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长沙的平静生活
一、长沙政干校的理论教员
1952 年底,我们大队从武汉迁到湖南长沙市,与 22 初级步兵学校合编为第四政治干校,校长由广州军区政治部主任梁必业兼任,主持工作的是郑本岩,政委相炜,我们大队改为一大队,二、三、四大队是原步校的连排干部。
1、集体婚礼
我们大队原定学期一年,应在 1953 年 6 月结业,因搬家延期,改在 7 月 15日。此时全军各部队进行整编,学员结业后全国统一分配。因此,凡是在部队有对象的或在武汉、长沙找的,军区组织部下令结业前统一调来长沙,结婚后随着干部分配一齐带去新单位。
376 团也接到军区组织部对余凤英的调令,7 月 10 日来到长沙,与其他干部的对象都住在大队,大队安排 7 月 13 日晚上举行集体婚礼。学校政治部出介绍信去郊区金盆岭区政府登记,领了结婚证。7 月 13 日晚上,大队十几个人的集体婚礼开始,校领导、大队领导都到场讲话祝贺,我们这些“新郎官”每人出 10 元钱,买了一大车西瓜,全大队学员吃了一顿“西瓜宴”后即入“洞房”了。所谓“洞房”,就是二、三、四大队的教室,学员们有的毕业走了,我们每人分住一间大教室,通风凉快。余凤英在 376 团扫盲教育中立了三等功,发了 20 元奖金,我们把两张单人床拼在一起,买了一顶蚊帐、一床湘绣被面、一个脸盆做嫁妆,既隆重又简单地结婚了。
7 月 15 日举行毕业典礼,广州军区政治部主任梁必业来参加并讲了话,内容重点是服从分配,同时宣布分配去各部队的名单,有到海、空军、新疆、西藏等各地部队的。三队有个学员原是团主任,分配到西藏他不去,上级做了三天思想工作仍然不通,全中队学员有的已买好火车票了都要退票,留下来开支部大会批评他,他虽然改正表示同意去西藏,但仍给了留党察看一年的处分,如果坚持不去就要开除党籍。
2、留校任教
我和一批同学分配留校当理论教员,我到哲学系,有的到经济学系,有的到政工系。余凤英分配到学校政治部报社工作。各个系还有一批原步校的教员,都是高中、大学毕业,抗美援朝时参军的知识分子。
转眼 1953 年就这么过去了,经过八年的剧烈动荡和不断成长,我终于进入了一个宁静的港湾,过上了平静的生活,迎来了 1954 年。
二、和平生活
1954 年初第二政治干校又和我们长沙第四政治干校合编为全国第一政治学校,直属总政领导,广州军区代管,学员都是师团政治机关干部,我又调到党史系任教员组长。
1954 年中央军委决定军队女同志一律转业到地方工作,为军队实行军衔制做准备,余凤英转业到长沙市省手工业局。
同年5 月1 日生了女儿起名孟薇,次年1955 年5 月19 日又生一男孩起名孟光,都没有按孟氏家谱“庆”字辈起名。因为革命了,打破宗法思想,历代农民革命首先反孔孟之道,打破君君臣臣思想束缚,我国 1919 年“五四运动”,北大新青年刊物上就提出了打倒孔家店的口号。
排排坐吃果果
到家了,请下车
当时仍是供给制,生一个孩子公家给请一个保姆,每月二十多元钱。余凤英生了孩子后上班了就没奶水,所以又请了一个奶妈。
1955 年元月起,全军实行军衔制,授军衔的原则是职务加资历。同样的职务抗日战争参军的不授将军,解放战争参军的不授校官。如师长红军时期参军的授少将,抗日战争时期参军的就授大校;同样是团长,抗日战争参军的就授少校、中校,解放战争参军的就授大尉,因此抗日战争参军的副军长、师长、副师长都在大校军衔内,解放战争参军的副团长、营长、副营长都压缩在大尉军衔内。
站好,看前面
我虽然是团职干部被授予大尉军衔,相比之下等于倒退到解放战争时期的排干部了。
在学校学员中有我原在 392 团 3 营任教导员时的 9 连排长蔺善禄,万山战役时,他在“先锋”号上跳帮到敌“炮 25”号艇俘获敌艇,现在是该营教导员,也授大尉军衔;我 1947 年在 391 团 10 连任指导员时的通讯员张云龙,现是某工兵团副团长,也是授予大尉军衔。当时我思想是很不通的,因此很不愿意穿军装。
一次,张云龙出差长沙来看我,他知道我早就是团级干部,想要套我换装前的旧呢子军装,“你都有新的呢子军装了,旧的就给我吧”——那时呢子服可是稀罕的。
“回家吧,到家聊”我带他回到家里,看到我挂在衣架上军装缀着的大尉军衔不相信,认为我在131 师长期受到组织的器重、培养和使用,不会是授大尉军衔。
“你是不是犯错误了”他轻声问道。我长叹一声,向他慢慢解释一番。
想不通也好,有意见也罢,作为党员只有服从。和牺牲的同志相比,和伤残离队的战友相比,此时我经常想起牺牲的郝琼——他死了,连大尉军衔都没有!更谈不上享受艰苦奋斗后的胜利果实!后来看到 41 军副政委李改同志授大校军衔,军内还有一大批这样资格老的同志,和这些人比思想通了。
随着军队实行军衔制,地方干部共分 25 个级别,军队按正、副军、师、团、营、连、排级别拿薪金。毛主席说我们国家还很穷,只能实行底薪制,对军衔和职务薪金就不给了(苏联当时是军衔、职务、军龄三项相加的)。
由于军衔是大尉,资格被重新评为正营,所以军衔上受压导致我在级别上也受压了,每月工资 160 元。余凤英是副排级,转业地方后仍保留每月 60 元。取消供给制后一切开支都要自己付钱。
余凤英每月要给父母寄去 40 元生活费,我给郝母寄 20 元;保姆、奶妈的工资也是自己出,每月要付 40 元工资,两个孩子奶粉、穿衣等花费 40 元,我和余凤英伙食费 40 元,合起每月开支 180 元,还可节余 40 元,养老养小还有节余,在当时也可算是富裕生活了。
在学校当教员,摆脱了过去当领导行政工作的诸多琐事,俗话说“教员教员,有职无权”,每天看书、查找资料、备课,倒也专一。讲党史必须讲中国近代史,讲从 1840年鸦片战争后列强入侵使我国成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直到 1919 年五四运动后诞生中国共产党的历史。而党的历史好多问题当时没有公开,全国院校也没有统一的教材,都是以毛选一、二、三卷为提纲,结合田家英的讲话来讲的。学校组织我们分别去北京高级党校、南京军事学院、湖南大学旁听,回来后基本上按照抄讲稿的章节来教学。
总之,从 1952 年 6 月份入学以来直到 1955 年上半年,是过上了和平幸福生活的三年。
长沙的幸福生活
三、第一次探亲
1954 年 3 月,我们党史系全体教员去北京马列主义学院(后改为中央党校)旁听党史课。我们不是正式学员不能住在学院,安排住在青龙桥农民家里,上午听课,下午回来修改自己的讲稿。
自从五二年底找到郝母,虽然每月给她寄钱但从未见过面。四七年郝琼去哈尔滨妹妹家探母回来对我说过,妹妹的公公是开中药店的资本家,现在他们对党的政治态度是怎样的?还有他们的现状和历史情况,这些都是需要了解的。由于政治运动不断,我始终要有个站稳阶级立场问题,趁这次在北京学习,我也好顺便探亲回去了解,为此打了探亲报告,上级批准我七天探亲假。
买了车票后就给瑛文发电报,说明车次到达时间。北京到齐齐哈尔,晚上 10 点开车,第三天早上 8 点到。下车后我等别人都出站了才去到出站口。我拿着妈妈的照片一一辨认着接站的人,刚认出了妈妈和妹妹,没等我说话妈妈先问:“你……是宪章吗?”
