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南下广州

    一、动员南下，131 师天津阅兵

全师驻军军粮城一带，团部驻大宋庄，我们全营驻小宋庄从这里出发打天津，打完天津又回到这一带驻防，欢度了元旦、春节然后休整练兵，教育动员至 4 月 22 日全师阅兵，开始了解放全中国的伟大南下进程

    4 月 1 日上午到军粮城师教导大队报到，大队长苟树林、政委刘云热情欢迎。

    大队有军事、政治两个中队共 250 人，政治教员只有我一人，另有文化教员一人，名宋振武。给我俩配个通讯员小徐。我老婆说：“现在你教书不用去打仗，我放心了。”一周后她带着孩子回家了。

    部队发了新军装、皮带、水壶、枪支弹药等军用物资，动员南下打过长江去。根据天津日报和上级发的文件，我讲了三次课。

    第一课“自从今年元月 21 日蒋介石发表引退声明，退到幕后指挥，争取三个月到半年扩军二百万卷土重来……”

    第二课“李宗仁代总统派出代表团，愿意以我方提出的八项条件为基础进行和平谈判……”

    第三课“谈判是争取时间，蒋、李都提出‘划江而治’，对我们来说，谈成谈不成，都要过江……”

    为了配合教育，教会全体人员唱二首歌。第一首是“将革命进行到底”。

    歌词：“将革命进行到底，中国要全部解放，人民要彻底胜利……彻底胜利，三十年经验教育我们，反动派阴谋要牢记……

    打过长江去……打过长江去，将革命进行到底……”

    第二首“下江南”。

    歌词：“下江南……下江南……下江南江南的人民等着咱……

    打到两广和四川， 解放人民两万万……

    毛主席挥巨手，我们大军冲上前。”

    这是配上曲调的政治口号，唱比喊要好听。

    4 月 21 日，毛主席、朱总司令向全国发出进军令，当天我第二、第三野战军发起渡江战役，西起湖口，东到江阴，千里防线，我百万大军分三路强渡长江，蒋介石苦心经营三个月的长江天险防线土崩瓦解，我军随后展开大追击战。

    当天，我师在军粮城外野地里召开南下誓师大会。刘永源师长宣读了毛主席、朱总司令发布的全国进军令后，师首长骑着马检阅全师各团及师直属部队，并下令，按照 391 团、392 团、393 团、师直山炮营、工兵营、警卫营、机关等顺序穿过天津市，当晚在天津市外宿营。

    二、从天津到九江

    1、到寿张县过黄河

    静海县以南是抗战时期老解放区，人们对我军格外亲热。各村设茶水站、张贴了红红绿绿的标语、口号，路旁妇女、老人自发地拿出自家的花生、核桃、大枣慰问，战士们不要她们就硬往衣兜里塞。宿营后各家各户煮面条、烙饼。司务长说给钱他们也不要。我偷偷放在窗子上就跑了。每天战士们欢声笑语轻松地行军，一天走 40 公里。

    这里见到个新鲜事：船工都光着屁股在船上撑船。大船渡我们，小船渡来往行人，船上坐着的妇女看惯了。原来这黄河面宽水浅，船到岸边就托底，船工们要下去推船，所以不穿衣服。有人说难怪这儿的人说话吊、吊的。

    我说：“我给你们讲故事吧。话说五代后唐，天下农民纷纷起义造反，黄巢杀人百万血流千里，黄巢家就是这曹县的。这个县的人都会打铁（小说讲得夸张了），男女说话都带个‘吊’字。有人就给编了故事，问老乡你会打铁吗？”

    “不会打铁吃个吊。”         “哎，你一句话能说五个吊，过河不要钱。”

    “吊叫过，吊就过，吊不叫过吊不过，吊过，吊给钱——共六个‘吊’字。”战士们听了哈哈大笑。

    但是我们可不能乱学人家说“吊”。只要你说一个吊字，他们会骂你好多个吊。

    2、给俺小孩喝点

    进入山东曹县就大不相同了。这里是新解放区，基础差，政权没建立，国民党的散兵游勇、土匪、小刀会，晚上对我军骚扰偷袭，打哨兵，老百姓有时也抢掉队人员的东西。

    宿营后上级发了黑面粉，以班为单位自己做饭。我们三个人领了二斤面，宋振武做手擀面。做好后房东大嫂拿个大花碗说“给俺小孩喝点”，从锅里捞去了一半，老宋、小徐不给，我说“给她吧，看孩子饿得直哭”。“就这点面条，我们三人不够吃啊”……“我们今天又要饿肚子行军了”。

