开一楼一面墙,露出钢筋柱子,墙倒的砖石打死打伤屋里七八个敌人。

    1 班乘着烟灰冲进屋里,一阵冲锋枪、机枪扫射,又打死七八个敌人,余下的残敌逃到二楼,我们用机枪封锁楼梯,全连都冲进屋里。

    敌伤兵说这是 90 师的一个加强连,很顽固,在当官的逼迫下,有十几个人边打边冲下楼梯,全部被我们机枪打死在楼梯拐弯处,尸体上的鲜血顺着楼梯汩汩地流下来,一阵血腥味。我们的机枪、冲锋枪不停地打,敌人不敢探头,只听拼命用报话机呼叫援兵,30 分钟后战斗缓和下来。

    周指导员想过楼梯口和连长说话,忽然楼上丢下两颗手榴弹,他的头部、大腿受伤了。我们的机枪、冲锋枪又向楼上猛扫,只听楼顶上响起猛烈的爆炸声,持续了 20 多分钟。

    刚任命的李健深教导员从洞口进来,告诉我们 9 连、11 连已占领了对面两座三层小楼,楼顶没有武器,墙炸开后敌人逃跑了。9 连在楼顶上用机枪、六〇炮打我们大楼顶上的敌人,敌人无法还击,除死伤的之外,都跑下四楼里。了解我连情况后,李教导员命人将周指导员抬下去,叫我们喊话瓦解敌人。

    这时后续部队上来了,二马路也被我军控制,我们喊了半个小时的话,敌人仍不下来,我们机枪仍监视着楼梯口,敌我双方对峙着,他们不下来我们也不敢上去。

    天亮后发现楼后面屋是敌人的临时厨房,大米、白面、各种饼干、罐头、糖果烟酒,什么都有。战士们饱餐一顿,嘻嘻哈哈,说开了“洋荤”。

    1 排李副排长,外号“疤瘌眼”,吃完饼干,又喝了几口洋酒“威士忌”:“这玩意像马尿……”他躲在楼梯下,边敲打罐头盒边向楼上骂:“喂……楼上的孙子们,下来吃饭呀……还有你美国干爹的‘没放屁’。”

    “龟儿子,给老子送上来……”楼上敌人喊道。

    “啊,你爹是乌龟老王八,你妈是老王八婊子,你是王八犊子,臭王八蛋!”他一口气骂了四个王八,逗得战士们哈哈笑。

    我正在吃饼干,笑得噎住了,喝了口酒送下去。

    “1 排副,不要骂阵,分散注意力。你呀,骂阵的老毛病就是不改。去年打太阳坨子,就是你骂阵分散了注意力,1 排长被打死了。批评你多少次,总不改”连长批评他。

    一小时后,9 连、11 连用枪流弹射进三楼窗里,爆炸声一片。敌人从窗口上用枪挑着白毛巾投降了。敌人下楼的有三十多人,有八十多人被打死打伤。

    电报大楼被彻底解决了,我营又打到斯大林大街。

    6、枪口抬高一寸

    二马路打下后向市中心扩展,在斯大林大街,保 1 旅打 71 军军部大红楼,保3 旅打军部警卫团日本小学四方圈楼。敌人拼命抵抗,沈阳起飞10 架飞机助战,扫射轰炸二马路和城外。我军夜间进攻,敌人白天反攻,每座平房、楼房都经过反复争夺,空前的日夜激战。

    斯大林大街是南北走向,二马路与斯大林大街交叉,上级命令我团在天亮 5点钟前趁敌机未来之时,横过斯大林大街,绕到敌军部大红楼后边去。

    我连所占房子的大街对面是被炮火打塌大门和院墙的粮站大院。连长带着 1排冲过马路到粮站大院内,被两边屋里冲出来的一个连敌人包围,战士们与敌人拼上了刺刀。

    大街南五百米远的地堡里,敌人机枪狂扫封锁住马路,2 排没有冲过马路。我喊2 排快冲过去,战士们都看着排长不动。2 排长躲在墙边角落里缩着脖子不动。我大喊:“2 排长,快带全排冲过去!”