“妈妈,是我呀。”
“哎呀!我儿回来了”一把将我抱住,瑛文也上来抱住我,禁不住泪如雨下。
瑛文说:“我们拿着照片挨个的看当兵的,都不像你……满脸胡子,我都不敢认,妈妈才问你。”
我们雇辆马车回家,然后我赶快去澡堂子洗澡、理发、刮胡子,再回来妈妈见我笑了:“这才和照片上的一样了。”拿出四七年郝琼探亲时带给她们照片上的我:“那时候你还像个孩子。”
第一次母子相见
“那年我才 20 岁,现在又过八年了。”
街坊邻居都来看我,妈妈每天都给我包饺子或烙饼吃。通过聊天了解,他们全家五个大人三个孩子,瑛文的公公四九年去世后,他们从哈尔滨搬回齐齐哈尔,妹夫子承父业,仍开药店,是个有二千元的小资本家,今年春季公私合营到制药厂,当了个副经理正在外出差,我没见到,还有个未出嫁的小姑子,也在药厂当会计。
瑛文大孩子 6 岁(后死了),二孩子 4 岁,小的 2 岁。她在家侍奉婆婆、带孩子忙不过来,妈妈才从开原来帮她做家务。
历史情况:妈妈家是地主,民国初期在开原小学毕业。1925 年结婚后,夫家郝家大院已衰败,郝琼父亲兄弟九人分家后也都穷了,各家还有一两亩菜园子地,郝琼 4 岁时父亲病死。
妈妈伪满时在开原小孙台民间组织道德会当过老师,宣传过封建道德思想……由于经费困难以后解散了。四八年开原解放,土改时划为贫农。
妈妈也向我详细了解和郝琼参军后一起工作的情况,四六年我俩在长岭县分开、四七年三战四平时我负伤、郝琼来看我被团长留在部队、四八年四战四平郝琼牺牲等等。
现在瑛文家丈夫、小姑工作,八口人生活上是有困难的。我劝瑛文要出家门参加工作。
第三天我和妈妈、瑛文抱着小女儿照相,又给妈妈买布做套衣服,留下 100元钱,晚上坐火车回长沙。
我将瑛文家的情况向系马主任汇报了,又向校政治部写报告,第二次请求组织上批准将郝母接来我养老人一生。政治部主任朱陶批示:“不能承认母子关系……你爱人要分娩了(老二),可作为保姆接来……”
我很失望。这样乡亲们不笑我吗?说我实际是想利用郝母这个劳动力……算了,我决定不接郝母来了,还是每月寄钱吧。
第二章 反胡风审干运动
一、历史反革命
1955 年下半年,全国开展反胡风审干运动。自四九年全国解放后,建立各级人民政权,以及抗美援朝参军、参干,大批新干部涌入部队和地方各级政府机关,为了纯洁党的干部队伍,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审干是必要的。
胡风何许人也我们都不知道,只从报纸上文章揭露的信息进行批判,说是他反对中共宣传部长周扬,实际是反对党中央、毛主席,是隐藏在革命干部队伍里的历史反革命。
批判胡风要联系本单位实际,对一些干部的家庭出身、历史等进行审查。我们学校只在训练部、后勤部、政治部开展,学员队照样按教学计划上课。审干的方法是:根据干部个人已交代的出身、历史、自传,认为有可疑之处就列为重点上报,经审干办公室批准。也就是说领导上认为谁可疑就整谁,然后再从各方面凑材料。
二、资产阶级人道主义
我们系马廷栋主任管教学,两位副主任吕 × 平、张 × 管运动,助教马 ×卿中尉是支委,是个抓反革命的急先锋,想借运动向上爬。
没想到我居然也被列为审干重点之一,我和蒋士钊、李东野三个人。蒋历史上当过重庆国民党中央日报记者;李参加过国民党青年军;我主要是:一、四四年去北满当过劳工,怀疑是日本特务,二、这次回去探亲时丧失阶级立场。
会上马× 卿首先追问:为什么要回齐市探亲?说郝琼母亲出身是地主家庭,女婿是资本家,我认郝母,寄钱赡养,是丧失阶级立场的地主资本家的孝子贤孙。经他添油加醋,引起一些人起哄对我进行批判。
我当场揭露马× 卿,介绍了我和郝琼的关系,这次探亲回来已向组织汇报,马 × 卿纯属歪曲事实别有用心。
郝母上辈是地主家庭,三十年代已败家没落,家庭出身为破落地主,1948年土改,本人已划为贫农;女婿是二千元资产的小资本家,是已公私合营的副经理,自食其力凭工资吃饭,不存在剥削行为,已改变阶级成分,何为“丧失阶级立场”?