    3、过黄泛区

    过黄河就是河南省的黄泛区，这里更穷了。1938 年蒋介石为阻挡日军在花园口炸开大堤扒开口子，黄河洪水下来淹了四十多个县，淹死万千百姓，也没挡住鬼子兵，黄河也改了道。

    这里不下雨闹旱灾，下雨闹洪灾，好年景闹蝗虫。国民党汤恩伯部队在这无恶不作，老乡们叫“汤”灾，所以称为旱、涝、蝗、汤四大害。10 岁以下的男女小孩都光着屁股。

    中午我们自带吃的馒头，小孩们围上来，哭着叫着：“解放军叔叔给个馍吃吧……”我们只好将一个馒头掰成几块给他们，自己喝点水又饿着肚子走路。战士们一路走一路骂国民党是刮民党、汤恩伯，抓住你一定枪蹦了。

    4、牛懂人话

    过河南省到安徽亳县，东北战士第一次看到妇女挑担子，路旁稻田地里卧着一头大水牛。师直工科邝科长是老红军，骑着马过来，水牛没见过马，呼啦啦起来，马也没见过水牛，惊吓得竖起两只前腿嘶嘶大叫，将邝科长抛下马回头就跑了，水牛也吓得跑稻田地里站着。

    邝科长爬起来，拿着马鞭子走到水牛边打骂着：“靠你娘！靠你娘！把老子马吓跑了，跌得老子腰疼。”

    我看着好笑：“邝科长，你和水牛说话牛懂吗？”   “我们南方水牛都懂人话……”          “那你不也成了水牛了吗……”          “去你的，你这孟小鬼头取笑老子，我给你一鞭子……”马被后队战士们抓住。

    亳州，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家乡，我给大家讲朱元璋小时当和尚，以后起兵赶跑蒙古人当了皇帝的故事。

    出了安徽又到河南省南端商城县，这里归河南信阳专区管，完全是南方气候，也种稻田。两天后进入湖北省界大别山区。

    5、通过大别山

    大别山光山县，是红军时期的革命老区，乡村土墙上仍有红军时期的标语。国民党在这里杀害了好多红军家属。到麻城县，我们特地去看城外遇难人员的万人坑。老区人民见到我们都流泪说“红军又回来了……这回不走了吗？”“老伯伯，国民党南京都被我们打下了……我们要打到广东去，解放全中国。”

    上级指示我军打汉口，与白崇禧决战，警觉的白崇禧小诸葛感觉不妙弃城撤往长沙，武汉和平解放了。

    我师又改道向东，到浠水县准备过长江。这里有四七年二野部队留下来坚持打游击的同志，见到我们都哭了……他们大部分留在当地建设各级政权，小部分年轻些的跟着我军南下。

    进入湖北后，几乎是天天下雨，我们经常冒雨在泥泞的山路上行军。

    6、大轮船被炸沉

    浠水黄梅一带对面就是江西省九江市，我们要从这里过长江，主要是要赶往南昌，因随二野过江的我 48 军在南昌，敌白崇禧部队进逼南昌企图吃掉我 48 军，我们要赶往南昌与 48 军合击白崇禧部队。

    6 月份天天下雨，长江水位上涨，九江市已被大水淹了，天明我们上了船。突然从云缝中窜出两架敌机，向停泊在南岸的两艘五百多吨的民生公司的轮船扫射投弹，一艘轮船不听指挥向江中逃跑，被敌机投弹命中起火，不到三分钟沉入江中。

    南北两岸我军高射机枪向敌机开火，吓得敌机拔高飞跑，才保住了另艘轮船。这艘船是从上海过来给我军补给物资药品的。

    敌机跑后我师乘几艘大木帆船过长江。常听人说“扬子江心水，庐山顶上茶”，船到江心大家都舀水喝，下船后好多人都肚子疼拉稀了。

    在九江码头下船，这里刚发过大水，街道都浸了水，我们涉水走过市区，到庐山脚下宿营。国民党有十几个县政府都撤上了庐山，山下公路边的树林里时不时有敌人向我们打冷枪。我们不敢掉队，部队成三路纵队向南昌急行军。

