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挺进锦州城下
1948 年 3 月四平解放后,东北战场敌我力量的对比发生了很大变化,敌军55 万龟缩在长春、沈阳、锦州三个孤立地区,我军主力部队已有七十多万,二线兵团有三十余万,已解放东北 百分之80以上地区,我军占了绝对优势。1948 年 9月 7 日,中央军委发出关于辽沈战役的作战方针,9 月 10 日以后,我军各纵队先后南下到了北宁路上。
一、过新开河
我团在梨树县经过半年休整练兵后,大家都以为下个目标是打长春。9 月 10日全师从梨树县出发向南走,我们又以为是打沈阳,但是越走越西,当来到新开河时才知道是打锦州。9 月 20 日到达新开河。
全团在沿河各村庄住下。营长马登奎、教导员李键深、副营长冯湾、副教导员朱益三分头到各连进行战前动员,说明打锦州的重大战略意义。锦州是通往关内的咽喉要道,是东北敌人的总兵站,囤积着大量的武器弹药、粮食及各种军用物资,打下锦州就切断了一切供应,东北的敌人将不战而亡。至此我们知道这是党中央毛主席的伟大英明决策,是置长春、沈阳于不顾直插锦州关门打狗,是决定东北敌我双方命运的一场大决战。
全连官兵听了动员后信心百倍,纷纷写请战书,决心在这场大战中不怕流血牺牲,保证上级指到哪打到哪。
动员中讲的第二件事就是如何渡过新开河。此河又名淤泥河,民间传说薛仁贵淤泥河救驾的故事就发生在这条河。
唐朝,高丽(朝鲜)占领了东北,唐王御驾亲征。有一天独自骑马出游到河边,遇到高丽大将盖苏文拍马追来,唐王惊慌逃跑打马过河被陷在河中,危急时刻,正在山上打柴的火头兵薛仁贵赶来,打败盖苏文救了唐王,以后屡建功勋升为元帅,打败高丽后又收复了东北。
此河是西北七老图山脉流下来的,到东南营口入海。河水浅处到脚面,深处一二尺,清澈见底。底是细沙层厚薄不均,有的一二尺有的半尺厚。沙层下面是几丈、几十丈深的淤泥,人走在上面如同踩在棉花上软乎乎的,一只脚陷进去,另一只脚用力拔就会踏破沙层全身陷下去。当地老乡说,一只脚陷下去不能用力拔脚,要躺在河里打滚,这样沙层受力均匀面积大就不会陷进去。
第二天我们在老乡帮助下找到较厚的沙层,全连战士一字横队排开拉开距离,三百多米宽的河面一气就过去了。河上游团八二迫击炮连驮炮的马在河中陷进去了,但后勤的大马车没陷进去。
二、紫金山到高桥镇
我团过淤泥河后又走了两天,9 月 22 日晚插到锦州东北的紫金山下,在一个大庄园营里召开连以上干部会。李教导员讲,这个庄园主叫张作相,是张学良将军的叔叔,我党的统战对象。庄上所有人都知道西安事变,知道张学良与我党的关系很好,现在团首长正在拜访庄主人,因此不准我们进入庄园。住在附近农民家里也要严格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第二天,庄园主派人送来四头大肥猪慰问,实在是盛情难却,营长坚持一定要按价付钱,于是大战前,全营官兵饱餐一顿。
第三天晚上出发,上级要求我们急行军八十公里插到锦州西南的高桥镇,路上如遇小股敌人骚扰,不要恋战天亮后一定要到达指定位置。
全营成三路纵队在通向锦州的公路上急行军,有时是小跑,一小时休息 10分钟。公路两侧是起伏的丘陵地,果然有敌人不时地放冷枪。团骑兵侦察连在前追赶敌人,时而枪声大作,时而几声冷炮。我们各连快速向前挺进,各班、排组织“双抢队”,互相帮助没有一个战士掉队。
午夜下了公路绕到城南山区小路,部队的行军速度减慢下来,有战士开始掉队了,我和副指导员秦良玉在后边收容掉队的战士。有 11 个战士的脚打血泡,疼得满头大汗,用步枪当拐杖一遛一跛地走着,渐渐地看不见队伍了,副指导员问我怎么办?
我想只有强制大家走不能掉队,于是解开每人的绑腿带子,绑在每人的腰上,我带 6 人老秦带 5 人形成 2 串,我还背了 5 支美国大 30 自动步枪,2 根爆破筒,我俩带着这 2 串人拼命向前跑,人在特定环境下会爆发巨大能量,直到追上队伍,我全身无力一头栽倒在地。
连长知道我们没跟上便叫队伍停下等我们,见我们到了叫卫生员小赵打着手电给脚打血泡的战士包扎,休息片刻继续赶路,太阳升起时我们全营到达了指定位置——高桥镇北面几个大小村庄。
所有村庄的青年男女都跑光了,只剩下老弱妇女和孩子,他们对我军不了解,都面带惊恐的目光。我们带的粮食已吃完,老百姓也无粮可卖,地里长的高粱大豆没有收割,我们买下地里长着的庄稼,自己动手割下高粱碾米做饭,没有菜只好喝点盐水。我不知咋的特别能吃,每餐要吃上七、八碗高粱米饭。
从 9 月 11 日起,我军集中了八个纵队,一个炮兵纵队,三个独立师,先后在北宁路上扫清了锦州外围各县的敌人,12 纵在山海关内打下昌黎县、北戴河; 11 纵队在关外打下绥中县、兴城县、隆化县、锦西县,此时已完成了对锦州的战略合围。
11 纵在攻打隆化时战斗英雄董存瑞和炮兵纵队司令员朱瑞同志牺牲了。
三、军事民主,四组一队,挂帅点将,合同立功
我军以五个纵队攻城,我们 7 纵从城南进攻,我团任务是突破四道沟敌第一道防线,我连为全团突击连。
支委会决定在战前动员时发扬军事民主,将林彪的“四组一队”战术和“挂帅点将”“合同立功”方法结合起来,在梨树县练兵时我们演练过几次。
“四组一队”战术是在攻城时采用的战术,即将全连编为四个大组:爆破组、突击组、火力组、支援组。
“挂帅点将”即是在爆破组中经过自报公议选出第一个去爆破的战士为“老帅”,再由他选拔机枪手、射击手来掩护他去爆破敌人碉堡,保证初炸必胜。
左三是我,在锦州大战前察看地形
在练兵时从解放军画报上介绍其他兄弟部队用过这个方法,他们是由选出的 “老帅”来点名组织突击组、火力组……并由他来授旗。我们的做法有所调整:选出的“老帅”是第一个送炸药包的战士,再由他在火力组中挑选伴随掩护爆破的火力组成员,这样既充分动员了士气又高度发扬了军事民主。
“合同立功”是由“老帅”指定掩护他的射手,完成了爆破任务后,“老帅”和掩护他的射手也立功。这样任务明确目标一致,保证战士士气旺盛并有连续性。
向营、团长报告后得到一致肯定,团政委王居义特派组织股长赵景文代表团首长参加,团宣传队协助在村外野地里搭起台子,插上十几面彩旗,为防止敌机袭击,早 5 点开会 6 点 30 结束。
东方出现鱼肚白,秋风习习有些凉意,热血沸腾的战士们席地而坐高唱着战歌,彩旗飘飘迎风招展,主席台上早已就座着赵股长、营首长、师山炮营长、团炮兵连长。
我主持大会。大会开始后,连长陈洪山同志下达命令组成四组一队,连长严肃说道:“我命令:1 排为突击组,当爆破组完成任务后,你们要勇猛冲杀进去,消灭敢于反抗的敌人。请 1 排长接旗!”