    “南边碉堡封锁,过不去。”

    我向粮站大院看,刀光闪闪,我们 1 排有几个战士被打倒在地。

    “再不过去执行战场纪律枪毙你!” “打死我也不过去。”

    我举枪逼着他前胸,他是 1940 年参军的老党员,实在不忍下手。枪口抬高一寸,“叭”子弹打在他头上边墙上。

    “哎呀”他吓得抱头几步跑过去了。我一扬手枪大喊:“全排冲过去!”

    2、3 排全体战士喊着杀声冲过马路与敌人展开白刃战,敌人招架不住丢下十几具尸体逃出大院。连长怒气冲冲地问我:“你为什么不带 2 排早点过来?”

    “你问他吧……”

    当连长知道 2 排长畏缩不前大怒:“1 排这十几个战士就是死在你手上的!你是犯罪……”

    “啪……啪”打了 2 排长两个耳光,又把 2 排长手枪夺过来:“我撤你职!滚吧。2 排副冯玉山,你代理排长!”

    2 排长姓吴(名忘了),原是长岭县区小队长,去年他带着区小队一起编到我团。抗战时也是在地方工作,没有打过这样的大仗。战后到团后勤辎重连当排长(赶大车)。他到处讲我坏话:“差一寸呀,脑袋就开花……”又到政委那告我的状。后来政委找我谈话:“这次你是对的,但你可不能得意,不能动不动就枪毙人呀,战场上伤亡大,实在没办法情况下,才能执行战场纪律……”

    7、残暴的敌人

    早上 7 点钟,为了巩固粮站大院阵地,全营进入粮站敌人挖的战壕。我们连的通讯员韩章 *2、张云龙发现我们阵地前有 20 米的红布箭头指向西方二马路,是给敌人飞机指示目标。连长报告营长,叫我们设法将箭头指向南边敌人那边。

    “我去。”

    连长:“不行。连的干部只有你我两人了,叫通讯员韩章去,他人小灵活。” “好吧。韩章你去,慢慢爬到死人边,我们机枪掩护,把红布箭头摆过去。”韩章跳出战壕,对面房子开枪了他就趴下,我们机枪开火掩护,他起身迅速把箭头红布摆向南边后爬回来。不到二十分钟敌机来了,向东南敌人的房屋扫射投弹,炸得敌人鬼哭狼嚎,我们阵地战士们发出一片欢笑声。
下午,敌人逼着一群老人、妇女、小孩子在前向我阵地走来。妇女、孩子们边走边哭边大喊:“解放军不要开枪呀……”

    怎么办?开枪就要伤害老百姓!气得我们咬牙切齿。

    营长把帽子摔在地上:“日你奶奶的国民党”从通讯员手中夺过步枪咔嚓一声上了刺刀:“命令:让过老百姓,和敌人拼刺刀。”

    连长喊道:“没有刺刀的拿手榴弹砸!”

    营长一声令下,全营战士都跳出战壕,大喊:“老乡们往这边跑啊!”男女老少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进入战壕。

    让过老百姓,全营战士喊着杀声冲过去与敌人滚成一团。刺刀上下翻飞锵锵声,冲锋枪平扫“嗒塔”声,喊声、骂声一片,有的战士与敌人抱在一起扭打,用牙咬。

    我没有刺刀,双手拿着木柄手榴弹如同两把小铁锤,在敌群中左右开弓地打着。突然后边敌人的刺刀向我腰上刺来,“嘣”的一声刺到水壶上——这还是战前“大酒壶”给我装满酒驱寒的酒壶,酒壶救了我,衣服被挑个大口子。我回身一手榴弹“咚”的一声砸在他的钢盔上。这小子转身撒手丢枪,我左手又一手榴弹打在他的肩头上,“哎呀……”他掉头跑了。

    敌人押着老百姓来冲锋,说明他们本来就胆小,被我们的勇猛冲杀抱头鼠窜往后跑,我们用机枪、冲锋枪欢送又打死打伤不少。

    战壕中一个妇女大哭:“我的孩子呀,我的孩子……”往战壕跑时人群拥挤,她三岁的孩子被挤掉在地下。

    满脸流血的通讯员韩章抱着孩子送给她,妇女接过孩子跪在地下哭喊着:“共产党好呀,八路军好呀……”