    三、南昌到广州

    1、追击白崇禧部

    在南昌城外休息两天，每人发的米袋子装了五斤大米，开始向南追击。与敌人相距百十里但就是追不上。走田埂小路，路滑不少人跌倒稻田里；走山间小路，也有不少人跌倒摔伤。同时部队里很多人得了疟疾，打摆子，发高烧。上至师长下至伙夫马夫，人人都柱根棍子，不顾一切地向前追赶。白崇禧则吓唬他的士兵，说四野都是东北的满族，蒙古哒子，个子高，脚长，野蛮，抓住俘虏会开膛挖心吃，吓得他们当兵的拼命逃跑，所以追不上他们。

    我们身上背的五斤大米五天后就吃完了，老百姓为了躲避敌人都上山了，无法筹粮，没有老百姓支援我们十分困难。追到江西中部的上高县，白崇禧部已跑往湖南，我们也不追了。

    我师在上高停下来休整，掉队人员归队，四野后勤部送来药品，“奎宁”吃上一片打摆子就好了。我军抽调干部帮助地方建设基层政权并筹集粮草。

    我出南昌第三天就打摆子发高烧，怕掉队就咬着牙拼命坚持行军，吃了“奎宁”好了。但发烧三天体力消耗太大，病好后需要营养，感觉特别馋。我去镇上赶场，买了糯米糍粑吃了一大碗，回来后，司务长买来一头小猪杀了，猪肉炒辣椒，我又吃了一大碗，结果又拉了三天肚子。

    师宣传队调来两位女同志，一个叫肖英，齐齐哈尔人，中学生，四七年四平打下来随着老师温胡组织的慰问团来我师慰问，全体团员都参军成立了师文工团。肖英会唱歌会谱曲，来教导队任文化教员。另一位叫林森，17 岁，在大队部当文书，是组织上给大队长苟树林选的对象。苟是老红军，40 多岁了。通过每天写宿营报告、通知，工作上接触和林培养感情。他们俩都编在我们教员室，这样我们有五个人了。

    2、打到广东

    7 月底我又调到师政治部组织科任干事。我和杨英杰干事同是副营级，我俩共有一匹马驮行李，共配一个通讯员小夏。

    在吉安市住了两天，全师召开连以上干部动员大会，首先宣布湖南、衡宝战役大捷，在林彪指挥下，消灭白崇禧集团四个军，现正追歼桂系残敌向广西挺进。

    第二宣布四野邓华我们十五兵团、二野的陈赓兵团统一由叶剑英指挥进军广东，我们 44 军为左路军，翻越五岭插到广九路，切断广州余汉谋兵团与香港的联系；右路军陈赓兵团，夺取韶关，直下广州。

    散会后，我们师政治部组成工作组下部队检查工作，并深入部队协助动员，每个战士都要明了任务。我们组织科杨英杰干事去 392 团，我要求去 391 团。

    见到王居义政委了，他很高兴，对我说：“要打仗了，你不要回去了，过两天我们向师里写报告……你还是去 10 连，先跟着走吧”。

    10 连，陈洪山连长已调到 2 营当副营长，3 连长刘明刚来任连长，连队士气仍然很旺盛。南方战士教北方战士打草鞋，一天每人要穿坏两双草鞋，所过村庄，把老乡们的稻草都买光了。王海山就把自己的衣服撕成条打草鞋，受到刘连长批评，王海山想不通闹情绪也顶撞刘连长，我和他谈心后他向连长承认错误。我也向刘连长介绍了王海山特点，加深了他们之间的了解。

    跟着 10 连走了两天，突然我嗓子疼得说不出话了，急忙送我去师部后勤卫生队，医生诊断是白喉病。白天我仍然坚持行军，晚上打针吃药，三天后病好了。这时师里的决定来了，不同意我回 391 团，我只好又回到组织科。

    3、8 月中旬过赣州到 392 团 3 营任副教导员

    组织科长李太学找我谈话，我和 3 营副教导员范明贤对调，他回组织科当干事我去当副教导员，说命令已下。

    晚上，我赶到 392 团团部驻地报到，宣传股长李国欣带我去见团首长。政委贺威在灯光下看了我一会问：“你多大岁数？”

    “22岁。”

    “呀……他可是我们团营级干部中最年轻的”股长插话。

    “听说……你，当过兵？”  “当过战士、班长、排长……”

    “听说你打仗还可以？我们这个团不能打仗的干部是不要的。”