1 排长起立,命令:“全排起立,立正——”操正步走向台前向主席台敬礼,从连长手中接过写着“突击组”的红旗,转身向台下高声问道:“1 排同志有没有信心?” “有——”
1 排长高举红旗归队坐下。
连长又宣布:“我命令:2 排、3 排的六挺轻机枪、四门 60 炮组成火力组,由副连长杨明山同志指挥。你们一定要封锁住敌人明碉暗堡及一切火力点,保证爆破组完成任务。”
杨副连长下达口令:“2、3 排机枪手、六〇炮手起立!向右五步走,立定。向左转!”整完队后也正步来到台下,敬礼,接旗。也转身向台下喊:“我们火力组,保证完成任务!同志们有没有信心?”
“有——”
杨副连长命令火力组人员挨着突击组坐下。
连长:“我命令:2 排、3 排选出的 18 名爆破手组成爆破组,由 2 排长统一指挥连续爆破……”
2 排长也整理好队伍后正步到台下接旗,高声说道:“请党支部、营、团首长放心,我们 18 个人组成六个三人小组,连续爆破,保证炸毁敌人的一切明碉暗堡和铁丝网,给突击组开路!同志们有没有信心?”
“有——”他高举红旗带着 18 个人挨着火力组坐下。
连长:“我命令:2 排、3 排其他人员组成支援组,由 3 排长任组长。你们是连预备队,其他三个组有了伤亡你们要随时自动补上去……”
到此,四组一队组成完毕。
我宣布第二项:在爆破组的 18 个人中选出第一个送炸药的“老帅”。方法是自报军龄、党龄,参加过哪次战斗,完成过哪次爆破任务,练兵中的成绩,然后由全连战士公议选出。
18 人中全部举手报名,互不相让,一片争吵声。教导员对我说这样怕耽误时间天亮敌机来袭,由连长点三个人叫大家选。
连长点了三个人:3 班长邹连成、7 班副班长邢发、11 班班长何永贵,都是经过三四次四平大战中的爆破手。全连战士争相发言评选。3 个班的战士为了自己班长能选上,大讲自己班长的技术、优点,以后又互相揭短;啦啦队又不断起哄:“谁当老帅——”
“3 班长——” “7 班副——” “何永贵——”
战士们又分成几派,相互争得脸红脖子粗。
教导员对我说:“战士们情绪已达到高潮,你代表党支部批准吧。”
我和正、副连长、副指导员碰个头后宣布:“党支部批准:11 班班长何永贵为老帅,送第一包炸药;3 班长邹连成为副帅,送第二包炸药;7 班副邢发送第三包炸药……”
连长将帅旗授予何永贵。
我宣布第三项:由“老帅”何永贵上台点将。他点了几个轻机枪射手、5 个特等射手,其中有 5 班的王海山。连长又介绍了几个重机枪射手,他点了 3 名;团迫击炮连、九二步兵炮连、师山炮营都介绍了一些炮手,何永贵都点了。
我宣布第四项:落实合同立功。各班散开,讨论开展合同立功各岗位之间的具体条件、要求,机枪手如何,弹药手如何……连炊事班都立了合同:保证及时做好饭菜送到战场。这种方法激励得战士们嗷嗷叫,勇气倍增信心更充足。
大会在 6:20 分结束。
第二章 突破锦州城外第一道防线
10 月 10 日在我们进攻锦州城的同时塔山的战斗打响了。蒋介石调来华北傅作义的 9 个师从天津塘沽上船,在锦州前的葫芦岛登陆,我第 4 纵队、第 11 纵队阻击敌人,战斗非常激烈。与此同时,蒋介石又从沈阳调廖耀湘兵团西进,企图东西夹击我军于锦州城下,以解锦州之围被我十纵阻击在大虎山下,这场空前的大决战就这样开始了。
一、我连突破敌四道沟的第一道防线
敌四道沟的第一道防线,以山顶为支撑点,长 3 公里宽 1 公里,分东、中、西三段。山脚下的防御阵地是一道战壕,前面有三道铁丝网,铁丝网前面是一片 50 米宽的地雷区。战壕每 100 米修个大碉堡,下面有交通沟,大碉堡的左右都是地堡和暗堡群。山腰是敌人的炮兵阵地。敌人有约一个师的兵力防守着三段防线。
其他团攻打东西二段,我们团攻打中段,我们连为全团的突击连,主要任务是打开敌防线突破口。早上 5 点,全连进入早已侦察好的冲锋阵地待命。
10 月 11 日早 6 点,三发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这是总攻的命令,全城四周的我军同时发起攻击。榴弹炮、三八野炮、山炮群发出怒吼,各种炮弹以排山倒海之势倾泻过去,山谷震动,大地都在颤抖。
四道沟的山腰上,一团团火光、黑烟在敌炮群中爆炸开花,同时敌前沿阵地的铁丝网、碉堡和敌人尸体的残肢碎片飞上了天,地雷区也被引爆,敌人的前沿阵地一片硝烟火海,敌人被打得没有还手余地。30 分钟后我炮火向敌纵深阵地延伸,不停地轰击给步兵开路。
陈连长一声令下,全连勇猛出击。副连长杨明山指挥火力组六挺机枪、四门六〇炮架在打塌的碉堡上封锁交通沟内的地堡、暗堡,掩护爆破组炸掉残存的地堡、暗堡。爆破组“老帅”11 班班长何永贵第一个冲上去,炸掉了敌人的一个大地堡,轰隆一声砖瓦碎石飞上了天。2 排长指挥六个爆破小组顺着交通沟分头去炸敌人残存的小地堡、暗堡,火力组进入战壕分头掩护,30 分钟敌前沿阵地的十几个小地堡、暗堡全部解决了。
突击组长 1 排长指挥全排,紧跟在爆破组后边冲上来,未被炸死和逃跑的残敌全部举手投降,全连顺着交通沟向中段最高支撑点冲去。那个大碉堡已被我猛烈的炮火摧毁了,我们猛打猛冲,敌人全部缴枪投降。一个小时我连就突破了敌人中段防线,全连只有两个战士轻伤。我连后边的 9 连、11 连巩固突破口,1 营、 2 营也从突破口冲进来迅速向两翼和纵深发展,消灭了中段防线的敌人一个团。
与此同时我师 59 团、60 团打下四道沟敌东、西两段,全歼敌人两个团。我们全师占领了敌第一道防线。
在俘虏中有几十个妇女,都是敌营长、团长的老婆孩子。他们为了鼓励当兵的士气,表示以全家人性命与阵地共存亡的决心,结果炮声一响,老婆哭孩子叫反而更动摇了军心。
二、什么样的干部带什么样的兵
我连撤出到四道沟后坡休息待命。老乡们都跑了,战士们就在屋外席地而坐。司务长带着炊事班从敌人碉堡里搜出罐头饼干白面,子弹炮弹,用手推车、挑着担子上来,副连长、司务长给各排补充子弹,炊事班长给各排分发美国罐头饼干,炊事员在屋内开火烙大饼。
我和连长、通讯员、文书几个人在屋里吃着罐头饼干,屋外战士们边吃边嘻嘻哈哈地说笑着:“还是要打胜仗。昨天晚上咱们还喝盐水吃高粱米……现在吃上美国饼干罐头了……” “哎……这叫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不打胜仗高粱米也吃不上,喝西北风去吧……”
“我说,要给蒋介石老小子记上一功……” “为啥呀?”