郝琼为全国解放,满腔热血洒在东北大地,是共产党员,革命烈士,哈尔滨烈士碑上都他的名字。他的孤身老母生活困难,我奉养烈士母亲何罪之有?周总理养了那么多的烈士孤儿,也是地主的孝子贤孙吗?
大家听了后议论:这事有错吗……
马 × 卿又提出:“全国牺牲了那么多烈士,你为什么不给他们寄钱……你是资产阶级人道主义……”
我十分恼火:“你放屁!我又不是开银行的。不论是哪个阶级的人道主义,我是人,而你是狗!没有良心的狗道主义……”
“哎……你骂人……先记下这笔账……你交代历史吧。”
三、不打你个反革命我就不姓马
“你给日本人干过事,我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 “你不要绕圈子,有话直说吧……” “你在日本人学校读过书吧……” “是的。” “你说,日本学校是培养汉奸走狗的还是给共产党培养革命干部的?” “日本人办的学校当然是培养汉奸走狗的。” “那,你就是汉奸走狗。”
真是令人啼笑皆非!“……东北沦陷后,从城市到乡村大中小学都有日本教员……按你说法东北所有人岂不都是汉奸走狗了?那时我是小学生,又怎能当汉奸走狗呢?” “哼,小学生,还有 12 岁当特务的。在延安整风运动时,就有人坦白交代过”系副主任 2 接话说道。
马 × 卿很得意:“对,副主任 2 说得对,你就是特务,老实交代吧!四四年你在北满当劳工时害死过多少人?现在证明材料都来了。”说完拿着一张表左右晃晃。
我看,那是发黄的一张入伍登记表。我十分愤怒,心想真是卑鄙无耻!扣帽子、打态度、连唬带蒙。
“你把那材料念念,我害死多少人?你念念。” “念?念就不算你坦白了,就不能宽大处理了。”
“姓马的,少来这一套!你想升官要凭真本事,不要借运动整人,踩着别人肩膀往上爬。”
“孟宪章,你怎能这样态度呢?”系副主任 2 讲。 “马 × 卿同志,你念嘛……”向文玉说道。 “你念,你念,不要宽大处理他……”王建文嚷道。群众七嘴八舌地议论。
系副主任 1 说话了:“大家不要吵……要耐心,要等待孟宪章思想转变,我们要争取他,能坦白交代宽大处理的,我们还是要按政策办事。”
我心中更加愤怒:“主任 1,你们是按政策办事吗?你们搞逼供信!是违反政策的。马 × 卿拿个入伍军人登记表,硬说是揭发材料,为什么不敢当众念?做贼心虚嘛。还美其名曰宽大,我不要宽大,你拿出来念!
四四年我在东北当劳工仅仅三个月,入党前后多次交代,写自传讲得更详细,我坦白什么?
我是从战士、班、排、连、营、团,一级级干起来的,我身上有 7 处伤疤,脑顶骨被打穿,三等残废,有这样的特务吗?主任 1,你还是参加了延安整风的干部,就这样连唬带蒙的搞逼供信吗?”
顿时会场无人发言了。
七十年代后期任湖南省军区宣传处长的教员宋志云发言了:“我看孟宪章不像特务,哪有这样冲锋陷阵的特务呢……”
马 × 卿:“我说是他参军前那一段……”
教员程永坤也发言:“我也觉得老孟不是特务。他家庭很苦,给日本人当劳工就更苦了,才干了三个月就跑回来;在开原工厂当工人,给日本人干活那么多工人,难道都是特务吗?”
马 × 卿:“我看宋志云、程永坤同志有右倾思想!这次审干,比孟宪章官大的许多人都有历史问题,你们不是给运动泼冷水吗?”
宋志云:“好……好,我有右倾思想,我退出会场。如果孟宪章真是特务,我甘愿受处分,如果不是特务,以后你要给我摘掉右倾帽子。”
程永坤:“我也退出会场。有右倾思想的不宜参加运动,如老孟真是特务,我愿开除党籍,如果不是也要给我平反……”
宋、程两人以后去备课,不参加会议了。
后来又开过几次会,这时晚上我还可以回家住。我对余凤英说:“你先别离婚,等以后有结论了你再离婚。”
“我看你不是特务,哪有满身枪疤的特务呢?就是组织上逼我我也不离。”学校的干部楼盖好了,按级别我要搬到新房子去,由于我有问题,谁都不来帮忙。这天,我和余凤英带着一个保姆搬家,忙了一上午我累坏了,这时马× 卿来了,先是很热情,还逗逗我儿子:“这孩子,长得真好……”见我很平静没反应以为我思想有转变,就跟我谈话:“你要为你老婆孩子着想,要坦白交代嘛……”
我实在累坏了,没精力像以往那样和他针锋相对地反驳,听他给我继续上课,半个小时后我休息缓过来了:“马 × 卿,你滚吧!你才当过几天干部?你上过战场吗?你放过枪吗?你拼过刺刀吗?你是怎么混到个副连级中尉的?你这号人我见的多了!什么狗屁支委,你滚吧……”
“好哇,我要不把你打成反革命我就不姓马!” “好啊,那你姓孟吧,排庆子辈和我儿子一样……”
四、我要看着这个“历史反革命”
他们根本拿不出证据材料,每次开会都被我反驳得哑口无言,只好叫我在小屋里写自传材料,我一个字也不写。不开斗争会时我便找些小说看,还看些语法修辞之类的书,七八天过去了,系副主任 1 来了:“你,你为什么不写材料看小说?”
“我自传早就写过了,现在我一个字也不写,要不你说我是什么我就写什么吧。”
“你这不是叫我替你交代历史吗?你,怎么这么顽固!”