    团长刘鸣楷接过话：“你是从 391 团来的？四六年我在 391 团当副团长，你还认识我吗？”

    “认识。打通辽时你指挥我们突破城墙的。” “那时你在哪个连？”         “我在营部当文化教员。”

    “噢……我想起来了，你脚负伤，带伤冲进去的。”一会儿又叮咛我：“各团作风上都不一样，你要好好了解情况。”

    我感觉：政委是冷冰冰的，团长话中有话，李股长说我年轻，看来不是很欢迎我来，那为什么又要我来呢？

    4、哪来的小娃娃

    营长张武 32 岁，四三年参军，是刚从 393 团调来的；教导员李双庆 28 岁，四二年的，在本团从通讯员干起；副营长赵兴，36 岁，四四年参军。他俩是 392团老人，都是河北人，农民出身。张、李在部队里学的文化，能看懂通知；赵到现在仍大字不识。他们资格都比我老，是抗战干部。

    行军前全营集合，介绍我让全营认识一下。9 连指导员于明远在教导队学习过认识我，也是抗战老兵，他在干部中散布说我是知识分子，学生崽子，怎能到这个部队来呢？为什么不在本团提拔呢？主要还是因为我年轻看不起我。

    一次行军中，我叫跟着我的通讯员“小鬼，把水壶递给我”，他背后对营部“副官”（别的团都叫管理员）说：“我 25 岁，比他大 3 岁，管我叫小鬼，他才是小鬼呐，是小鬼干部……”
一天行军时中途休息，我和李教导员坐在路旁，10 连一个排长过来，突然摸下我的脸：“哪来的小娃娃……”气得我脸红了“腾”的伸手摸枪，李双庆大骂：“他妈的陈秃子，你混蛋！还有没有上下级观念……”

    “嘿……嘿……开个玩笑嘛”他跑了。

    5、你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

    营长张武对我讲，这个团原是东北军，是西安事变后吕正操领导在河北起义的。抗战时参加过百团大战，是冀东主力团，特点是：战斗意志旺盛，三天不打仗，干部战士们手都痒痒，能打硬仗。但纪律不好，有军阀习气。教导员枪一响就冲上去，威信很高，但不会干政治工作。调你来就是为了加强政治工作的……干部们认为你是书生，就是对我也看不起。

    我想，难怪李双庆张口就骂那个陈排长，这个部队就是认这一套。我可不是吃素的，今后要开展工作，必须恩威兼施，先制服他们。无论是行军打仗，先做好样子。

    行军中 11 连 1 排长宋有文打掉队的士兵，我前去制止：“你怎么打人呢？” “你管不着……”跑了。

    我叫这个战士骑我的马赶上休息的部队。命通讯员将 11 连连长、指导员、

    1 排长都叫来：

    “这个战士的脚打了水泡，你们看看，以后要这样给战士治。”我亲自拿针把脚板的水泡扎个小眼放出水，用一根马尾从针眼穿过放在水泡里，再走路水就从针眼里流出不会起泡了。

    “你们看见没有？以后就这样给战士们治脚起的水泡。” 1 排长：“哼……这不用你教，谁都会。”

    “你会，你会为什么不这样做呢？你还打他，你把兵打跑了，还指挥谁去打仗？你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我火了。

    “我……”他的气焰下去了。

    “‘你’什么你？我军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是什么？你还说我管不着？你说我是管什么的？我管不了你，你们连长、指导员更管不了你了是吗？我庙小神大，我是师政治部派来的。你目无组织纪律！晚上写检讨送营部来！这是命令。”

    “是。”

    “伍连长、陈指导员，你们要监督他写检讨，以后再发生打兵、打老百姓的事，我先处分你们。”

    “是……是……”

    我发脾气的事全营传开了。晚上到宿营地，11 连通讯员送宿营报告带来了 1 排长宋友文的检讨。李教导员笑着说：“看不出，你这白面书生还这大火气。”

    “如果违反军纪，不但发火，还要执行军纪枪毙呢。打四平时，就枪毙过一个排长（故意打高了吓唬一下）。”

    6、上级也要讲理

    晚上宿营到一个村庄，见军部通讯部长带着十几匹马驮着电台。12 连连长来报告：“过南昌时我们连逃跑的一个兵被他们抓住在看马呢。”

    营长说：“要回来。”   “我们要了……他们不给。”我说：“派人抓回来。”

