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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家庭出身
作者:孟宪章、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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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14 14:3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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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6 年 2 月上旬,我和郝琼来到新开原旅部教导大队政治队报到,住在站前路公会堂日本人修建的礼堂大院内。学员里除了部队选送的外,大部分是新参军的男女学生。教导大队分政治队和军事队,政治队除了我和郝琼等部队来的二十人外,还有新参军的男女学生四十多人,全队六十多人,分三个男班,一个女班。

    旅政治部宣传科副科长万克同志兼任队长,理论教员是王静民,抗战初期在延安“抗大”学习过,以后回开原在中学当教员做地下工作,在复杂的斗争情况下与组织失掉了联系。这次带着老婆、两个儿子又串联了一些亲友子弟参军,也在政治队。

    还有胡文衡三兄弟和他们的妹妹胡跃翔,他们的妈妈在民国初期县办女子小学与郝琼的妈妈是同学,郝琼和他们早就认识,两家关系很好。

    当时还有一家人都参军的,旅后勤部卫生队就有个一家四口参军的,父母当医生,两个孩子姐弟都当卫生员。

    开学后,用一周时间评定家庭成分以便发展党员,按中央公布的土地法大纲里规定的各种阶级成分的条件自报公议。雇农,一无所有靠打工生活;贫农,有少量土地自食其力;中农,平时自己耕种,农忙时雇一两个短工;富农,雇三个以上工人,自己也参加劳动管理;地主,不劳动完全靠地租生活。

    我是遗腹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六年后母亲又遇害去世,是外婆把我带大的,我的家庭出身必须从我外婆家说起。

    第一章 姥姥和妈妈

    一、我的姥姥——刘九嫂

    开原城东二十公里的威远堡镇,北山区袁家沟屯有一户刘姓富农,家 10 兄弟已分家另过。老九刘会娶了一山之隔钱家沟的二女儿为妻,因为刘会在家排第九,他老婆人就称刘九嫂。

    我的姥姥就是刘九嫂,刘会是我的姥爷。

    刘九嫂生了五女一男,两个大女儿先后出嫁了,还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 1916 年刘会病故,老婆九嫂带儿女们过着艰辛的生活。

    老十刘庆是个流氓赌棍,几年前为赌钱把老婆卖了,又欠下靠山屯姓陈的恶霸几百元的赌债,不还钱就要砍断他的手。

    狠毒的刘庆居然想卖九哥刘会守寡的老婆九嫂顶债,嫁给恶霸陈家的疯儿子做老婆,四个孩子卖去城里,三个外甥女卖到妓院,卖的钱和陈家平分。1921年的一个深夜,陈家来了两辆大马车,捆绑了九嫂抬上大车拉回靠山屯,刘庆则绑着四个孩子押车去开原城。

    14 岁的三女小兰悄悄地对 12 岁四妹小顺说:“我留在车上照顾弟妹(8 岁、5 岁),我咬断绳子,你偷偷下车去钱家沟找舅舅来救我们。”

    小顺经常上山挖野菜,山路熟。在马车上坡的时候,小顺从车后溜下来窜入树林中,黑夜里远处隐隐传来狼的嚎叫,她不顾一切地跑过山,到了钱家沟,一进村就边哭边大叫:“舅舅,救命呀!舅舅,救命呀……”

    哭叫声惊动了各家的狗,汪汪的犬声一片,人们纷纷走出院门。

    舅舅钱文库抱起四女,问后才知道刘庆所干之事。小顺姥姥听完后,哭喊着叫儿子去救女儿。村中钱姓的族人都愤怒了,大喊:

    “这不是欺负我们钱家无人吗?” “走,找姓陈的老小子算账去!”