    其他老乡都喊着:“共产党好,解放军好。”

    大院里,敌我双方尸横遍野,到处是一滩滩的鲜血。这场恶战后,全连只剩一个排兵力,全营只有一连多点兵力了。

    8、站前路广场负重伤

    第七天,我们保 1 旅打下敌 71 军军部,军长陈明仁带着残部跑到铁路东几个工厂。保 3 旅全歼敌军特务团,活捉了团长陈明仁的亲弟弟陈明信。他在哈尔滨对记者说:“我出城后没有看到一门炮是苏联炮,而且美式的比日式的炮多,炮手都是国军的,我不好意思低头走过去。”陈明信以后被我军放回四平。

    友军某连在打进日本小学圈楼,在楼内逐屋打了两天两夜,最后剩下负伤的指导员刘梅村 *3 带着的一个班,后续部队打进来,全歼敌特务团。战后刘梅村获战斗英雄称号。

    火车站天桥上下及沿铁路仓库房屋,堆满沙袋碉堡,敌人拼死顽抗。我团在站前路广场战壕里待命。攻击命令下达后,我们全营冲出战壕。一个德国式钢盔在战壕里,谁跑过去都踢一脚,我跑过时顺手捡起,倒出里面的尘土戴在头上。全营冲向车站。忽听“咣”的一声,一发六〇炮弹落在我身后。我回头看一下,想卧倒但来不及了,炮弹爆炸,弹片炸在钢盔上,钢盔片插进我后脑骨,我感到天旋地转,顿时昏死过去。

    后来听别人说,车站被打下来,我们连长也负了伤,此仗下来我连还剩 8 个人。负伤的都抬下去,死者就地掩埋。把我抬到一家院内正要掩埋,教导员来了,伏身胸前听听还有一丝微弱呼吸:“不要埋,抬去卫生队。”这样救了我一命。

    又经过 8 天战斗,将陈明仁残部压缩到东北角一个油化工厂。沈阳敌人集中9 个师的援兵到了。他们怕被包围,9 个师在二百多里一线齐头并进。在我打援部队节节抗击下 7 天才到达。我军放弃油化工厂,全部撤出四平市。血战 16 个昼夜,歼敌一万六千余人,我军伤亡九千多人。

    东北总政治部出的《惊天动地五十天》材料说*4:

    “夏季攻势从五月十三日正式开始,到七月一日共五十天,共歼灭敌人八万二千余人,合约十个师的兵力。

    击毙敌 71 军参谋长冯忠毅,88 师师长韩增栋,60 军 21 师师长任孝忠,独 3 师师长王景安,校官 40 人以下官兵两千三百十九人。

    俘敌 60 军 184 师师长陈开文,91 师副师长邹林,青年军 207 师副师长陈呈祥,校级军官 46 人以下五万八千九百四十六人。缴获榴弹炮 13 门,山炮 53 门,战防炮 43 门,机关炮 1 门,平射炮 1 门,火箭炮 105 门,迫击炮 140 门,60 炮 336 门,掷弹筒 195 个,高射机枪 3 挺,重机枪 421 挺,轻机枪 1524 挺,电话 297 部,电台 60 部。战马 1768 匹,骆驼 174 匹,汽车 265 辆,各种炮弹 20 多万发,各种子弹1000 余万发。击毁坦克 6 辆,击落飞机 2 架,缴获大批物质装备。收复县城 43 座(有 6 座放弃了),解放敌占区土地 6000 多平方公里,人口1000 多万。转变了东北战局。”

    *1:小项 60 年代在湛江糖厂当厂长
    *2:韩章抗美援朝当团长,牺牲在朝鲜
    *3:刘梅村 70 年代在海南军区任副司令员
    *4:摘自东北总政宣传部材料

    第三章 海倫县养伤

    一、两针强心剂

    团卫生队在城外村庄的大院里,牺牲的负伤的都先抬到这里处理,死的就埋在老百姓家的菜窖里,轻、重伤员上药处理后,再后送野战医院。

    我被抬进来,医生说:“快死了,埋了吧。”卫生队长说:“打针强心剂试试看。”