    20 分钟后这位通讯部长气势汹汹地来了，进屋就大叫：“我是军司令部通讯部长。你们把抓的那个兵给我放回来，我们要去前边开设指挥所，耽误时间你们要负责……”

    “好哇部长同志，只要上级命令，调我们全营去给你拉马都可以，但是没有上级命令不行。”

    “那……那好，我认识你们参谋长任健同志。我写个条子，你派通讯员送去，他会给你下命令的。”

    我背着他也给政委写信，叫通讯员把我的信先交给政委，然后再把他的信交给参谋长。政委看信后大怒，批了俩字“不给”；参谋长后看到部长的信，但政委先表态了他也没办法，给他写个回条，解释说“部队要投入战斗了，政委不同意给人……”这位石觉部长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走了。

    营长、教导员对我说：“行啊老孟，你敢和上级对抗……”

    “部队嘛，一切行动听指挥。他叫参谋长下令还真得给，可惜政委不同意。”

    7、抓逃兵误打死老百姓

    天不亮部队出发，12 连跑了一个兵，副指导员张维带三个兵追赶，天亮后见一个人往山上跑，喊了几声都不站住，张维开枪了。三个兵见指导员开枪也跟着开枪，人打倒了。上前去看是个当地青年人，误杀，身中两枪死了，他是怕给部队带路当向导跑出村的。

    晚上，我们四人围着老乡的洗澡盆洗脚，张维来报告打死人的事，李双庆火了，大骂一顿。

    营长问：“这事，要不要向团里写报告？”李双庆不同意。

    我说：“人命关天，要上报，这是原则问题。” 但两位营长怕和教导员闹翻也都同意了不上报。 我只好说：“我保留意见，文书要记下来。”  “你……我是党委书记……你……”     “我怎么的？这是党章规定的，我有这个权利。”

    这是我第一次和教导员公开意见分歧。我认为下边干部违反纪律，根子就在领导。以后营长对我说：“纠正部队作风不是一两天能做到的……你呀，不能太急。”

    “不是我急。纠正部队作风必须从小事抓起，如果不能容我，我回师部去。”

    8、准备翻越九连山

    部队在五岭山脉的九连山下休息了两天，每人米袋子装满，各班发了咸菜，准备用两天时间通过山上无人区。营里召开排以上干部会议进行动员，要克服困难安全翻过大山，不准掉队。
我补充发言：“越是困难越要发扬我军光荣传统，官兵要团结一致。各连要召开党支部大会，党员要起先锋模范作用……”

    我从八一南昌起义、二万五千里长征、党的领导，强调什么困难也难不倒我们；又从我们革命军队性质、军民一致、官兵一致讲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强调人人都要遵章守纪；我还讲到思想政治工作就是党的工作，要用革命道理去教育人、感化人，所以思想政治工作是我军的生命线……我还点了 11 连 1 排长宋有文打兵之事……又表扬了他自我批评的精神，并提出各连开展尊干爱兵活动，反对打骂等军阀作风……

    会后各连指导员腰杆子硬了，一些连排长的气焰小了，李双庆对我也让三分。有人说“小鬼干部，还很厉害”，也有人说“他说的一套一套的，看看打仗怎么样吧”。

    会后我到各连检查，都开过支部大会了；各连翻越九连山的准备工作也做好了。第三天，找老乡带路进入九连山。

    9、翻越九连山

    江西省与广东省以五岭这道大山脉为界，五岭又是山套山、山叠山，万山重重、层层叠叠。九连山海拔高 1200 多米，陡峭悬崖，巨石耸立；山间还有大片的原始森林，随山而生起起伏伏。山里还有各种野兽……山涧中溪水潺潺云雾缭绕，如入仙境。

    向导带我们时而走羊肠小道，时而行走在陡峭悬崖边缘，战士们腰间绑着绑腿带子，你拉着我，我拉着他，防止掉到山涧下去。

    跌下山谷的炮兵连的骡子，在山谷中哀鸣，炮连战士将绳子拴在身上，拉着绳子下去，把炮零件拉上来。

    晚上下大雨，全营在一片树林里戴着斗笠背靠着背，吃完冻饭团子坐着睡觉。通讯员从马褡子里拿出一块雨布，搭一棚子，我们几个营领导，也是互相挤坐着睡的。夜深了，哨兵报告发现一只老虎，见我们人多，在树林子外面转转跑了。