“看……看,给咱们送来美国枪炮还有美国饼干罐头,哎,老蒋还不要收条……”
“哈……哈……”
突然一人进来问道:“喂,你们是哪部分的?” “四道沟突击连……”
“哦,你们是 10 连啊,快走开,把房子让出来。” “咦,走开……往哪走?” “好大口气,也不怕风大扇掉你舌头……” “什么……什么舌头?混账!” “我看你是个混蛋!” “他不是混蛋……是个混球……” “哈哈……哈哈……”一片笑声。 “住口。”我和连长走出来。 “哎,陈连长,你的兵也太野蛮了……” “哎呀王参谋,战士们不认识你,请原谅吧。”
“你们打了胜仗也不能这么横嘛,别的连也打胜仗了……”
“王参谋,这和打胜仗有啥关系?方才你只说一句话,在这房子设指挥所,谁敢不让房。”我说。
“吵什么?”
参谋长、团长、政委、副政委从山上下来了。 “报告参谋长,他们不让房子,还骂人……” “是你先骂我们混账的……” “是你先骂的……”
“好啦……好啦……王参谋快进屋架电台,你们 10 连在下面高粱地待命。”参谋长打断战士们话下达命令。
全连集合,副连长带着队伍到山坡下高粱地边休息待命。炊事班长杨福祥捧着盆烙饼,炊事员扛着一口袋面粉从屋里出来,后边警卫员小项用毛巾包着几块
饼跟着喊道:“班长……班长,这几块饼不够啊。”
“哟,杨班长,战场上战士们能吃上你烙的饼太好了。”我给了小项 10 块饼: “请首长们尝尝吧……”
政委见到:“小项,这饼是战士们吃的,他们要打仗啊。”
我笑笑说:“政委,没有团首长指挥我们怎么能打仗呢?老杨,这盆饼都给他们吧。”
肖副政委说:“这不行,还是给战士们吃吧。” “首长,报务员也是战士嘛。”“对……对……请首长收下吧。我还有三袋子面,再做呀!” “没锅灶你怎么做呢?” “梨树县练兵时团后勤处组织我们学习过野地挖灶,行军锅放上,烟从地沟走……只要三小时保证全连吃上饼。”
我和连长敬礼后要走又被政委叫住:“听你们营长报告,你们只有两个轻伤员……这次是准备充分,以后可没时间看地形了,要连续作战,要打恶仗的。方才你们兵骂王参谋是一种骄傲情绪的表现……要不得。”
“是。我们一定要克服这种情绪。”连长说。 “孟宪章你怎么不吭声呢?兵这样骄横就是你带出来的……” “怎么是我……”连长拉下我衣袖。 “你还不服气?去年在开通县你就带归队伤兵大闹兵站抢饭吃,今春打四平你又和一纵抢俘虏,还动枪,你们连的兵怎么能不骄傲呢?有什么样的干部就有什么样的兵!记住:骄兵必败。”
肖副政委笑笑对我说:“情况紧急,王参谋也没说清楚。塔山那边敌人在军舰大炮、飞机掩护下轮番向我军进攻,我们必须尽快打下敌人第二道、第三道防线。记住政委的话,快去休息吧。”
三、10 分钟抢占馒头山
敌人第二道防线是以海拔八百米高的望海山为支撑点,山连山的连环套防线,纵横交错火力交叉封锁通往锦州的大小道路。
下午 4 点,我野炮、榴弹炮、山炮群向着望海山猛烈轰击,我纵队 19 师(130师)的一个团开始冲锋,冲到山坡下被望海山右侧五百米高的双山(二个山头)上的敌人侧击,打的抬不起头来,退路也被切断了。
纵队又命令我师 60 团的两个连攻打双山,支援 19 师那个团。当两个连进攻双山到半山腰时,又被双山右边六百多米的馒头山封锁后路夹击侧射,60 团两个连又被压在山腰沟里退不下来。
下半夜 3 点左右,王参谋长和马登奎营长来到高粱地边叫醒我和连长,说明望海山、双山我军受阻情况,命令我连攻打馒头山,5 点钟前要到达馒头山下, 5 点整师山炮营和野炮团将火力袭击 10 分钟,然后我们冲锋,冲到山顶上要打起红旗,炮兵就会停止炮击。
全连集合完毕简单说明任务,与参谋长对表:3:20 分。我把红旗交给何永贵,全连按参谋长指的方向从双山脚下的高粱地直插过去,走了约 3 公里,4 点钟到达高粱地北边。出高粱地离馒头山就还有三百米的开阔地了。
连长命令 1 排长带两个战士悄悄地出高粱地去侦察地形,20 分钟后回来报告:馒头山是一座孤立的小山,四周平地,山下有条东西向的干枯的小河,靠山边有一尺高的河岸,没铁丝网;山顶四角有碉堡,北边的碉堡还不断向双山沟口 60 团的两个连喷着火舌射击。
我和连长商量:天亮我们一出高粱地就会遭到双山和馒头山两地敌人的前后夹击,根本无法冲过那三百米的开阔地,还不如趁着天没亮敌人看不清目标就先开始,冲到山下小河边。
全连出了高粱地,山上打出几颗照明弹,同时双山脚下和馒头山上敌人的地堡对我们前后夹击,我们拼命冲过 300 米的开阔地,连滚带爬地冲到山下干枯的小河边。没有地形地物可利用,20 分钟全连伤亡二十多人。副指导员秦良玉大腿负伤,躺在地上不能动了。
这是一场没有准备,不熟悉地形也不了解敌情的战斗,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拼命冲过去。我爬到连长身边说:“老陈,敌人打得我们没有还手的余地啊。”
“师炮兵营天亮才能开炮……” “天亮我们就都被打光了……不能在这等死。” “可是冲上去……伤亡也太大了。” “我们死里求生比在这被动挨打好……连长你下决心吧。”
连长想了下:“何永贵,你打两个烟幕弹,各班冲锋枪手在前面,司号员你在河边不停地吹号。”
两个烟幕弹打出,一团黑烟笼罩全连,可惜“老帅”何永贵不幸负了重伤。 “副帅”邹连成带着爆破组从浓烟中冲出,冲到山腰敌战壕附近,一拉导火索将爆破筒扔进敌战壕,“轰隆”一声巨响,敌人倒下一片,没死的敌人狼狈地向山顶逃去。全连战士喊着杀声勇猛地冲上山。
由于我们冲得迅猛,一会儿就冲到山顶,敌人吓得连滚带爬地又向山后跑了。一个碉堡里 12 个敌人带挺重机枪刚跑出来,被我连战士一阵冲锋枪猛扫打死了8 个,剩下 4 个跪在地上举手投降当了俘虏。