“你呀,白活这么大岁数!咱们是党史系,学教党史的。延安整风的材料我也看过,当时,国民党统治区去延安的青年知识分子中确有少数特务混进来,但也出现肃反扩大化情况,后来不是都平反了吗?共产党员有历史问题不交代是对党不忠诚,但没有问题也不能编造啊,你们还搞逼供信,这次我就要经得起你们的考验……”
“你、你,不交代是不行的”气得他转身而出。
星期天,我和蒋士钊上街理发,这位副主任派湖南参军的助教向文玉带我俩去,实际上是看着我俩怕跑了。理发店里好多人,都坐着在排队,天热我就坐在门口椅子上。向文玉神色紧张地瞪着眼看着我俩。我突然想“捉弄下他”。
过了一会儿,一直瞪着我俩的小向腻歪了,也不精神紧张地眼光专注紧盯我俩,开始东张西望起来,趁他目光分散之时,我一转身出店门贴着墙边一根柱子后站着。小向回过头来不见我了,大惊失色,急忙到门外往大街上左看右看,可能发现有个人像我就急忙追过去。
我又回到原来椅子上坐着。这时蒋士钊已理完发该轮到我了,我不去理发,我想“我要看好蒋士钊,不管他历史上是否有问题都不能叫他跑了。”
一会儿小向满头大汗地跑回来,见我:“咦?你没跑啊?” “我就坐这没动,你怎么说我跑了呢?” “可,我方才明明看见这椅子上是空的,你不在……” “我哪里去了?他妈的,一见女人你就心神不定,就知道歪着脑袋看女人了,
还要追出去看。组织上给你的任务是叫你看着我俩,理完发带回去,你去追看女人也不想想,万一我俩有个跑了怎么办?回去你怎么交代?”
“哎呀老孟,我没有去追看女人,可能我走眼看错了。我是追你去了,追近看不是你,又怕蒋士钊跑了才回来……”
“哎,小向,你怎么说我要跑呢?问题没搞清,我往哪跑?我回去一定找主任汇报……”蒋士钊也接话了。
“汇报谁呀,怕你俩跑是主任交代的。” “那你为什么见到女人就跑了,不来看着我俩呢”蒋士钊问道。 “我没看女人,我没看,你俩冤枉人。” “哎,你跑了二十多分钟,这是事实吧?” “那……我是怕老孟跑了才去追的。”
“你这才叫冤枉人呢。老孟一直在这坐着,我理完叫他去理发他都不去,我明白实际他是在替你看着我,你怎么说老孟跑了呢?”
我心里暗笑。你跟着马 × 卿瞎起哄,叫你也尝尝受冤枉的滋味。回校后我俩找系副主任1 汇报,他受到批评,更加感到冤枉,以后在斗争中也不那么积极了。
我坚决顶住逼供信,要求马 × 卿拿出那张登记表,群众也要求马拿出来,马当然拿不出来,群众产生怀疑,开会时也不发言了。马 × 卿、两位系副主任请示校审干办公室,他们也说没证据是不行的,叫我系派一教员赵一民去东北调查取证。对我也不开会了,但白天仍叫我待在小屋里。
五、老团长张兴发
我校教务处长宋义,江苏高邮县人,抗战时参加新四军三师,在司令部当参谋,原 391 团我的老团长张兴发当时是作战科长,张团长的老婆李玉和宋义是老乡,所以宋义和张团长很熟悉。三师到东北后,宋义到哈尔滨军大学习,后随军大来到长沙步校,知道我是 391 团出来的,和我聊起过张团长。
一天早饭前,宋义到我家告诉我:“你的老团长张兴发来长沙了,凌晨 3 点钟下的火车,是我去接回来的。在车上我提起了你的事,他要见你,现在校长办公室和政委谈话呢。走吧,我带你去见他……”
路上宋义又对我讲,南下时张兴发到某师当师长,建国后去越南军队当顾问,五三年回国,现在昆明第 25 步兵学校当校长,和我们校长郑本岩是江西一个村的,一起参加的红军。这次参加军委召开的院校工作会议,和郑校长一块来长沙,要借个吉普车回江西老家探亲,可能吃过早饭就走。
我俩来到校长办公室,门是开着的,我还没喊“报告”就被屋里的政委相炜看到了:“孟宪章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我的老团长。”
“来来来,进来吧,是我叫宋处长找他的……我们是老战友了……”张团长招呼着。
“哎,孟宪章,你是新四军的吗”相政委问我。 “新四军到东北后,我在张团长这个团当的兵。”
“是啊。他是从战士、班长、排长……一路干起,我们培养提拔的,我很了解他。”
这时团长老婆李玉从另一个屋进来:“小孟子,你在这里呀!”我向她敬礼:“李协理员,你好”和李玉握手。 “哦?你们都认识呀”相炜说道。
李玉:“老战友嘛。小孟子,打仗勇敢,政治工作搞得很活跃,全团营、团领导都喜欢他!不过,就是个犟牛子,和连长吵架,还动枪……”
“哎,怎好当郑校长、相政委面揭人家短呢”团长说道。 “哦,好好,你们老战友,好好谈谈,郑校长,我们走吧”他俩走了。 “团长……呜……”我哭了,像孩子见到亲娘似的哭得说不出话来。 “唉……你的情况,路上宋处长都对我和老李说了,所以我们要见你……”李玉:“是的,而且要当着你们校长、政委的面见你……明白吗?” “谢谢团长!谢谢李协理员!我……我明白。”
团长:“唉!长话短说吧。一、吃饭的时候我会对你们校长、政委介绍你过去的情况;二、你要明白,现在可比不上过去战争时期了,人际关系不像过去了,变得复杂了,特别是说话要注意,说者无心,听者是有意的……”
李玉:“小孟子,团长是看着你长大的,了解你,信任你。唉,现在可不同了。为什么团长叫你说话注意啊,有的人,当面是人背后是鬼,打小报告……”
团长:“哎,这是什么地方?你叫人家小孟说话注意,可你……”
宋义处长进来了:“小孟子,就说到这吧。校长、政委在楼下小饭厅等着张校长吃饭呢。”
团长:“好,老李,把孩子们叫醒去吃饭。”
李玉去另一间屋子叫孩子,我和老团长一起下楼,老团长问我:“为什么不在部队,怎么来这里当教员了?”
“五二年师里选送我和杨振宁到武汉军区理论大队学习,五三年毕业,我留校,杨振宁去了桂林步校。”
“杨振宁,不是 1 连指导员吗?江苏的老兵。”
“是的。五二年在 391 团当主任……”
小饭厅门口,相炜政委在门口等候:“哈哈,老战友,见面有说不完的话,等张校长从江西回来再说吧。”
李玉领着两个女孩随后下楼,说:“大毛、二毛,快叫小孟叔叔……” “小孟叔叔……哈哈,怎么长胡子啦。” “呀,都成大姑娘啦,协理员,她俩多大了?”