这就是我永远怀念性格刚烈能干的抚育我成长的外婆可惜,她的名字不知道,只知道大家都称她刘九嫂

    天亮后陈家强迫九嫂和精神残疾的儿子拜堂成亲,烈性的九嫂趁人不备,一头撞在桌子角上,血流如注昏迷过去。

    这时院子里乱成一片。

    舅舅钱文库和二十多人拿出土枪大刀,跑了十几里山路,天亮了先到威远堡镇警察所报案,如不受理此案就要与陈家决一死战。

    所长孟昭林是大孟屯人。为人正直,平素对刘庆、陈家恶霸也时有所闻,更不愿在他管辖的地段两家火拼,于是带着几个警察和钱家众人来到陈家大门外,鸣枪示警勒令开门。

    九嫂被救后和钱家人回到钱家沟。

    孟所长又和钱文库飞马进城捉拿刘庆。

    刘庆的马车天亮时也进了开原城。在北大街找一家旅馆住下,解开绳子将孩子关在屋里,留下陈家一个人看门,他便去妓院联系。

    孟所长进城后报告了警察局,马上出动警察搜查各旅馆。三女看到窗外有警察便大喊:“救命呀!……”

    看门的陈家小子见势不妙跑了,在妓院的刘庆听到风声也跑掉了,县警察局立案出布告捉拿逃犯刘庆。后来才知道刘庆跑到北大荒,再也不敢回开原。

    九嫂来警察局领回孩子,但是孤儿寡母的不敢回乡,怕刘庆和陈家再来加害,孟所长便在南大街毛家胡同给找间房子住下。弟弟钱文库常来送些柴米,母女们靠给人家洗衣服,做针线活赚点钱,或到市场菜园子捡些烂菜叶子,勉强维持生活。

    不久孟昭林调回城,分配在南门口警察所当所长,常去看望他们母女。

    为报答救命之恩,三女小兰经常去所长家洗衣服干活,所长夫妻很喜欢她,便认了干女儿。看她聪明伶俐,又送她去英国人天主教办的义学读书,教会学校读书必须入教,小兰也入了教。一晃二年过去了,小兰 16 岁,长得亭亭玉立成大姑娘了。起了学名:刘淑兰。

    二、连长孟昭弼和刘淑兰

    1925 年 8 月,开原县长接到通知,驻在铁岭的奉军第 2 混成旅廖旅长的干儿子孟昭弼带一个连来开原县驻防扩军。县长不敢怠慢,亲率大小官员和全城地主绅士及各小学师生来到南门外列队欢迎,人们都向南跷脚观望。

    “来啦……来啦……”人群中一阵骚动。 “鸣炮……奏乐……”吹鼓手吹起迎宾曲。

    清河边上来了一队人马,队前旗手高举着红底绣着猛虎的军旗。骑着高头大马的连长孟昭弼一身戎装,武装带下左挎战刀右挎盒子枪,肩上的上尉肩章闪闪发光,年轻的连长威风凛凛,后面整齐的队伍边走边唱着军歌:

    “三国战将勇,常山赵子龙,长坂坡前逞英雄。还有个张翼德,也是将英雄,吓退曹操百万兵……一、二、三、四……”

    队伍停下,连长下马,县长等人迎上前去。县长干笑几声:“欢迎少将军率部前来我县驻防……”带头鼓掌。

    “下官奉命来贵县,给县台大人、众父老乡亲添麻烦了……”孟昭弼边说边敬个半圈礼。

    “哪里哪里……尔等是我等请不到的贵宾呀……”

    这些身穿长袍马褂的地主老财,忙不迭地点头、哈腰、还礼。县长更是会巴结,走上一步:“敢问廖将军虎体安康吗?”

    “啊,义父身体尚健,谢谢老大人的问候。” “来人……献花。”

    学生队伍中的刘淑兰手捧着一束鲜花走到孟连长面前,一边鞠个躬一边面带笑容地捧上鲜花说:“一路鞍马劳顿,长官辛苦了!”

    孟连长接过鲜花:“不、不,谢谢……”

    此时两人二目相视,孟连长不觉心中一动:只见此女一双大眼黑白分明,美丽大方,从容雅典。孟连长两眼发直地看着。

    刘淑兰脸一红,急忙退下跑回队中。 “献礼……”

    一队抬着猪、羊、酒坛子的人等列在一边,一个人上来呈上礼单,孟连长接过来交给身后司务长。

    “哈……哈,请贵军入城吧。”    “好,好,请县太爷、众父老城上阅兵。”

    连长和县长携手并肩,后有众官员、乡绅跟着登上城楼,顿时鞭炮齐鸣,鼓乐喧天,队伍操着正步举枪向城头敬礼,一排排走进城门,后边跟着学生队伍。部队驻在南门大营内。县里送来大鱼大肉,部队在军营会餐。连长、排长到“福满楼”,县长摆酒接风,这叫“县长请客,财主出钱”。