简单审讯下俘虏,他们说他们是一个加强连,用重机枪封锁双山口,所以有 12 个人轮流射击。“你们冲得太快了,其他人来不及抵抗……就跑了。”
东方出现鱼肚白,天已微明。我连 10 分钟就占领了馒头山,战士们正举枪欢呼呢,“轰”的一声,一发重炮弹落到山后。
我对连长说:“不好,师山炮营正在试跑,修正弹着点后就会排炮齐射的。”连长大声命令:“7 班副快到山上最高点打起红旗发信号……全连赶快撤下山去……”
7 班副邢发高举红旗向山顶奔跑,我和连长带着战士们急忙下山。唉!晚了!我们还在半山腰,“轰……轰……”一排炮弹在山顶爆炸,我和连长都被震倒滚下山,有 7 个战士跑得慢了,被打死 3 个 4 个负伤。浓烟散后,只见山顶红旗迎着朝阳呼啦啦地飘扬,炮击停止了。
当我们重新来到山顶,只见邢发同志背靠一块大石头,坐在地上两手紧握着旗杆,锯齿般的弹片切断了他的腰,肠子都出来了,鲜血染红了山石。他为了全连免受自己炮火打击而壮烈牺牲了。
“班长……哇……哇……”7 班战士都哭了,全连战士们也哭了,大家脱帽向烈士默哀。营部的医生、卫生员上来包扎抢救伤员,很快把伤员和烈士遗体都抬了下去。
全连伤亡很大,副指导员、3 排长、8 个正副班长、9 个战士重伤,17 名战士阵亡,18 个战士轻伤,共伤亡 54 人。轻伤的同志坚决要求不下火线继续战斗,全连还有 84 人。全连建制已乱,马上调整组织。3 排副肖启贵代理 3 排长,7 班长代理副排长,连长又口头任命了 8 个正副班长,其中王海山为 5 班副班长。全连60 个共产党员还有36 人,分编到三个排,每排12 人,每排三个班,每班8—9 人,有 3 个党员。连长宣布命令后重新调配武器,山上敌人丢下了许多弹药。然后全连进入敌人挖的战壕休息。
有人喊:“杨班长来了……”
炊事班长杨福祥带着 3 个炊事员挑着 6 桶水和大饼来了。杨班长边走边嘟哝地骂:“我说我挑吧,你硬抢去挑,到了山下你又洒了半桶……”
“班长,昨晚你烙了一夜大饼,只睡了一个多小时,我怕你累才抢着挑水……”
“他妈的,这都啥时候了,还怕累着。看看,这一仗又得牺牲多少同志,咱们不把饼和水送上来,对得起他们吗?这节骨眼上,一滴水就是战士的一滴血……”
副连长:“哎呀,老杨,我嗓子都冒烟啦!水,这可是及时雨啊!来,来……各排两桶水,各班分大饼!”
在碉堡里我们吃着大饼喝着凉水。杨福祥进来,拿出 8 包美国骆驼牌香烟 3听罐头。
“哎……一家子,给我们开小灶啊……那可多谢了!” “别套近乎……你们吃饱喝足了好指挥战斗。这仗越打越凶了。这一仗伤亡
这么大,别打红了眼就二虎八鸡地往上冲。打仗这个买卖要动脑筋……连长你说对不对?”
连长笑了:“对,对……”
我也笑了。我这个一起参军的老乡对革命忠心耿耿,炊事员要洒点米、油他都要嘟嘟囔囔地骂人。他是支委,提醒我们要动脑筋,对敌斗争不光斗勇还要斗智。
教导员李键深进来,我们都站起来。
“坐……坐,你们连 10 分钟就拔下这个钉子,后边炮兵又向前推进了。今天下午一定要打下敌人的第二道防线。但是敌人马上就会反击夺回这个馒头山,你们必须坚守 3 个小时,给后面部队争取时间……这个山头小,也摆不下更多兵力,老孟,你带一个排去北边防守;老陈,你和副连长带二个排做预备队,在山南随时准备支援老孟。”
我想,我们副指导员已打下去了,有连长、副连长在,为什么叫我去守呢?但战场上出口就是命令,是不能讲价钱的,必须服从。“好,我带 1 排去,2、3排再抽出两挺轻机枪两门六〇炮给我。”然后我将挎的皮包交给连长:“这包里有全连的花名册,两份文件,两块银元,我牺牲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党费。”
小王跟着我出了南边碉堡,边走边嘟囔:“有两个军事干部,为啥不叫他们上……副指导员已经打下去了……”
“你说啥呢?战场上要服从命令!”
第三章 坚守馒头山突破敌人第二道防线
一、打退敌人三次冲锋
我和 1 排长沿着敌人挖的交通壕到山北角的碉堡里观察地形。馒头山西北是起伏的丘陵,到双山脚下有一个大地堡,昨晚就是这个大地堡侧射我们。馒头山东北大约三千多米都是一片荒芜草地,后边就是八百多米高的望海山。这是敌人第二道防线的主要支撑点,双山掩护望海山,馒头山又掩护双山,要突破第二道防线必须守住馒头山,给后续部队争取时间。
馒头山六百多米高,高出双山一百多米,北边是 50 多度的山坡,距地面七十米高的山腰上敌人挖的战壕不到半米深,锹、镐等工具散放在旁边。敌人原来是向南防御的,所以南边的战壕挖得深些。现在我们是向北防御必须挖深这些战壕。
但是双山那个大地堡不停地用机枪向我射击。我叫 1 排长将南边那挺缴获的重机枪拆开零件背过来,架在北边碉堡里,三个机枪手也爬过来;山顶上架好四门六〇炮,一声令下一起向双山地堡开火。
“嗵……嗵……咣……咣……”打了 20 分钟,敌地堡哑巴了,没打死的敌人向双山顶上逃去,解除了对我们的侧面威胁。全排一起动手,挖深馒头山北山腰 200 米战壕,人可以蹲在战壕内。每隔 5 米向前挖出单人掩体,防止敌人炮火打来伤不到2 个人。又从山南边搬来弹药,每个战斗小组10 箱手榴弹。我们的步枪、机枪、六〇炮都是美式的,缴获的弹药拿来就能用。
地形好弹药足我心里就踏实了。打阵地防御战我是第一次,采用什么战术呢?我想起炊事班长老杨叫我们多动脑子的话,我命令在山脚左侧挖个暗堡,利用敌人来不及用的铁皮、木料,很快修好暗堡,又盖上一些草皮伪装好,把重机枪抬进去,严令:没我的命令不准开枪。经过一个半小时紧张的修筑工事,转眼已经 8 点 30 分了。
“咣……”“咣……”敌人向我山上开炮了。连长带着 2、3 排撤到山南,我带 1 排进入阵地。
连长说:“老孟,叫 2 排留下吧?”