    打完针我“哼”了一声。

    “活了,活了。快,剪开衣服上药。”(衣服里的二块银圆和一个金耳环丢了)。医护人员七手八脚地将我血迹斑斑带泥的衣服裤子都剪开扒下来检查全身,看到后脑、后背有 7 处伤口,上药后用纱布将上身缠上,下身只留个短裤头,没有衣服了,只好拿两条麻袋盖在身上,连夜送到八面城野战医院。

    担架队是北满解放区的民兵,自愿参战,十分关心伤员,每副担架 4 个人,轮流交替小步慢跑,天亮后离八面城还有五里路时,敌机来了。这些飞贼为了切断我后方交通线,见人打人,打老百姓,打牛马群。担架队长一声哨音,大家散开,队员将我放在路边上,敌机已冲下来,低空扫射,剧烈的颠簸我又昏了过去。

    30 副担架的重伤员被打死 8 个,我的担架杆被打断,只差三寸没打到我。到了野战医院医生又打了针强心剂,我“哼”了一声又活过来。医生发现我的肺部进了弹片,喉管气管都淤血,用大注射器吸出淤血后,我能小声说话了。傍晚,准备给我后脑开刀取弹片。当时脑外科手术水平很低,开一个死一个,轮到我时,医生手软做不下去了——眼看着从战场上抢救下来的伤员,经过几道关口千辛万苦才送到医院,又死在医生手上,内心实在不安。

    我被送到老乡家的炕上换药,等待分配担架继续往后方送。

    第二天早晨院子里有人大喊:“小孟在这吗”——是“大酒壶”来了!

    二、砸锅

    “大酒壶”也负了伤,在大腿但没伤着骨头,下来几天已能拄拐杖走路了。他从我连负伤战士口中知道我也负了重伤,特地找我。他雇个老乡专门照顾我,还不放心,自己也搬到我屋里和我一起住。

    六月份的东北天热了,老百姓们一般不在屋里做饭了,也为了省点柴火都在院里搭灶做饭。我住的这家是地主,对解放军态度不好,仍要在屋里做饭,烧的炕很热,我的伤口化脓了,“大酒壶”讲了多次他们也不理睬。下来的伤兵太多,医院忙也管不过来,“大酒壶”火了,说“我来管教一下这家人”。

    他找来几个轻伤员,拿石头把人家的锅砸了,正煮着的猪肉炖粉条洒了一灶坑,这家人和他吵他抡起棍子就打,一边打还一边骂:“我叫你吃!叫你吃!吃你妈个鬼去!”

    医院领导来了,批评“大酒壶”,给人家赔礼道歉又买了口新锅。第三天继续转运后方,担架抬我去郑家屯,“大酒壶”骑着不知怎么弄来的老乡家的毛驴,执意要跟着护送我到郑家屯兵站。

    郑家屯兵站是军区兵站,安排我们在大客栈住了 7 天,每天换药,喝稀粥。我脑子清醒一些,“大酒壶”没事来陪我,和我聊天,讲了砸锅的事。这时他的伤已好,不拄拐杖了,每天出去东游西逛,回来告诉我四平战事情况。

    7 月 1 日,我军撤出四平,准备在郑家屯一带打击敌人,军区后勤、兵站都往后撤,来不及发给我们衣服,我还是用着两条麻袋。“大酒壶”将一条麻袋剪了三个洞,伸出头和两只手成了上衣,另一条麻袋剪两个洞,伸出两条腿成了裤子,急急忙忙帮着把我抬到节货运车厢里,说不能送我了,他已分配到团后勤处工作,就此告别,我拉住他的手哭了。

    三、茂林车站

    去年为了阻击敌人北上,茂林到太平川二百多里的铁路被我们扒了,从齐齐哈尔运来的物资弹药,到了太平川要用马车拉到茂林车站再上火车,运到八面城前线支援四平作战。我们从郑家屯下来到茂林也要这样转换,过了太平川草地再上车北上齐齐哈尔。