    俗话说“连长连长,半个皇上”,何况又是少将旅长的干儿子,几天下来,地主老财们拍马屁轮流请吃。不知啥时又打听到连长 22 岁尚未婚配,于是,这个做媒那个提亲的,但都被孟昭弼拒绝了。

    要招兵离不开地方配合。南门军营对街是警察所,孟昭林、孟昭弼很自然地相识了。又是同宗同辈,孟昭林年长,连长便叫孟昭林大哥,两人常来常往,关系更加密切,也就无话不说了,闲谈中了解了连长家庭出身。

    孟昭弼山东邹县人,孟子正宗七十一代孙。家中贫穷,15 岁闯关东当了奉军。开始给廖营长当勤务兵,几年后,廖营长升了团长,让他当警卫排排长。第一次直奉战争时的“山海关之战”,廖团长负了重伤,孟昭弼带着警卫排死打硬拼,背着廖团长冲出重围。团长看他性情豪爽忠心耿耿,认了他为义子干儿。廖当旅长后,提升孟昭弼当连长。

    一天,所长太太问:“兄弟,听说那些财主们给你提亲,为什么都拒绝呀,是不是姑娘不漂亮?”

    “大嫂,那些财主提亲是假,心里还不是想借俺势力欺压穷人吗!” “好兄弟!没忘本。那你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呢?”

    “俺是庄户人家,只求找一个能孝敬公婆,贤惠的农家女子,能干活管家的……”

    所长笑了说:“兄弟,你看那天城外献花的那个女孩怎样?”   “怎么,那天你看见啦?”                “那天我这个城门官也在场欢迎,岂止是看见,我明白你的心思。” “这女学生是不是哪家豪门的千金小姐?”

    “什么小姐,她家最穷,在英国人天主教办的义学里读书。” “大哥是怎么知道的?”

    “噢,她呀!是我的干女儿。”            “哎,那不行,你我是兄弟,不对辈分。”        “她不姓孟,谈不上辈分,在称呼上你我内外有别就行了……”

    一番推让客套后,孟昭弼一抱拳:“好,长兄如父,小弟从命,请哥嫂费心啦!”孟昭林说明连长的家庭经历,刘淑兰一家哪能不同意。禀报旅长后,廖夫人亲自来开原为干儿子主婚,看了刘淑兰,心里更是喜爱。

    县长为了巴结将军夫人,也亲自操办。“1926 年春节前结婚”,一时轰动全城。财主们、大小商号们争相送礼。结婚当日开始,全连官兵大吃三天。

    从此,刘九嫂家一步登天,孟昭林也升为县警察局督办。开原扩军,招兵一个营,孟昭弼升为营长。

    这时,张作霖与段祺瑞在北京组成军政府。1926 年 5 月,冯玉祥在西北五原誓师,拥护孙中山三民主义,全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准备配合广东国民党政府北伐。6 月,张作霖调大批奉军进关,廖旅驻在北京,刘淑兰也随孟营长来到北京。

    1926 年冬,冯玉祥的军队占领张家口逼近了北京。孟营长将怀孕的刘淑兰送回开原城后,春节前双方开战。孟营长率部死守南口镇,在长城上下与冯军激战三天阵亡了。

    1927 年正月初四寅时,刘淑兰生了个男孩。这是一个没出世就失去了父亲的“遗腹子”,生下来就没有见过父亲,所以又名“梦生”。“寅时”正是立春时辰,淑兰给儿子起名叫“占春”。以后这个苦命孩子,伴着血泪和屈辱度过了童年和少年。

    “占春”就是我,孟昭弼就是我的父亲,刘淑兰是我的母亲。

    三、失去了妈妈

    父亲战死,奉军当局给了 200 银圆抚恤金。祖父从山东老家来了,为了维护孔孟之道的尊严,要让母亲刘淑兰回山东老家守寡尽节。母亲才 18 岁,又读过两年书,坚决不从。孟昭林又从中调解,祖父让了步,留下 200 银圆抚养孩子,并讲好四年后再来接回孩子,认祖归宗。

    姥姥刘九嫂颇有心计,用这 200 银圆的抚恤金在村里买了二亩地,地契写的是她儿子刘东海的名字,我母亲也同意。她想等到我四岁后爷爷来接走我,她去找廖旅长夫人找个工作或是另嫁。