“不行。这 200 米长的战壕人多伤亡大。” “好吧,我随时支援你……”
敌人打了 10 分钟,炮弹落在山顶红旗前后,弹片从我们头上飞过,这不是重炮是迫击炮。
一个多连的敌人吵吵嚷嚷地上来了,敌人指挥官在骂:“带头跑下山的排长已被枪毙了……你们要夺不回来,枪毙你这连长……快……快上!”
我明白了,这是从馒头山逃跑的敌人,他们已被我们打败了一次,怯阵心虚。我高声鼓励战士们:“同志们,来的这伙敌人就是这个山上被我们打跑的,我们要狠狠打,不能叫他们再跑了!”
敌人冲到 200 米内,通讯员小王吹三声小喇叭,六挺机枪一起开火,四门六〇炮不停地打,敌人在我火力猛烈打击下掉头就跑,战士们在战壕里都站起来,机枪、步枪瞄准打“跟腚枪”,打死打伤二十几个敌人,其余的比兔子跑得还快。
初战胜利,20 分钟打退敌人第一次冲锋,战士们欢呼着。我命令战士们抓紧时间休息,准备弹药,迎战敌人再次进攻。
9 点,敌人第二次进攻开始了。
“轰……轰……”敌人的重炮向我山顶轰击,山顶上被打成一片火海,飞沙走石滚落下来砸伤了几个战士。10 分钟后敌人约两个连,排着密集队形在炮火掩护下冲了过来。
敌人距我们 400 米处都卧倒了,后边有四挺重机枪向我们开火,打得我们抬不起头来。碉堡目标明显,敌人集中火力把碉堡打得百孔千疮。20 分钟后敌重机枪停止射击,步兵起身哇哇乱叫地冲了上来。进入 200 米后,小王吹了三声小喇叭,我六挺机枪又一起开火,向敌人猛烈扫射,敌人又卧倒。后边四挺重机枪又架起来与我机枪对射。打了 20 分钟,我们有两挺机枪连续打出几千发子弹后,枪管打红了,子弹出膛都落在地上打不到敌人,其他四挺也停止射击。
“快……快冲啊!他们没子弹了……”
敌人爬起来一窝蜂似的冲上来。我叫小王吹一长声小喇叭,我们山脚左侧暗堡里的重机枪猛烈地横扫过来,敌人万万没想到,冲锋的敌人大乱掉头而逃,我重机枪、轻机枪和所有火力向着溃散的敌人扫射,敌人丢下五十多具尸体第二次进攻又被我们打退了。
我在战壕里站起来长长出了口气,1 排长报告,6 个轻机枪手被打死 2 个,其余 4 个都负了伤。两挺机枪被打坏,是因为枪管打红,子弹头在枪膛里融化,冷却后粘在枪膛里。还有 7 个战士轻伤。
我叫通讯员去向连长报告,连长带着 2 排上来,把负伤的同志抬下去,2 排又留下一个班两挺机枪。我叫 2 排长将山脚左侧暗堡重新加固做好伪装,又在山脚右侧将四门六〇炮埋伏好,做好伪装,还抬下去 10 箱炮弹。只听战士们大喊“杨班长……杨班长来了……”
小王问“杨班长,这回又是大饼吗?” “现在你们需要的是喝水,大饼没有了,先吃点饼干吧。”
我一气喝了两勺水,炊事员将水桶抬进战壕里,战士们喝完水后,相互看到被硝烟熏黑的脸哈哈大笑起来。
“看看你,比鬼脸都黑……” “看看你自己吧……熊样!真好看……” “哎,这水真甜啊!” “战场上,喝尿都甜!” “胡说!谁喝尿啊?真能白话!” “不信,你问连长去……”
“这个节骨眼上能喝上泉水,可要谢谢杨班长了……” “要谢你们啊……看,山下打死那么多敌人……你们个个都是好样的!” “没说的,咱们是打四平的英雄连嘛!这次打锦州也要打出个名堂来!” “好样的同志们!打仗这个买卖,光靠勇敢是不行的,还要动脑筋,要坚决服从命令,不能乱打枪,对不对?”
“对……我们坚决服从命令,动脑筋巧打仗!” “怎么个巧打法啊?”
“我们有原子手榴弹!”战士们用绳子和绑腿布条把手榴弹 3 个 4 个的绑在一起,一拉全炸,其实这叫集束手榴弹。
“啊……好样的!告诉你们个好消息,我去四道沟找水,看到咱们的大炮在山上挖阵地呢,都是把炮拆开扛上去的,至少有一百多门呢……你们再坚持一下,后边大部队很快就会进攻了。”
大家很振奋,纷纷说道:“坚决守住馒头山……” “好样的……抓紧时间修工事吧……”
他来到我面前,从怀里掏出个小暖壶2 包烟:“这是我在敌人碉堡里搜出来的,指导员,你没事吧?”
“没事,放心吧,打死我的敌人还没生出来呢!” “可不能大意,去年打四平你负了重伤,差点死过去。” “我们 9 连、11连在哪呢?”
“都在高粱地那待命呢。听说,他们准备打双山。”
我叫班长们来开会。“方才敌人摆个机枪阵,走走停停叫重机枪掩护,被我们的重机枪突然开火打散了,大家想想下一步敌人还会出什么花招呢?”