    第二天晚上，我们爬上山顶南坡，这里有一古道观，不大，只有五间房子，营部住进里面，战士们还在露宿。这天晚上，团部电台说：前天，十月一日，北京，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大家兴奋起来，高呼“万岁”，欢呼声此起彼伏，震动山谷。

    天亮我们下山，老远就看到山下广东的连平县城，但走到天黑才到达。国民党政府大员早就跑了，家家户户挂着红旗。我们从此直奔增城，进而直插广九铁路，切断铁路线，堵住敌人向香港或汕头逃跑的去路。

    四、挺进广州

    1、营长以团长名义下令追击

    下九连山经连平、龙门直扑增城，到增城县界刚宿营，团长命令跑步到增城消灭逃跑的敌人，部队来到河边，木桥已被敌人倒汽油烧着了。

    我到河边看桥木是 30 厘米原木，只烧了外皮，对营长说“可以冲过去”。战士们用湿毛巾包头，全营冲过河。远远望见前面有五十多敌人，还在往街上各铺面、民房浇汽油，我们冲锋枪一响都缴枪投降了。审问俘虏说有一个团向罗浮山山沟里跑了。这时军号响了。

    号兵说“营长：团长命令马上追击敌人”。

    “全营追击”营长命令一下，各连也不分队形一窝蜂似的冲了出去。从天津出发，六个月都光跑路没捞着仗打，大家早就憋了一肚子气，现在要有仗打了，个个兴奋无比，枪声一响人人都奋勇当先。此时，另一方向又有号声响起，营长也顾不上听，一心想着如何尽快追上去。

    罗浮山的山口狭窄，敌人跑得慢，我们边追边打，敌人一哄而散，有的往山上跑，有的干脆跪地缴枪投降。

    连长、排长、战士们高喊：“快把枪放地上！往后跑……”

    成群的俘虏也听话，放下枪就往后边山口跑，而我们队伍班、排也全乱了，各自为战，追抓俘虏。

    天亮了来到一个小山包下，见营长只带着一个号兵。我说：“我们手里一个排的兵力都没有，如果山上有敌人下来就不好办了。”

    营长也埋怨“通讯员都跟着教导员跑了”。

    营长命令号兵吹号收拢队伍。号音响后不久，教导员李双庆和 9 连押着一百多俘虏从山上下来。全营收拢后，派些人看着枪，我们向山口走去，先跑下来的俘虏都被 1 营抓去了。

    此时，号音又响起来。“营长，团长叫你们四个营干部都去”号兵报告。 在增城的小街上，团长刘铭楷气得在来回走动，一见我们就大声问：“部队带回来没有？有没有伤亡？”

    “带回来了，没有伤亡，追垮敌人一个团。”

    “追，追，谁叫你们追击的？张武，我早讲过，你们的任务是打下增城……谁叫你们追击的？”

    “是你下的命令啊！”                 “什么？什么是我？我和政委都在这，我们俩谁也没下命令……”营长大骂号目：“是不是你听错了？我枪毙你……”

    号兵班长（号目）委屈地辩解：“没听错啊……就算我听错，那，各连号兵都听错吗？是团长的命令。”

    “这就怪了！是谁下的命令呢”团长问。

    “是我”1 营长 *1 过来了：“我看到敌人溃不成军，一时也找不到团长，这是大好时机，我就以团长名义命令号兵吹号了……”

    团长生气了：“你不知道敌情！山上还有敌人一个师呀……他们要是下山， 3 营不就完了吗？”

    众人都怒了：“你有什么权力越级指挥……这是违反军纪……团长，这可不行……要处分他……”

    参谋长任健来了：“团长，电报。敌人误认为我们是一个师，没敢下山，现在两个团已向龙门跑了，命令我团速向龙门追击，友军两广纵队已在龙门那边阻击敌人。”

    2、两广纵队要缴我们枪

    敌人这个师在增城被我们追垮一个团就急忙逃到龙门县南，根据上级来的情报说，敌人可能向海丰逃窜，寻机上船逃去台湾，东北方向已被我两广纵队截住了去路。

    两广纵队是抗战时广东的游击队，1945 年 8 月毛主席去重庆与国民党谈判，我党作出让步，在华南的各游击队撤离广东，坐船到山东后改编为两广纵队。他们参加了淮海战役，补充了不少山东兵，这次跟着我们四野回到广东。