    1931 年九一八事变,日本人占了东北全境,天下大乱!蒋介石下令不抵抗,调张学良率东北军西北剿共去了。日本人建立了伪满洲国。孟昭林不甘心当汉奸,辞官去了外地经商。

    我已 5 岁了。世道大乱爷爷没有来,也杳无音信,不知是否还在人世。母亲完全失望了,姥姥刘九嫂家的生活越来越困难,母亲无奈只好招夫养子。但带个孩子嫁人很难。半年后,大姨妈介绍,嫁给个比母亲大二十多岁的地主做二房。地主罗廷云是满族,脑后长个肉瘤,外号罗大包。住在西丰县庆云堡苏妈妈寨村。他老婆生了两个女儿就不再生育了,为了要生儿子便娶妾。母亲对他不满意,提出条件要 200 银圆和抚养我到 18 岁。罗大包见了母亲后满口答应。姥姥用这 200 银圆,在乡下又买了二亩地,这个地契上写了孟占春我的名字。

    到他家一个月后,罗大包就开始对我打骂起来。记得一次,我不小心打破一个碗,他一顿臭骂。母亲给我换了个木碗,他嫌我手脏不让上桌吃饭,我就坐在门槛上吃,这违反满族的规矩,他一巴掌把我打到门外;夜间我害怕不敢出外撒尿,就对着锅台灶坑尿尿,他说冲了灶王爷把我打昏了过去。还有一次把我右眼打出了血,右眼球斜视(1944 年在沈阳医学院做试验,免费开刀矫正过来),母亲和他吵也挨打。我们母子每天都是以泪洗面。母亲怕他打死我,不久把我送回开原姥姥刘九嫂家。

    第二年(1933 年)我 6 岁了。秋天,母亲生了个女儿。大老婆对罗大包说这个人没用,下药毒死了我母亲。在这里照顾我母亲坐月子的是我大姨的女儿我的表姐,她连夜跑回庆云堡她的家中报信,姨父马上当夜骑马赶到开原姥姥家送信,我和姥姥、舅舅第二天赶到,揭开蒙布,只见母亲口、鼻、眼、耳七窍流血。

    罗大包说是产后肚子疼,吃鸦片过量而死。

    16 岁的舅舅刘东海去都家店镇上告状,被罗家收买的警察赶了出来。几天后母亲出殡,我披麻戴孝送棂安葬。为了以后辨认,我在坟前种了棵小树。我哭跪在坟前,暗自向天发誓:长大以后一定要杀了罗贼为母报仇!姥姥大哭一场后带着我们回开原了。

    四、孟占春

    1934 年我 7 岁啦,姥姥送我上学读书。老师给我起名孟宪章。小学一至四年级我学习成绩一直都很好,月考、期考我没出过前五名,只是好打架。因为别的孩子骂我是没父亲的野种,随母改嫁说是“带犊子”“拖油瓶”,刺疼我心,便挥拳就打。有时被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姥姥也无法管束。我越来越野,经常给姥姥闯祸。每次姥姥给人家赔礼道歉,哭着叫我妈小名“兰子,你这儿子这样淘气可怎么办呢?”

    记得有几件事:

    1、7 岁装鬼挨打

    和姥姥在东街清真寺胡同大杂院内住时,北边有个“胡仙堂”,人们烧香拜佛,传闻经常闹鬼,一到天黑,这胡同就没人敢走了。一天傍晚,红日西斜映出一片彩虹,为追看彩虹我和邻居孩子登梯子上了大门楼顶,看了一会儿,太阳沉下去,天黑了。只见胡同南边慌慌张张地来了一个人,还回头回脑四下张望。我俩抓了把沙土,等他走近时洒到他头上,同时还发出“呜……”的怪叫声,这人吓得大叫“有鬼呀……有鬼……”掉头就跑,我俩捂着嘴“吃……吃……”笑得肚子疼。

    第二天就传开了,这胡同闹鬼。我俩很得意,第二天晚上照办。天黑后来了一个慢慢走的人,我俩又扬沙子怪叫,这个人没有吓跑,从小门进来到梯子下大喊“下来”,我俩下来后,每人挨了两耳光,并被扯着耳朵去找姥姥。