“这可不好说……如果后边我们大炮准备好了可能提前进攻……敌人就不会来了。”
“馒头山丢了双山就保不住,双山丢了望海山也保不住,我看敌人会拼命来夺馒头山的。”
“同志们,你们分析的这两种可能都存在,我们还是往最坏的方面准备吧。如果敌人再来,兵力会更多,叫战士们轮流休息,抓紧时间挖防炮洞,修好工事准备敌人的再次进攻。”
各班长走了,老杨对我说:“面没有了,饼干也没有了,司务长昨天去团部后勤领棉衣,现在也没回来……”
“大战中一两天吃不上饭是常有的事,你就及时送点水来吧。”
老杨走出战壕又转回头来:“小王,我告诉你,这壶水是给指导员喝的……”走了几步又回来:“小王,我告诉你,敌人打炮时,你一定要把指导员拉进防炮洞里。”
“小王,我告诉你……” “告诉个啥呀……瞎叨叨,我能偷水喝吗?我能不照顾好指导员吗?” “喂……你们看那是什么?” “装甲车!是装甲车!这家伙钢板子,子弹打不进去……”
远处望海山下来了 5 辆装甲车,掩护约一个营的敌人向我们阵地攻来。我的心在跳动全身冒汗。这装甲车咋打呢?我问小王:“这装甲车能爬上山来吗?” “它爬不上来的。”小王是去年打四平解放的初中生:“它爬坡最高坡度是30度……我们这山坡度是50多度。”
“好,还是打步兵”我的心平静些了,命令司号员吹号要大家隐蔽好。 10 点 30 分敌人第三次进攻开始了。
5 辆装甲车在前面开路,不停地向山上开炮。它有 20 厘米的机关炮,能 360度旋转,是个活动炮台,来势汹汹,打得山上砂石飞扬。碉堡吸引了敌人炮火,已被打塌了。
装甲车离我 300 米时,我命令小王吹了一长声小喇叭,埋伏在山脚下左侧暗堡里的重机枪突然开火,向装甲车后的敌人步兵扫去。敌群大乱死伤一片,有的向后逃跑。而这 5 辆装甲车一字排开,集中火力向我暗堡射击,暗堡的铁皮、木料不断飞上天,2 名机枪射手牺牲,暗堡也被摧毁了。
我一拳打在战壕边的石头上,两眼冒火,看着敌人步兵又整队聚集在装甲车后哇哇乱叫冲上来。
我又命令小王吹两长声小喇叭,埋伏在山脚右侧的四门六〇炮向敌步兵群开火,有的炮弹打在装甲车上,弹片打不进车里但也吓坏了敌人,装甲车和步兵吓得往后跑了。
我吸取暗堡重机枪教训,命令四门六〇炮马上撤到山南连长那去。
四门六〇炮打了 3 分钟安全撤出,给敌人很大杀伤,步兵被我第二次打散,装甲车跑回 500 米后停下来,可能看到我炮火口径小打不透钢板,又重新整队,一边向我开炮一边加速前进,300 米……200 米,敌人不停开炮,打得我们抬不起头来。
我决定放敌人到山底下再打。叫战士们准备好手榴弹。敌人看我们还不还击胆子大了,离我 200 米处装甲车停下来,敌人步兵哇哇乱叫:
“弟兄们!冲上去抓活的!赏金一万元……” “共军弟兄交枪吧!我们也优待俘虏……”
敌人乱糟糟冲到山脚下,有几个大胆地向山上爬来。
小王吹了三声小喇叭,成排的手榴弹扔下去在敌群中爆炸。由于山坡陡 50多度,手榴弹拔下导火索顺手向战壕外抛就行。我和通讯员、号兵一起投弹,战士们越打越勇,有人还边打边骂:
“妈拉巴子!尝尝爷爷的铁馒头吧!” “兔崽子……尝尝咱们的美国馒头……” “美国的原子手榴弹下去了……”
打集束手榴弹又有发明了,成箱手榴弹只拉一个导火索就推下去,不亚于一发重炮弹,打得山下一片硝烟火海。一口气打了 10 分钟,炸得敌人尸骨随着浓烟腾空横飞,血腥气难闻,没死的敌人屁滚尿流抱头逃回去了。
督战队开枪打死了几个仍制止不住溃逃,我们的轻机枪、步枪跟着敌人屁股射击,督战队跑了,装甲车也跑了,敌人丢下七八十具尸体。
战士们一片欢呼声:“我们胜利了……”
“轰隆……”一阵滚雷般的炮声,在双山、望海山上爆炸,一团团浓烟升起。我四道沟炮群开炮了。10 点 15 分,我纵队 19 师、21 师同时向双山、望海山发起进攻。
“红旗……快看呐!红旗……”
战士们都从战壕中站起来,高粱地我 9 连、11 连高举红旗冲向双山,后边炮群不停地轰击开路,红旗不断地前进,大炮不断地向前延伸,地毯式轰击打得敌人不能还手。
红旗到达山腰部,从右边山沟里冲出我师 60 团两个连,四个连一起向山上冲去,我 1 营 2 营也在后边向双山进攻。
12 点 30 分炮声停了,双山、望海山山顶上红旗飘扬,敌人第二道防线全部突破了。
二、“野蛮医生”
我跳出战壕就跌倒了,左脚跟肿疼难忍,原来是鞋底破个洞,脚跟被乱石树杈扎坏感染化脓了。战斗中精神高度集中紧张不感觉疼,现在精神放松疼得我站起来又倒下了。
连长带着卫生员小赵给我脱下破布鞋只见脚跟外边红肿里边化脓,连长问: “小赵,用啥办法放出脓血呢?”
“用刀割开厚皮才能放出脓血……抬下去叫野战医院动手术吧。” “不行!我骨没断筋没伤怎能下去?小赵,就没别的办法吗?” “有倒是有……我怕你顶不住……可疼了。” “死都不怕还怕疼,快说。”
“用注射器把脓血抽出来,再打半针碘酒,杀死厚皮里面的细菌……就可以走路了。”
“打碘酒可疼了”有人说道。
“小赵,放心。去年我在医院后脑开刀,没麻药我都挺过来了……来吧,胆子大点,动手吧!”
“连长你看……”小赵犹豫着。 “老孟,你真能顶住吗?” “能!没听说关公刮骨疗毒还下棋呢。”
“谁看见了……这时候你还讲古呢?好吧,小赵你就动手吧,指导员要学关公呢……”
小赵打开药箱拿出大针管,正要下针——“不行!里边是嫩肉啊……”小王大叫道。
“你乱吼什么?我刚有点信心又被你吓回去了……你抱住指导员的脚,不要动!”
小赵先用大针管抽出脓血,又用小针管打进一些碘酒。
“哎呀……”疼得我咬破嘴唇一脚蹬开小王就地打滚,一头跌进战壕里滚不动了,全身哆嗦满头大汗虚脱过去。
小赵掐我人中,小王向我脸上喷水,“哼”一声我又醒过来了。 “好了……好了”小王笑了,擦把眼泪。 “我说没事吧……看你那熊样要哭了……”
好一阵后我慢慢坐起:“小王扶我站起来。”脚不疼了,我试着走上战壕,擦擦汗水:“真不疼了。”
连长:“小赵真行,没慌神。” “哼,当医生的怎能慌神呢?” “屁!野蛮医生。” “哎……哎,你个知识分子,说我野蛮?”
“你野蛮,没听说往脚后跟打碘酒的……你以后也当不了医生……” “嗨……嗨,你个初中知识分子,冲你这句话,全国解放后我非上大学当个医生不可!”
战士们鼓掌:“好!小赵有志气!”
连长:“小王,快到山下敌人那拿双鞋来。”
小王从山下拿回双八成新的回力牌球鞋,笑着:“指导员,这是上海出的,鞋底有海绵,穿上脚不疼 *1。”
“扬班长来了……”战士们又在呼叫。
“连长,我在南山脚下敌人伙房里搜到三包大米,做了一锅粥,叫同志们下去吃点吧。”
“好,各班轮流下去……”
小王给我穿好鞋,扶着我走出战壕,又将方才小赵给我打碘酒针的事告诉老杨:“班长,你说小赵野蛮吧。”
“啥野蛮,偏方治大病……虚脱了吧?喝点糖水吧”说完从怀里拿出一小铁盒:“这是美国白糖。”
“啥美国的,这是喝咖啡用的方块糖”小王说。 “这国民党当官的喝吗啡咋还吃糖呢?” “是咖啡不是吗啡。” “管他是啥非快拿水来。”
小王从防炮洞里拿出老杨给的那壶水,我喝了两碗糖水果然有点精神了。团指挥所人员上来了,我们撤到山下待命。
三、授予“锦州战斗堡垒”锦旗
团长政委来了,我和连长迎上去敬礼。团长问: “全连伤亡多少?”