“在东北那会儿,一个六岁,一个七岁,现在都十四、十五岁了。” 我该告辞了:“首长们请吃饭吧”我给大家敬个礼走了。
六、什么特务?给我放出来
派去东北调查我的赵一民回来了。找到我离婚的老婆、孟堂旅馆的孟宪奎,还有其他一些同学作调查,他们都出了证明说我不是特务,而系副主任 1、马 ×卿等人仍坚持要找到带我去北满当木工的工头。
相炜政委知道了,把系副主任 1 等人叫去骂了一顿:“孟宪章满身的枪伤,什么特务?马上给我放出来……”
系副主任 1 带着一人来找我谈话:“组织上有权对党的干部进行审查。事出有因,查无实据,你可以出来工作了。”
“什么事出有因?吴×× 是国民党员,刘×× 是伪满国兵,是棒子队的, 1948 年参加我军,从来没上过前方,没经过战场考验,为什么不审查他们?你是以对你个人的好恶来制定政策。他们对你溜须拍马,吹捧,你就说他们历史交代清楚了;我对你们提过意见,你就借审干运动来整我!你说整就整,说放就放,你整人容易放人难!啥叫事出有因?老子不出去!”
“那,你要怎么样?” “你必须公开赔礼道歉,承认错误。”
跟着系副主任 1 的人插话了:“你,这是什么态度?副主任 1 是代表党组织和你谈话,你还骂人……”
“你是什么东西?狗戴帽子硬装人!你他妈的没资格和我说话!滚……滚,你俩都滚出去!”
下午,系主任马廷栋来了。他原是二野的,四七年挺进大别山,留下打游击坚持斗争的干部,四野南下时将他们收容编到所属各部队。马在汉口政治大队当组织科长,我是学员,平时还谈得来。系副主任 1 请他出来找我谈话。
“老孟,我是分工管教学的,你知道运动中学员不能停课,但是我是系支部书记,对审查上报名单我也同意,我代表系里向你赔礼道歉。”
“你不用承担责任。我知道支部讨论上报名单时你是不同意的,你是少数服从多数而已。”
“好……好,现在不说谁的责任。你在部队也是领导干部,你知道,党组织在任何时候都有权审查党员审查干部,现在运动还没有完,以后会给你正式结论的。”
“那好吧,等结论下来我再出去。”
“老孟,别赌气了。现在中央八大开过了,营团学员队没有教员去讲课,你是老教员了,现在需要你去。”
“什么需要不需要,整我时说需要,放我时也说需要,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怎么说都有理。” “那……你不工作,就这么白拿国家工资吗?”
我愣了,想了一会儿:“哈哈,你这是将我的军呐!这可将到点子上了。是呀,无功不受禄,我不能白拿国家的工资……好吧,我去讲课。但这个小屋还要给我留着,讲完课我还回来。”
“好啦,别闹了,马上回家去,明天备课。”
“哎,结论没下来,我戴着这顶特务帽子去讲课,这名声不太好吧,学员们会怎么看呢?”
“你出去讲课,就已经是恢复了名誉。我请示了政委,是他批准你去营团学员队讲课的。”
1955 年底,审干运动结束,我们党史系的蒋士钊,是我党派到中央日报社的地下党员,解放前他的介绍人在重庆被国民党杀害了,地下党都是单线联系,他的联系断了自然失去了党的关系;这次运动经过调查又找到了其他证明人。李东野,四八年参加国民党青年军三个月,我军攻打锦州时开小差跑回家,历史清白。训练部李协理员是总支部副书记,给我们三个看了审干结论。
军教系,有三个教员,抗日时参加过国民党缅甸远征军,其中一个隐瞒了地主家庭成分,又有血债,畏罪自杀了。
其他政治部、后勤部,审查出历史有问题的共八个人,都作了转业处理。
七、嬉笑怒骂
尽管对我历史作了结论没有问题,但这次运动对我冲击太大。革命十年了,战场上拼拼杀杀,枪林弹雨里冲锋陷阵,死人堆中滚进滚出,全身七处战伤、十几个枪疤……战争时期组织上对我的一贯信任、培养,多次立功、受奖……过去的领导:老团长、汪春林政委、肖进前政委、王居义政委……怎么和平时期了,我,却成了特务?反革命?日本人培养的汉奸走狗?甚至还是日本人?就算我工作中有缺点错误,也不能将战争年代的历史全部否认甚至整个都颠倒啊!
我的思想还是非常不顺,对这次运动整过我的人十分不满,更看不起。我从小就养成这样的性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对这些踩着别人肩膀往上爬的势利小人十分厌恶,于是我就开始调皮捣蛋,嬉笑怒骂皆文章,用开玩笑的方式报复他们,如对方发火我就借机大骂,文的武的都来。
1、对马× 卿
“哎,你到底是姓孟还是姓马呀。”他脸一红,见面就跑,逗得大家哄笑。马 × 卿在会上总结说,运动中初期要反右后期要反左……对此大家都不同意,说运动中左和右都是错误的,根本的是要实事求是,以后少说过头话。马 × 卿在群众中成了臭狗屎,谁也不理他。
2、跟着马× 卿起哄的王 × 民
王父亲是抗联烈士,自称是根正苗红,我叫他是跟屁虫。他结婚花 100 元买床高级凉席,又买了个半身裸体的台灯,我就故意去找系副主任 1 汇报……
3、骂系副主任 1
为王× 民的事我借机专门找系副主任 1 正式汇报,说王× 民有资产阶级思想,系副主任 1 说“那叫维纳西(斯)人体美的艺术品……” “什么维纳西维纳东的?这么说你也喜欢看女人光屁股像啰?那晚上你好好看看你老婆的光屁股不比这石膏像好看吗?”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怎么说?上个月支援长沙县高级社买拖拉机,你不在会上号召要有无产阶 级思想感情踊跃捐献吗?王 × 民,只捐了 10 元钱,现在买凉席就花了 100 元,还买个光屁股台灯,你说这是无产阶级思想感情不是?” “这是人家的私事,我不管。” “那你管什么呢?你是个不管事白吃饱的混子!你他妈的算什么领导?软的欺硬的怕,见到驴鸡巴就跪下,你个抗大的小文书。” “啪”的一拍桌子:“你怎敢骂我?” “骂的就是你。怎么样?再把老子抓起来……再扣个反党帽子、反革命帽子、特务帽子?来吧!抓起来呀……” “你、你,我、我……我这个副主任是没法干了!我去找校党委……”