    2、8 岁“打抱不平”当“侠客”

    四姨、五姨先后出嫁,舅舅刘东海当了伪满洲国警察,在外地工作,家中只有我和姥姥。我家又搬到菜市场东胡同。早市后,有说大鼓书的、平书的,有打把式卖艺的,很是热闹。我很喜欢听大鼓书和平书,书中说的英雄好汉行侠仗义,我很佩服。

    六月份,天渐渐热了。一天傍晚,我和对面屋住的 6 岁的石小二去街上玩,来到市场拐角一刘姓人家后院,见后墙塌了一个口子,后窗上半扇窗户开着,屋内灯光中人影摇动,不断叫喊着“去警察局,警察局”,出什么事了?去看看!我俩从墙口子跳进去,到窗下偷听。

    原来,这家姓刘是个屠夫,杀猪卖肉的,说话声音沙哑,外号“刘哑脖子”。他卖肉经常短斤少两,动不动就打架动刀的,属市场上一光棍无赖。他老婆打骂儿媳,逼得自杀了,娘家来人要抓他去警察局。

    我听后怒从心头起,对小二说:“今天我当一回侠客,打这个坏蛋!你先跑”。

    石小二爬出墙口后,我拾起一块半拉砖头,从他开着的上窗户丢进去,只听扑通一声,我拔腿越过墙口子向南边胡同飞跑。刘哑脖子大喊一声,跳出窗子从后面追来。我急中生智,在胡同转弯处闪到一电线杆子后面,刘哑脖子借着灯光向南胡同朝一小孩继续追过去,我趁机闪出往西边胡同跑了。就听远处石小二叫道“不是我呀……”他被抓住了。

    我跑到北大街转悠一圈,得闲了细细想来,哎呀:刘哑脖子抓到了石小二,小二会讲出真情,刘哑脖子就会找到我家,找到姥姥……找到姥姥……不好!刘哑脖子会打我姥姥的。想到这我边哭边往家跑。一进门看到石小二妈妈、爸爸都在,姥姥坐在炕上抹着眼泪。

    我跪在炕边上哭着问:“姥姥,刘哑脖子打你了吗?”

    石小二爸爸说:“这么多人在这,他敢打吗?他刚到这里,就被儿媳娘家人抓到警察局去了。”

    小二妈妈说:“你这一砖头打进去,幸好炕上没人,你要打伤人,这事儿可就大了。”

    姥姥摸着我的头:“你呀!尽给我闯祸!你当哪门子侠客呢?”

    3、我是男人

    这一年快过春节时,小偷也多,甚至撬门入室抢劫。姥姥说:“三九、四九,盗贼伸手”,每天给铜佛上香磕头,求佛爷保佑平安。

    一天晚上,我早早就睡了。姥姥烧完香熄了灯坐在炕上,守着火盆不敢睡觉。忽然看到香炉烧的香吱……吱……的跳出一串串火花。姥姥推醒我:“佛爷显圣了,今晚要出事呀……唉!咱家没男人呐!”

    我翻身坐起:“我不是男人吗?” “嗨…你还小哇!”

    “小……也是男子汉,贼人来了我杀了他!”我从被窝爬起,光屁股下地拿把菜刀放在枕边又睡了。不一会儿姥姥又把我推醒,小声儿对我说:“有人撬窗子!”细听发出“吱……吱”声,屋外星光下一个人影站在窗台上。

    我忽得光屁股爬起,大喊一声:“看刀!我杀了你!”

    “嘭”的一声,菜刀砍到木窗框上。外面“哎呀”一声,接着“扑通”一响,盗贼从窗台摔到地上,“咔嚓嚓”踏雪地跑了。

    对面屋里石小二爸爸也醒了。他到外面看了看,我家上下窗子中间三个木栓已被锯断了两个,他笑着说:“好样的‘侠客’!不砍这一刀,贼真会进来。”

    其实是歪打正着,贼人欺我家孤儿寡母,被我这突然一刀吓跑了。

    长大后我才知道,做香时放点火药就会发出吱吱火花,并不是佛祖显圣。

    4、“杀富济贫”

    9 岁我已三年级了,听评书中的侠客杀富济贫影响,我更恨地主老财,经常去他们的菜园子偷黄瓜、西红柿吃。有一次和两个同学到北街路过赵财主家后花园,看到桃树上已长满了大桃子,树枝也伸到墙外。我说:“今夜咱们来‘杀富济贫’。”