“报告首长,从今早进攻后守阵地共阵亡 23 人,重伤 24 人,轻伤 26 人没下火线,实际伤亡 47 人,全连还有 73 人。”
团长嘘了口长气,向战士们走来,扬副连长下口令,全连起立向首长敬礼。 “同志们!你们守住了馒头山,争取了时间,使我们部队一举攻占敌人的第二道防线!你们保持了老传统,打出了威风,给英雄连又增添了光彩!你们伤亡很大,我代表团党委感谢你们”团长端端正正地向战士们敬礼。
我带头呼口号: “为人民而战不怕流血牺牲!” “坚决完成党交给的一切任务!” “坚决打下锦州城……”
一参谋跑来报告:“首长,电台架好,师首长来电话了。”团长向我们挥挥手急忙上山去了。
政委接着讲话:“同志们!你们连能攻能守!师首长奖励一面红旗并赠授光荣称号。”
一个参谋拿出一面红旗,打开后上面有临时写的毛笔字:锦州战斗堡垒。右下方署名:师司令部、政治部。 “陈连长接旗!”
连长看看我:“老孟你去接旗吧。” “陈洪山,你是一连之长,理应你来接旗。”
连长整整帽子,拉拉皮带,向全连下口令:“立正——”他走到政委面前敬礼,接旗,转过身来交给 1 排长,将山上那面已打得百孔千疮的红旗换下来,把新的红旗插到旗杆上。连长又下口令:“向红旗敬礼——”政委带头鼓掌。
王政委又宣布:“团党委决定,批准给孟宪章同志立大功一次!”众人又一阵掌声。我向大家敬礼。
政委继续讲话:“战后再给你们连制作一面锦旗,给孟宪章同志颁发军功章。现在兄弟部队正向敌人第三道防线进攻,你们要好好休息,打进锦州城再立新功!”
我带头喊口号: “打进锦州城!” “活捉范汉杰!” “再立新功!”
政委一挥手:“好好休息,解散。”转头对我说:“孟宪章你来一下。”我跟着政委走到一边石头上坐下。 “你怎么走路一拐一拐的?负伤了吗?” “没有,脚后跟划破块皮,没事”
“好,坐下、坐下,你们营长教导员带着 9 连 11 连 12 连在双山上呢,我代表他们找你谈话。这一仗打得很顽强,但伤亡也大,你要总结经验。这次是怎么打退敌人三次冲锋的?”
我想了一下:“第一,春天整训经过诉苦教育,战士们提高了阶级觉悟,打的顽强……第二,敌人给我们丢下了很多弹药……第三,地形好,后山坡有 50 度,易守难攻……”
“这都是主客观有利条件。说说你自己是怎么指挥的?”
“我没啥好说的……”
“哈哈,这回谦虚啦,不那么骄傲啦?毛主席说我们要从战争中学习战争,打一仗要进一步,不光是你,全连战士们都要总结经验……”
“我是第一次打阵地防御战。开始心里也没底,防御是被动的。炊事班长提醒我们要用脑子……我想不能呆板地死守,要出奇招。就在山脚下临时修了两个暗堡,埋伏起来,不到关键时候不能暴露。山上原来的敌人的碉堡敌人会误认为也是我主要火力点,刚好利用起来正面吸引敌人火力,侧面突然袭击,打他个措手不及。第二次也是这样打退敌人的。装甲车出来我心慌了,但分析还是得打他步兵,装甲车它爬不上山……”
“好,这就是能动性在战争中的体现。做一个指挥员必须要有勇有谋,善出奇兵,知道你是怎么指挥打的,团党委对你就更放心了,下一步还能打硬仗吗?”
“能打。加上炊事班我连还有 75 人,经过首长授旗全连受到极大的鼓舞,我们抓紧时间调整组织,进行战斗讲评,表彰立功干部战士,发展预备党员,准备再战……”
一个参谋跑来报告:“团长请你去。”
“好吧,就谈到这。”政委随参谋走了。我站在那想,怎么打了这仗,团党委对我更放心了呢?有连长副连长,教导员为什么叫我带一个排去守呢? 16 年后,1965 年,王政委在广州军区炮兵当政治部主任,我带老婆孩子去看他,当时谈起这件事,王政委说:“这么多年你都不知道是谁叫你上去守的?那是团党委火线临时作出的决定,叫你上去守,不是教导员叫你上去的。当时团党委认为:第一,你可能战死;第二,你不死就会把敌人打下去,因为几个连干部,你的头脑反应快些,拼命的劲头也比他们强……为什么当天就给你立功呢?”听后我心里热乎乎的,十分激动。
“当年我才 21 岁啊……”
“哎……别人也这样认为的,怕你守不住……你要守不住了,就要调 9 连
11连去争夺,那样伤亡会更大。”
“这就是当时你说团党委对我更放心了……”
“是呀。一个指挥员必须要有勇有谋,当时认为你作为一个连指挥员已经成熟了。为什么当天我问你是怎么打退敌人的?当时团里不知道你们打的具体情况。”
我回到连队调整组织。全连加炊事班、连部人员还有 75 人,编成二个排,任命一批班长副班长。1 排长立大功一次待报营里批准;炊事班长立大功一次连批准;又批准 1 排战士们立大功、小功的 30 多人;还发展了 10 个党员,全连仍有 32 个党员。
此时山炮、野炮从我们小山边向双山开过去。下午 3 点,司务长朱喜奎带两个炊事员上来了,担着四桶猪肉粉条大白菜。
“喂,你不是去团后勤处领棉衣吗?怎么弄回来猪肉呢?”
“连长,从沈阳出来的敌廖耀湘部队占领彰武火车站,切断了我们后方运输线,今天早晨才知道,白等一宿没领到棉衣……”
“猪肉哪弄的?”
“回来路过一个村庄,塔山那边打得很凶,高桥镇北各村老百姓都往外跑,碰到一家赶着猪跑得慢,他就卖给我们了。”
“多少钱?”
“大大小小八口猪,5块银元,金元券不要。”
“啊……一头猪还不到一块钱啊……”
“咋的?碰上国民党一分钱也不给呢。营部管理员要我们就地杀了做好菜,中午回到四道沟,听说咱们连又打了胜仗……正好慰劳慰劳啊!吃晚饭吧?”