    到茂林车站天已黑了,兵站的人先把我们抬下火车放在铁路边上,再抬到附近村里,天黑了看不见,拉下我们六七个不能动的重伤员。这时下起了大雨,路基上的水流下来。我们躺在担架上不能动,水慢慢淹过全身,淹到耳朵边,我们呻吟着叫喊着。好在兵站发现人少了,几个工作人员急急忙忙打着电筒找到我们,再晚点来我们就会被雨水淹死了。

    我们三个伤员被抬到一家屋里,这家男人去当担架员了,只有老太太、姑娘、媳妇几个人。她们脱下我的麻袋衣服裤子和短裤,取下纱布,给我赤身裸体地擦洗,又用盐水洗伤口,纱布洗干净后用火烤干,再缠上伤口,给我盖好被子。我感激地流着泪向她们点头致谢。

    第二天大雨不停,在这村休息了一天。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喂我小米粥,大娘、姑娘们将洗净烤干的麻袋衣裤给我穿好,我虚弱断断续续小声慢慢地说:“大娘,谢谢你们。”

    “唉,什么也别说了,你们还不是为了我们老百姓嘛”——多好的老百姓啊,这就是人民战争。

    第三天雨停了,我们上了担架抬出村口,一位老大娘,拎着一筐煮好的鸡蛋,每个担架过来,她都叫站下,看看伤员“唉……这些挨刀杀的国民党,看把这孩子打成什么样呀”给两个鸡蛋。我已几天没刮胡子了,她看看我“呀……这是个老同志。”给我的两个鸡蛋又拿回一个。

    到了下一个村子担架回去,这个村的人接力再抬到下个村,这样走了三天,过草地到了太平川。团后勤处也撤到,又看见“大酒壶”了。他报告孙处长,给我们每人换了一套新军装、被子、鞋,还给我开了介绍信缝在衣袋里。

    四、二百二和二百五

    在开通县野战医院治疗了二十多天,我已经停止咳血块,但身体仍很虚弱,能下地慢慢走路了。不少治愈的伤员出院回前方,我和未好的重伤员三百多人坐上装牛马的货车去北满海倫县医院。

    走了一天到白城子吃饭,两天后到齐齐哈尔火车站。政府组织各界人士和小学生等前来慰问,孩子们唱歌跳舞,又发给每人三包香烟、一小袋饼干、一小袋糖果,至今想起仍感到余香在口。火车继续北上,到北安再转向南到了哈尔滨以北的第二大县海倫县。

    海倫县医院原是日本人的康复医院,八一五光复时被抢空,房子也扒平了,县政府后盖些木草房,大房间搭通铺住 10 个人。对面小房间是连级干部住的,两人一间。此时我也算是全院伤员中的“大干部”了。

    战场上凡是脑部受重伤的,十个有九个都当场死亡;到野战医院十个又有九个是开刀死的,能来到后方医院已是寥寥无几。这个医院就有三个脑负伤的,其中两个是去年二打四平时负的伤,留下严重的脑震荡后遗症,伤口好了,失去了记忆力。一个外号二百二,自己的姓名、家是哪里什么的都忘了,会说几句记忆中最深的话,八路军军歌“铁流两万五千里”,他只会唱前面三个字“铁流两……”;新四军军歌尾“东进,东进,我们是铁的新四军”,他只记得后面的词“东进……东进”,有时加起来唱“铁流两……东进……”,医院叫他放猪,经常把猪放丢了。

    另一个叫二百五,除了记忆力丧失,语言神经也破坏了,不会说话,脑中残存的信号就是劳动。但挑水把水桶丢下井,扫地用带泥巴的扫把往伤员床上扫,越扫越脏,不叫扫就打人。有次来到我旁边的大屋,能动的伤员都大叫“二百五来了,快跑”,他上了床,把被子、床单都弄上泥巴;又来到我的屋,护理员不叫他扫,他举起扫把就打,好在休养连王连长来了,“啪,啪”两皮鞭把他打跑了。