    团长在作战会议上明确布置：1、2 营从两翼包抄，3 营正面攻击。部队马上出发，天黑追上敌人。

    我营快速行动，占领了三个山包，等 1、2 营包围后，等团长统一下令攻击。晚上 8 点，我营山后枪声大作，有两个连的兵力从后山下攻上来，喊着杀声，

    都是山东口音。

    营长说：“可能是两广纵队吧？”

    教导员说：“不能打，都是自己人，不能打。”

    我判断也是，就建议营长：“快下命令吧，不然，我们一开火不知要打死他们多少人。”

    营长派出通讯员去传达命令：“不准开枪……不准开枪，他们是友军……”通讯员跑到 10 连、11 连传达命令。他们速度很快，不久就冲到营指挥所附近 12连阵地，12 连是机炮连，要缴他们的重机枪，12 连连长喊：“营长，他们要缴我们枪……”

    “给他们……不准开枪……号兵，快吹号联系。”

    山上山下号声相互联系上了，他们的进攻停止了，抢 12 连重机枪的几个两广纵队战士愣在那里。

    副营长赵兴带的 9 连离我们最远，当时通讯员还没赶到传达命令，赵兴指挥9 连开了枪，又扔出一排手榴弹，打死打伤他们二十多人，号音响了才停止射击。 “误会了……误会了……”山下上来几个干部向营长道歉：“真是对不起！

    上级说你们还没到，所以……”

    李双庆把他们骂了一顿：“……我们要是开枪，你们不知要死多少人……”天亮团部来了命令，敌人一个师全部投降了，部队下山。

    两广纵队参谋长又到团部向团长赔礼道歉，说回去要处分他们的干部。

    事后政委、团长又把我们四个营干部叫到团部。一进门，贺威政委就黑着脸责问：“当时你们为什么不开枪？堂堂野战军竟被地方部队缴了枪，太丢人了！四野名声都坏在你们手里了。”

    营长：“报告政委，我们知道是自己人，所以没开枪。” “你是怎么知道的？”

    教导员：“前天追击前，团长布置任务时就讲到，北面是两广纵队……我们

    阵地和他们是结合部，所以……”

    “所以什么？四七年你和 130 师打误会，不是开枪了吗？你李双庆不是打出威风了吗？”

    “结果我被撤职……送哈尔滨军事法庭，还差点被枪毙……”我插话：“我看名声是小事，打死自己人……这是大事。” “你……小孩子，懂什么？这是军威！缴枪是部队的耻辱。”

    团长：“你们应该先用号音联系。四八年在辽西和 42 军也打误会过，你们主动交枪是不对的……如果是敌人，你看这后果怎样？以后要请示，不能缴枪。”

    政委还表扬副营长赵兴，说他打得好。

    这事我想不通，打误会是双方都不知情，现在明明知道是友军为什么还要打？

    3、10 月 14 日解放广州城

    从增城急行军到广九路石龙火车站，391 团的部队已经先占领了这里，还俘虏了一列火车，我们准备乘火车去广州。站台上有两个人对我们拍照，我命人抓起来，没收照相机。

    他俩说是香港大公报记者，是亲共产党的进步报纸……拍照是让香港人看看解放军……

    我确实也不知道大公报是干什么的，但想我们衣服破旧，连续追击跑路，衣冠不整，这样照相有损我们军威。

    “什么大公、小公，进步的落后的，我们军事行动时你偷拍，暴露了我们武器装备给敌人……你，是个特务，抓起来送团部去！”

    “我有记者证……你不能抓我。”       “记者证，也是英帝国主义的，在我们眼里没用！”

    到了团政治处，他们又拿出地下党的介绍信。主任说：“为什么你们不说明白”，“哎……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呀……”主任笑了。

    “可以报道但不能登照片，我军现在军容不整。”我还给照相机放了他们。部队还未上火车，又来命令去打虎门。急行军来到东莞县城外，团部通讯员飞马传令：虎门敌人已投降，让我们进县城待命。此时已是晚上了，小县城里家家关门闭户，为不扰民我们露宿街头。天亮东江纵队来了，和我们在县一中操场上会师。

    这是广东的游击队编成的部队，每个中队四五十人，大都是妇女和十四、五岁的小男孩，没有几支枪，腰里插着两个手榴弹，看到我们十分亲热。就是不懂话，战士们边笑边用手比划着进行交流。领导干部骑的马，还没有北方的驴子大。东江纵队司令员曾生和我们团长讲了话。