*1:现存的老照片打下天津和陈连长合影,我穿的就是这双回力牌球鞋。全国解放后小赵在部队学文化,后在广州军区卫校毕业当了军医。
第四章 三过小凌河突破敌第三道防线
敌人第三道防线是在望海山、双山、北山脚下的小凌河北岸,以官屯为中心的五六个村庄组成。这里到城边是平原沙土地,挖了1.5 米高、4 米宽的大交通壕,四通八达地将几个村庄连在一起。大交通壕内可以并排走两副担架。
在突破敌人第二道防线后的下午,19 师、21 师、我师 59 团在强大炮火掩护下强渡小凌河,占领了官屯,突破了敌第三道防线。少数敌人被打死打伤,大部分敌人逃到城里去了。
一、埋在沙里两分钟
晚 7 时我连在双山北与营部会合,1、2 营在前,全团涉水渡河,我连跟着全团第一次过小凌河。小凌河水深处齐腰,水浅处到小腿,过河后全团三个营都在大交通壕内待命。天冷,我们穿着单衣,过河后下半身衣裤都湿了,冻得全身哆嗦,背靠背取暖。
9 点,城里的敌人集中重炮向官屯轰击。只见城边红光闪闪,隆隆炮声铺天盖地打过来,地皮都在颤抖。交通壕太宽,连长命令战士们挖防炮洞,在战壕边挖猫耳洞防炮。
通讯员、号兵急忙挖了两个,把我和连长推了进去,上边土层只有半米厚。我俩刚坐在洞里,突然交通壕两边中了十几发炮弹,“哗啦”——我俩坐的洞子震塌了,我和连长被埋在沙土堆里,只有两只脚还在外面,当场就昏了过去。
通讯员、文书、司号员拼命扒土,用力拖两只脚把我俩拉了出来。小赵进行人工呼吸,两分钟后我俩都活过来。各班也有七八个被埋的,也都救活了。
我说:“这样死得痛快,一下子就闷过去了。老陈,马克思说你俩回去,锦州还没打下来呢。”
“哈哈……”众人大笑。
“你呀……闷过去,还有心思说笑话。”
敌人不停地打炮,这里部队密集,上级命令我们营撤回小凌河,于是我连跟着全营第二次渡过小凌河,来到双山下边的几个小村庄待命。
二、封建脑瓜
二过小凌河,裤子和鞋湿了又湿,全连挤在三户农民的小平房里。司务长和杨班长不知从哪弄来生姜熬了一锅姜汤,战士们喝了祛寒,我们挤到炕上穿着湿衣服睡了。
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突然感到胸口闷得喘不上气来,用手一摸一条大腿压在我胸口上。我想通讯员小王睡觉也不老实,急忙推开,侧过身子又睡。不会又一只手搭到我脖子上,我推开回手一摸,毛乎乎的头发,吓得我醒了,急忙坐起:这炕上的人怎么这么多呢?忽听:“哎……哎……你的脚蹬我脸干吗?”
“啪……” “哎哟……你打我干吗?”
这两声大叫把全屋人都惊醒了。
炊事班长在门口举起马灯,屋里亮了。
“呀……”我身边左右挤上来两个女人,地上也挤满了女人,连长身边也挤了两个女人。
“你们是……”
“师宣传队的”小王身边一个头向里的女同志答到,她的脚蹬在小王脸上,被小王打了一巴掌。灯光下小王看是女同志生气了:“你怎么挤上来呢?谁叫你们进来的,谁叫的……”
“是我,是我叫她们进来的”炊事班长杨福祥举着马灯说。 “老班长……这……这”
“这啥,这啥?天这么冷,没有棉衣,这些女同志怎能在外面露天睡呢?” “那……那……也要男女有别呀!”
“这个时候还别个啥呀,人家姑娘家的都没别个啥的,你小子到炸扁你
啦……要不是打仗,你想挨着人家,人家不打你两耳光才怪呢!” “哈……哈……”大家都笑了。
地上几个女同志说:“这么小,还挺封建的。” “还‘有别’呢,真是个封建脑瓜。”
小王一歪脖子冲着她们:“什么封建,也不能脚往我脸上蹬呀……” “那你也打了我呀。”
地下一女同志说:“同志们,我们抬伤员,洗血衣,喂水喂饭,实在太累了。天太冷,冻得我们直打哆嗦,老班长叫我们进屋了,可我们男同志还在外边挨冻呢。”
“那……那……” “小王别说了。同志们,你们太辛苦了……师后勤部来了吗?” “来了。纵队后勤部、野战医院、包扎所都上来了”女同志说。 “还有解放区的民兵担架队也转到这里了。”
外边有人在喊:“喂,这里是 10 连吗?” “是的。”
营部通讯员进屋来:“报告连长指导员,营长命令,全营马上过河。” “明白。小王,小赵,快去通知各排集合。”我和连长同时下地。我找不到鞋:
“我的鞋呢?”
“在这”女同志从身后拿出来。 “我的枪呢?” “在这”炕上的女同志从屁股下拿出来。 “指导员,这锅饭咋办?” “给宣传队同志吃吧。”
几个女同志喊口号:“祝10连的同志们多打胜仗。”
“谢谢!我要抬下来,活着请你们喂饭,死了帮埋起来,我先谢谢你们啦。” “不会的……”
“指导员不会的……”
三、血染女儿河
天还没亮,我们第三次过小凌河,来到原来的交通壕内,才知道 59 团、60团在最前面,我们团 1 营、2 营又在我营前面,我们连在全营的后面。看来上级见我们团在外围战斗中伤亡大,就把我们放在了后边。各营在战壕里召开连以上干部会,教导员进行战前动员。前边是女儿河,大堤上也是敌人最后一道防线。过了女儿河就是锦州新城,要像打四平那样进行巷战。到指定方向后,各连各排要各自为战,要穿墙越屋,专打敌人的大小指挥所。遇到友军吹七声小喇叭,以免打误会,因为五个纵队同时攻城。
我和连长回来后也分头动员,炊事班长丢下挑子也要拿枪参战。我的烟口袋没烟了,和小王在战壕内拾烟头,扒开弄出烟丝用纸卷起抽。又冷又饿我靠着战壕睡着了。
10 月 13 日 8 点整,我军炮群五百门大炮从城外四面八方一齐开炮,不停地轰击了一个小时,锦州城内主要大楼、制高点、敌炮兵阵地都遭到我重炮轰击, 5 颗信号弹升上天空,四面八方的总攻开始了。
女儿河河堤上,敌人修了不少明碉暗堡,女儿河南岸是一片雷区,有一道三米深的水沟,下面埋着竹签,水沟前又是一道铁丝网。经过师山炮营、各团炮连的大小炮猛轰,敌人的铁丝网飞上了天,地雷区引爆了,我军以团为单位冲出大交通壕,部队拥挤的就是站着不动人群也会推着你前进。59 团、60 团先冲进去,许多人被水沟里的竹签子扎伤,也有被踩倒的,后边人群踏着死伤的人群前进。
一到水沟我就想不能倒下。我抓住前面两个战士的肩头,小王抓住我的皮带,在后边人群的推动下,乎乎悠悠下去,又乎乎悠悠上了沟,向前再跑三百米就是女儿河边。战士们一拥而下蹚水过河,59 团已经过河进城了。
锦州老城墙上,敌人机枪小炮不停地射击封锁女儿河。河水不深水到脚面,许多战士被打倒在河中,血水漂在水面上,阳光照耀下,鲜红的血花顺着河水流下,真是血流成河啊。
啊……女儿河呀,自古以来,每次锦州大战你都吞没了多少好儿男,今天你又吞没了多少革命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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