    五、真正八路的不是

    三天后红军女院长找我谈话:一个月来,你脑后伤口外皮层已长死,但弹片夹在硬脑膜和皮下组织之间,已经化脓,如不开刀,脑膜被腐蚀要死;但开刀的死亡率很高,有 百分之80,现在是死马当做活马医,毕竟开刀还有 百分之20 的希望。同时,开刀若伤了中枢神经,也可能和二百二、二百五一样,因此叫我给家里写遗书,给部队首长、组织上写信。

    我问手术医生是谁,红军女院长说是个日本老医生。我说他们和我们有民族仇恨靠得住吗?院长说,他是学者、医生,讲人道主义,不会害你的。他一直都在我们这里工作,何况我和副院长都会在场。

    当时药品奇缺没有麻药,我上手术台后脸朝下趴着,两只手分别被两个护士拉着,两条腿也是两个护士分别按着,背上再骑着一个护士,两手按着我的脖子,这样五个护士连拉带按还骑着固定住,我一动也动不了啦。

    日本老医生一下刀,我只觉得脑后一凉,刷的脓血流了出来到手术盘里。老医生慢慢地将扎在骨头里的弹片、碎骨头取出后,扒开脑皮,酒精消毒。这时我疼得钻心,拼命咬着牙忍受,不断发出“哼哼”声。

    老医生说话了:“哼哼的不要,你,真正八路的不是,关公的学习吗?” 我想,这老鬼子还读过三国啊。手术时我脑子很清醒,拿出的弹片放在盘子里的“啪嗒”声都听见了。一个小时后,手术完成,成功了——我成了那 百分之20 之内的幸运者!医生护士们都十分高兴,红军女院长紧紧握着日本老医生的手表示感谢。老医生说我年轻,生命力强,脑膜被腐蚀已经发炎了,由于没动刀,没伤中枢神经,不会有后遗症。

    几天后,伤口不怎么疼了,这天我刮了胡子,穿上洗过的军装去感谢日本老医生和护士们,我向他们恭恭敬敬地敬个礼。老医生笑了,拉我到一个护士面前说:

    “她的,对你脖子地干活……”我见是个日本大屁股胖姑娘,难怪压得我那么重。我的主治医生是个开原老城人,名字忘了,他弟弟付增多,是我小学同学。

    故乡人相遇分外亲。他哈尔滨医大毕业,在县城开个私人诊所,是政府动员来临时工作的。他经常回家拿些好药给我。在他的精心治疗下,半个月后,身上的六处伤口都好了,只是后脑伤口未好。

    我经常去他家,他老婆是县中学的教员,家里有许多苏联小说,有高尔基的 “母亲”、打败拿破仑的独眼将军“库图涅佐夫”“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还有 “托尔斯泰”“梁戈里”等名著。潜移默化,增强革命思想,这就是文学的作用。他老婆给我做西红柿鸡蛋瘦肉汤喝。

    红军女院长找我谈话,说是医院党委决定让我去休养 5 连当指导员,边休养边工作,伤好再回前方,还说伤兵中有些是俘虏兵,参加我军后恶性没改,上街下饭馆不给钱,砸戏院,打地方干部,还有个别嫖娼的,伤口又烂了……急需加强思想政治教育。医院里医生护士人少,也没有管理干部,各休养连都是院党委指定的伤员干部担任领导。

    5 连长是新四军老三师的一个排长,二打四平时负伤,伤好后没回前方,是个文盲。我首先不叫他打二百二和二百五,他看不起我:“不打,你管得住吗?”

    我平时给他俩吸烟吃糖果,友好对待他俩,发现他俩对好坏还是有反应的。不久,不知谁告诉他们,后边小屋有个重伤员是日本人,二百二去把他弄死了,这个日本人是参加了我军炮兵的炮手,这下,全院的日本医生护士都有意见罢工了。

    红军女院长赔礼道歉,并开追悼会后厚葬日本战友,但对二百二无法处理,他是参加过抗战的老战士,又因伤致残。我向院党委建议:继续治疗,慢慢恢复记忆,不能放任不管,要护理照顾并进行封闭管理,因为他并未完全丧失记忆,也能分出好坏,我讲了给他糖果吃他就对我好的事,院方采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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