4、骂系副主任 2
长沙的冬天很冷,全系有一半人早上都不出操,系副主任 2 就在队前训了半个小时的话,我在队伍中大声质问:“你在这训谁呢?我们遵守制度按时出操怎么反而挨训呢?” “我不是批评你们,我是批评那些没出操的。” “他们也没来,更听不到你训话发脾气,你有本事叫他们起床,批他们呀,为什么训我们呢?” 大家也跟着我起哄:“可不是嘛。出操的反挨训……这半个小时训的,我耳朵都冻红了……明天我也不出操了……” 马主任:“大家不要吵,上班后我们会批评他们的……现在,解散……”大家嗡嗡声议论纷纷散去。 有一次出操,系副主任 2 喊口令不准,我问他: “你喊一二一,怎么喊一而一呢?” “我是河北口音,你不要钻空子。” “看来这么多年你都没改造好……” “改造什么?” “口音呐”说完我跑了,系副主任 2 气得直翻白眼。 夏天了。一次助民劳动,去长沙郊区。路上大家说说笑笑的,我凑到系副主任 2 身边:“喂……听说你在延安京剧团干过……你是马派的还是谭派的呢?” “哪派都不是,咱是个跑龙套的。” “听说你演过‘打渔杀家’那出戏,戏中你演个教师爷丑角……丑角……也是个角啊。” “嘿嘿……什么角啊……我不会唱戏,在那混吧。” “哎……我说你可吃亏了。混了那么多年,混个跑龙套的,你要是上前线打 日本,现在至少能混上个师长旅长的,不是将军也是个大校……可惜了啦!白混这么多年啊。” 大家“哈哈”大笑。
5、要枪毙吴××
一天全系教员打靶,学校离金盆岭靶场五公里,我扛着两个五公斤重的沙袋,累得满头大汗。到靶场找好地形摆好沙袋卧倒,我对着靶子练瞄准。 吴 ×× 来到我面前。吴是东北人,中学教员,当过国民党员,四八年参加哈尔滨军大,来到长沙混上个主任教员。他是个两面派,给马 × 卿出了不少坏道来整我,我早就想收拾他了,苦于没有机会。他牛逼哄哄带着一种蔑视口气对着我: “喂,大胡子,操你妈的怎么霸占两个沙袋?给我一个”说着拿过一个沙袋。 “哎——”我一把夺回来沙袋:“我操你妈的,抢我沙袋?我操你奶奶!操 你祖宗!你混蛋王八蛋。” “哎,和你开个玩笑,怎么翻脸骂人呢?” “滚你妈的!借开玩笑骂我,污蔑我人格,老子不吃你这套。” “你还骂人……” “骂你,老子还要枪崩了你!”我“哗啦”一声顶上子弹,吴 ×× 见势不妙回头就跑,我端着枪就追,几个人上来抱住我把枪夺去。马主任叫两个人送我回学校。 晚上系副主任 2 找我谈话:“今天你大闹靶场……又动枪,虽然教练弹是木头的,但也能打进人体伤人的……这,是你不对。” “哎,是他先骂我的。你先说他骂人对不对?” “即使他骂你,你也不该动枪啊。” “你避而不谈我为什么动枪。你先说他骂人对不对?如果你说他骂人对,我现在就骂你,张 × 操你妈!你说骂人对不对?” “哎……哎……你这样蛮横……我是领导不了你啦。” “呸……我都替你害臊!是非不分,好坏不分,先后不分!你能领导谁?在 共产党内白混这么多年,跑龙套的。” “好……好,说不过你,不谈了。”
6、骂向文玉
一天我见到向文玉:“你谈了多少女人了?这个没文化,那个成分不好,眼睛不美了,嘴大嘴小了,你挑花眼了吧!” “这事你管不着。” “我又不是你老子,管你这屌事干嘛。但是你朝三暮四地玩弄女性,典型的恋爱贩子,资产阶级流氓。” “好好……我是资产阶级流氓……” 我系几个大学生助教,头上抹着油,身上洒着香水,我就骂他们“油头滑脑,资产阶级作风”。 有人劝我:“老孟,个人审美观点不同,不要上纲上线嘛。” “审美观点也有阶级性。马克思女儿燕妮问马克思‘无产阶级审美观是什么’,马克思说‘端庄、朴素、自然美’,看看你们这些熊样,再洒香水也是个驴屌!” “得……得,不和你讲,一讲就骂人。”
八、提高认识
我的这些情况上级也知道了。一天,政委相炜找我去谈话:“孟宪章,运动过去已快一年了,你的怨气还很大,这可不行啊。思想转不过弯来,所以你就调皮捣蛋的,把党史系的领导、群众都整住了,他们又抓不住你的把柄。你们主任来汇报,我听,你是有理,但你得理不让人。我也调查过了,凡是挨你骂的,都是运动中逼迫过你的人,所以你现在变着法地整他们。调皮捣蛋他们也不是你的对手。 你这个犟牛子!你的老团长说,你对连长都动过枪。果然,这次打靶你对吴 ×× 又要动枪。我说,你不要再闹下去了,这样越闹怨气越大,可能会犯大错误的。” “政委,我是有怨气……我……”我哭了。 “一个共产党员不光在对敌斗争中要经得起考验,在党内斗争中也要经得起考验。” “党内怎么这么个斗争法呢?” “毛主席说过:党外有党,党内有派。党自成立以来就有山头,派系斗争就没停过。因为党员来自社会各阶层,在长期分散斗争的局面下,在方针、政策、路线上认识不同,就有斗争。七大后全党统一在毛泽东思想基础上,团结一致,三年就打败了蒋介石……今后还会有政治运动的……也还会有好人被冤枉的。”于是政委给我讲了个苏联在肃反中的故事。 “有一个同志去传达列宁的指示。途中遇到白匪搜查,他把文件吃掉了,到前线口头传达没有证据,别人认为他叛变了,要枪毙他。他在临死前把一双靴子脱下来,说是留给同志们穿,好去杀敌……你看看,他临死对党都没有怨言……” 我被政委讲的故事深深地感动了。 和政委谈了一个上午,中午政委又留我在小灶吃饭,边吃边聊。他是东北辽阳人,抗战时在山东,当过地委书记,四二年整风时也挨过整。抗战胜利后随部队渡海到的东北,在 43 军 128 师当过政治部主任、师副政委。 这是建国后我经历的第二次党内斗争,远超过四六年第一次进 24 旅教导队受万克队长组织批判提前离队的打击,冲击之大教训之深,当然也获益匪浅,为以后的党内斗争和政治运动打了基础垫了底,使我一路磕磕绊绊终于顺利走完一生。 经过政委的谈心,我提高了认识,彻底打消了怨气,并表态:一定和同志们好好团结,努力学习,搞好教学工作。