    14日我们沿着广九铁路向广州挺进，一路上急行军小跑着奔往广州。

    国民党十三万人马不敢一战。

    我们跑到天河一带时，听到轰隆一声巨响，后来得知是敌人将海珠大桥炸断了。132 师先进城，抓了几千未跑成的敌人。

    我们师又马不停蹄过珠江去佛山。我们团是先头部队，还是沿着铁路走，天亮到了佛山。

    4、佛山人民军

    佛山火车站前，鼓乐喧天，鞭炮齐鸣，人们列队欢迎我军入城。在欢迎的队伍中，有一队穿着便衣背着枪戴着袖章的人，袖章上大字“人民军”。

    奇怪呀，这是哪里冒出来的？我们叫中国人民解放军，他们去头去尾取个中间“人民军”。

    部队入城后，安排好驻地，街上人来人往秩序很好。晚上团部开会，连以上干部参加，政委讲话：

    “这个人民军，是民主党派中‘致公党’领导的，他们领袖是福建厦门的陈嘉庚先生。前几天国民党逃跑后，由一个在国民党军队干过上尉的人当总指挥，各家各户出人出枪，目的是防止土匪抢劫，维持社会治安。但是今年 9 月北京的政治协商会议上明确规定：各民主党派不允许掌握武装力量。所以我们今晚要缴他们枪，如有抵抗就地消灭……”然后团长布置各营任务。

    我们营负责祖庙人民军指挥部，1 营、2 营也有分工，缴他们几个大队的枪，他们每个大队有二百多人。

南下进军路线概路

    午夜，我们包围了祖庙。9 连一位班长带两名战士大大咧咧地来到哨兵跟前。 “谁？口令。”                       “你大哥，解放军”边说边顺手将哨兵枪夺了过来“不要叫”。

    9 连冲进大庙内，他们在梦中惊醒，全部交枪。

    人民军的总指挥和小老婆也被抓住了，押送火车站对面大操场团政治处审查，家在佛山市的兵由家人领回去，没人领的国民党小军官和兵痞子暂时扣押。我们师部进驻佛山，成立军管会临时代替政府，国民党的各种机关团体都照常上班，出布告安民。

    广州市军管会是叶剑英当军管会主任，这样保证解放的城市秩序不乱，不被破坏，水电供应，商铺开业。

    从九连山下来一直在跑路追击，现在驻下来，部队可以好好休息下了，洗澡洗衣服，睡了两天，伙食也改善了，天天吃鱼。

    5、清远剿匪

    1949 年 10 月广州解放后，12 月接到命令到清远一带剿匪。

    全营四个连乘坐小火轮拖着的木船沿北江而上，到清远下船后向与广宁交界的匪区进发，快到匪区附近的山区时，路过一个小解放区，号称 20 年红旗不倒。据了解，是大革命时期，当地有兄弟俩，参加了毛主席在广州主办的农民运动讲习所，回到家乡坚持斗争，继续开展农民运动，建立了地方政权。二十多年中，国民党多次清剿并伴随着烧杀抢掠，但由于是盆谷地形，路口险要且地处偏僻，他们始终坚持下来。期间他们也多次出山报复，抢劫掠夺区外的群众，以便维持和支撑。我们联系上后，他们派出好多人给我们部队带路，一个连有七八个人。但带我们路过其它村庄时他们继续趁机抢劫，被我们制止。

    我们要清缴的这股土匪的头子叫江伯年，是个大地主，家里都有钢洋机，自己造货币。当地人为了生活加上江伯年的逼迫，每户都有人当土匪，因此民匪不分，当然也没什么战斗力。江伯年自称是“粤西反共救国军”。

    广州公安局从香港找到江伯年的爸爸和叔叔，跟着部队劝降，县政府也派人协助我们进剿。通过做工作，已基本达成协议：只要交枪下山，保证本人和家属的安全，既往不咎。江伯年也同意了。

    在约定的那天晚上，我们在山下点起灯火，土匪家属们顶着寒风手提小暖炉眼巴巴地等待着。土匪们陆陆续续下山，交枪后就被各自的家属接走了。但江伯年未出现，还有部分土匪没有下山。

    第二天，我带着文化教员、通讯员、粤语翻译四个人，在半山腰一座小庙里开会，继续做未下山土匪家属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