第三章 反右派斗争
党的第八次代表大会提出建设社会主义总路线,优先发展重工业的工业化建设,逐步对农业、手工业、资本主义工商业进行社会主义改造,简称是“一化三改”,至 1956 年全国掀起了建设社会主义高潮。
在城市对资本主义工商业进行公私合营,资本家敲锣打鼓进入社会主义,成为国家资本主义,国家实行赎买政策,对资本家的工厂设备进行赎买,国家每年给资本家支付利息 30 年,将资本家变成自食其力的劳动者。
农村则发展高级农业社,将原来的初级社、个体农户全部纳入高级社。土改时分给农民的土地收回改为集体所有,农具、骡、马、牛、驴等生产资料都入股为农业社所有,农民靠劳动工分进行分配,实际在农村消灭了私有制,全国形成了全民所有制(国营)和集体所有制两种所有形式。
一、接庆华来长沙
我家原有二亩地,自耕自种,解放后加入初级社,互相换工,每年生产的粮食归自己所有,现在不同了,一切归集体,收入按劳动工分计算,因劳动力有强有弱,分配收入差别很大,表姐生活上出现了困难。
我和余凤英商量,离婚的表姐现在生活困难,靠工分吃饭是无力供庆华读书的,我们要将孩子接来读书,余同意,于是我给表姐去信,她亲自送孩子来了长沙。
见面后自然提到表姐五一年与村干部闹事而造成的大错,现在已是无法挽回了,给她 200 元钱买车票回家了。
庆华 12 岁了,送到市里五中附小读五年级。庆华很懂事,每天放学前后去幼儿园接送妹妹孟微,余凤英也很喜欢她,一来就将她生了虱子的旧衣服都烧了,从里到外给她买了新衣服、皮鞋,打扮得漂漂亮亮,邻居们都称赞余。
二、大鸣大放大字报
农村成立高级社,城市手工业、资本主义工商业进行公私合营是生产关系、社会经济制度的转变,会出现许多新情况、新问题。人们全凭对社会主义的向往和热情一哄而上,社会管理跟不上,少数干部出现强迫命令等简单作风,对出现的新问题不懂也不会解决,引起社会各界、各阶层人士对党的不满和意见。
1957 年夏季,毛主席号召党内进行整风,各民主党派给共产党提意见,帮助党整风。记得是北大先出了大字报,于是全国各地各行业、机关、学校、部队纷纷出现轰轰烈烈的大鸣大放大字报活动,报纸上也不断登出各种不同意见。
开始是对党的工作提出各种不同的建议,以后又提到关于建设社会主义体制问题……说中国没必要建设社会主义等等,再以后就提出一些攻击性问题,如“外行不能领导内行……”“学习美国两党轮流上台执政”等等,甚至公开攻击三反五反运动、五五年审干运动。
我们学校在机关教员中也开展大鸣大放大字报活动,给校党委提意见。对报纸上民主党派提出的问题,也有不同的反映,有的赞成,和社会遥相呼应。
这次运动开始时我分工讲课,不参加大鸣大放大字报,因此埋头修改讲稿,因为去年讲课时,有学员提问“为什么你只讲‘五四运动’是反帝爱国的学生运动而不讲‘五四运动’也是新文化运动?”
这下把我问住了,当场答不上来。我只好说老实话:“备课时是按教学计划只讲重点问题,‘五四运动’是爱国反帝的政治运动,不讲新文化运动……对这个问题我也不懂,我请示上级后再答复你们。”课后学员们对我反映很好,说“孟教员说实话,没有不懂装懂。”
我到图书馆找到很多资料,备课很起劲。从文化这个概念定义到中国新旧文化,及五四后提出的白话文,胡适和李大钊如何辩论等等,我也提高了认识。所以两耳不闻窗外事,对学校大鸣大放大字报情况一概不知道。
三、大辩论
我们党史系大学生教员马振勇,完全同意报纸上提出的“外行不能领导内行”的论调,认为共产党领导打仗有一套,领导搞经济建设不行,是外行……同意美国的两党制……和其他党派轮流执政……
王 × 民提出新闻自由问题,“参考消息登的,美国的新闻记者可以写文章骂美国总统……我们谁敢写文章骂毛主席……”
李东野、蒋士钊对前年审干运动一肚子委屈,平时不敢讲,这次大鸣大放,大讲党内黑暗,马、吕、张等害人等等。
大鸣大放随时都有辩论,凡是提出的问题,有不同意见随时可以辩论反驳,暴露各自不同的观点。因此,每天的鸣放会上乱哄哄吵吵嚷嚷的,过去在审干中跟着马 × 卿等人跑的人现在又调转风向,一致攻击马、吕、张,说马 × 卿、宋志云、吴 × 忠是领导红人,其中最激烈的是王 × 民、王炎。
一天晚上,王炎来到我家,对我说:“审干时说你是特务,是谁整的材料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是我。领导上叫我看你的自传,我从中摘出一段你四四年当劳工情况,经过分析,认为你有可能当特务……又唬你说你告密杀人……”
我听了后全身打个冷战:“王炎,你混蛋!这是党的机密,你不应告诉我……你,什么目的?我要向支部汇报去。”
“你,真是不知好歹!我好心好意的……你不汇报,我也要在会上提出来。”事不过夜,我马上去马主任家汇报。马主任问我:“你认为王炎找你谈这个的目的是什么?”
“我看他是想煽动我对党不满。过去我是有不满情绪,去年经过相政委谈话,我已提高了认识,消除了不满情绪,在支部大会上作了检讨。我看王炎不怀好意。前年斗争我时他是积极分子,这次又煽动我……他是个两面派……”
“不只是个两面派吧……你再好好观察观察系里情况。” “我这课也备好了,讲完课我可以参加鸣放辩论会吗?” “以讲课为主,有时间就来参加开会。”
校直机关在大礼堂开辩论会,两节课上完我就去参加。前边几个发言的我没听到,只听到后勤卫生队的一个小医生发言,攻击党“同工不同酬”,举的例子是组织部长老婆,大尉军医周淑贤。
他说:“同样是给得感冒的人治病,她开药方给一包阿司匹林治好了,我开药方也是一包阿司匹林治好了,为什么她授大尉军衔,每月拿 160 元,我授个少尉,每月只拿 60 元,这是同工同酬吗?就因为她是组织部长老婆……”他还攻击校党委如何如何黑暗等等。
我在后面座位上大声:“报告,我发言。”
主持会场的是训练部副部长杜平,他对我说“发言不要超过 20 分钟”。 “李医生,这样吧,我向你身上打一枪,不打要害地方,我这个大尉牌子当场给你,怎么样?” “你……这不是抬杠吗?怎么不讲理呢?”
“你讲理吗?拿一包阿司匹林就证明不同工同酬了,你在战场上救护过伤员吗?周淑贤同志毕业于北京医专,四一年为了抗日,放弃北京的优厚待遇,到晋察冀军区白求恩医院当医生,反扫荡抢救过多少伤病员?在反扫荡战斗中早产,小孩死在高粱地里……今天授个大尉军衔你眼红了,她用阿司匹林治感冒时你在哪呢?”
“哗……哗……”一阵掌声。
“谁都知道,感冒发烧阿司匹林一包,任何医生都给一包嘛。给病人一包两包的,这是用药剂量问题,怎么和军衔扯一起呢?和同工同酬更挨不上边。你用阿司匹林来否定老同志过去对革命的贡献,实质上是报纸上登的右派观点。所以我说打你一枪,给你个大尉牌子……怎么不讲理?”
晚上在集体澡堂洗澡,助教小潘:“有人说政治部是阎王殿……” “这是错误的。”
王 × 民:“我看这种比方是对的。你看我们现在,什么事情都要经过政治部审查,找对象、结婚、生孩子,什么都要审查、批准……”
……
于是几个人光着屁股也在澡堂里辩论起来。
我沉不住气了:“这不是丑化政治部吗?那政治部主任就是阎王爷喽,干事们都是小鬼了?丑化政治部就是丑化党委办事机关,这是攻击党的右派言论!”
小潘:“我看也是,政治部怎能说是阎王殿呢?” “哎……哎……你说谁是右派?” “谁说的谁就是。” “老孟,你怎么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打呢?” “我打的是右派。”
四、补进支委
晚上我去小卖部买烟,碰到相炜政委,他对我笑笑说:“你得叫人鸣放嘛!等全部暴露后再反击嘛……怎么打乱领导的部署呢?”
“这……我不是小组长,也不是支委,不知道领导的意图,我看他们太不像话了,就干起来了。”
“嗯,还是经过战争考验的同志立场坚定。你的表现马主任给我汇报了,课讲完了没有?”
“没有,还有四节课。”
过了两天课讲完了,马主任找我和宋志云谈话:“为了加强对运动的领导,经校党委批准,你俩增补为支部委员……当前全系思想混乱,要在辩论中分清是非,团结大多数……” 几天来,继续鸣放提意见。因没有题目,自由辩论,有的人一会同意这个观点,一会又反对这个观点,逐渐地集中到马 × 卿身上,攻击的矛头就是前年的审干运动。我参加会但一直保持沉默。
晚上李东野、蒋士钊来我家串联,鼓动“前年审干,硬说我们三个是反革命……我俩微不足道,小人物,冤枉了也没啥,而你是立过战功身上有枪伤的,也蒙受这不白之冤……现在你要说话呀……”
我应付道:“现在不到时候,到时候我是要说话的。”
全系大会上,蒋、李二人打冲锋,攻击审干“为胡风运动”,“马 × 卿有意陷害人,特别是对孟宪章老同志,硬说是特务……”
王炎又拿出他在我的自传上抄下的材料证明:“马 × 卿党支部是故意整老孟的……”
王 × 民发言说:“都是人为的搞阶级斗争。过去给老孟他们三个平反了,现在又要抓右派,我看,以后还是要平反的……”
这次,我发言了:“既然几位拿我当炮弹,我不能不表明我的态度。首先是对马× 卿的看法:年轻无知,急功近利,说了些过头话,也犯了逼供信错误,而在当时,上边号召大胆怀疑最后甄别,这也不能全怪他,是不是反革命,最后要看组织上的结论。我们三个人,组织上不是有结论了吗?
在大胆怀疑时,王炎,你不是整理我的材料吗?是你从我的自传里抄的那一段供给马 × 卿做炮弹的,如果你要认真分析,也不会抄那段作为我当过特务的根据,今天你推卸责任,完全推到马 × 卿身上,又到我家来煽动我反击马,实质是反党、反对审干运动。
至于审干,是为了纯洁党组织,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是完全必要的,我校不是审出有问题的八个人吗?作为一个党,不仅在运动中,在平时也要不断地吐故纳新,有什么理由来攻击党的审干运动呢?
我确实也有过不满情绪,调皮捣蛋,但是,经过组织上教育,我提高了认识,不然你们两次到我家串联,我会真的跟你们一起反党的。
至于王× 民,你自称根正苗红。你在审干运动中不是极力赞扬马× 卿有政治敏感性,跟在马 × 卿屁股后面,对我拍桌子打板凳搞逼供信吗?现在你一反常态又说要为我说公道话,又说反右派是制造阶级斗争,事实上资产阶级右派要求学习美国的两党制,轮流上台,这个阶级斗争是客观存在的,是制造出来的吗?”
以后宋志云、程永坤等人发言,都批判蒋、李、王等人的言论。
会后系副主任张纯对我笑了:“老孟,你的亲身说教有分量!哎呀,调皮捣蛋,说歪理你都有两下子。”
经过小组讨论,我和宋、程的发言扭转了全系的思想混乱。过几天,《人民日报》发表社论:“文汇报政治方向哪里去了?”从此全国进入反右派斗争高潮。
当然,有些单位掌握政策好些,有些单位也犯了反右扩大化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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