    天黑好久了,我三人来到墙下。我用钩子做个“飞爪”,甩到树上挂住,抓住绳上墙,登墙上树,摘下桃子就吃。他俩也急忙抓绳上墙,啪…啪…几个桃子掉落地上。

    “抓贼、抓贼……”铛铛锣声和喊叫声起,看园人往这边跑来。

    他两个跳墙跑了,我抓住树枝荡落墙外也跑了,桃子没摘成,搭上个飞钩。有一次星期天,我们三人去南门外大清河游水玩。肚子饿了就去河南岸财主马瞎子瓜地偷香瓜吃。瓜地在一个小山包下,山上建一瓜棚有人看瓜。我们头顶自己编的插上树枝的草圈作伪装,慢慢向上爬,爬到瓜垄旁刚想摘瓜,眼前突现一双大脚:

    “起来”看园老头手拿大棒高声喝道。

    我们只好乖乖地起身,跟着老头走到山顶的瓜棚里。

    “我早就看到你们了。坐下!你们说是愿打呢还是愿罚?愿打,每人打 20棒子;愿罚,你们到山下河中给我挑两担水来。”

    “我们愿罚,我们愿罚”我们三个连忙跑到山下担水上山。当我们趔趔趄趄的好容易担完两担水后,老头拿出一筐香瓜:“吃吧,瓜子倒在盆里。以后要来吃瓜给我挑两担水,瓜随便吃。”

    我想,这才是“杀富济贫”。

    5、怒打“罗大包”

    我 10 岁,初小四年级了。一天放学后刚到家门口,石小二对我说“罗大包来你家了,你姥姥还给他炒鸡蛋吃。”

    我火冒三丈,急急冲进屋里,只见罗大包坐在炕上吃饭,龇牙一笑:“占春,长这么高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我挥起书包向他头上打去,恶人也怕不要命的。他被打慌了神:“你……你干什么?”我又将桌子掀翻,饭菜撒到他身上,跟着扑上去打他。他毕竟是大人,抓住了我的双手,姥姥在我身后抱着我大哭。站在门口的石小二大叫:“爸爸!罗大包打占春啦……”

    在外屋做饭的小二妈石大婶急忙跑进屋:“放手!从小你就打他,还没打够是吧?”后进来的小二爸还有他哥哥拿着烧火棍也进来,罗大包放开我双手。

    石大叔说:“罗财主,现在可不比当年呐,他舅舅可是当警察的,这不是你们西丰县地面……你还是请回吧。”

    罗大包在众怒之下灰溜溜地走了。 他为什么来?他又安了什么坏心呢?

    这一年我初小毕业,第二年我考入本县龙岗高小读一年级。在姥姥抚养下我慢慢长大,度过了童年,又进入了更为苦难的少年。

    第二章 结婚后的苦难岁月

    1938 年我 11 岁了,在西丰县庆云堡居住的大姨妈病故,姨父带着三个女儿无法生活,来到姥姥家。姨父三十多岁,是个好劳力,于是两家并一家,姥姥带着他们回乡,收回出租的土地,自己种地。

    我舅舅说再读一年书到高小毕业吧,送我去新开原公学堂读书。那是南满铁路日本人办的学校,六年制,不收学费,毕业后成绩好的可在铁路安排工作。于是姥姥回乡后,我住在城里五姨家,每天骑单车跑九公里路去新开原上学。因日本老师上课我听不懂日语,又降到三年级。再读四年才高小毕业。

    1941 年我已 14 岁,我们那里讲虚岁就 15 岁了,姥姥命我和大姨的女儿

    我的大表姐结婚。理由是她 62 岁了,身体多病,一旦去世这个家就散了。大表姐若嫁他人,无人照顾我,这样亲上加亲;大表姐对她又很孝顺。这样姨父继续种着地,全家的经济生产关系不变,而且更牢固了。

    我和大表姐也算青梅竹马,小时表姐常来姥姥家带我玩。几年来,寒暑假时回家又给我洗衣做鞋缝缝补补的,相貌不错人也聪明;只是大我三岁,不识字。实际上这个家,她早已承担了,为了报答姥姥养育之恩,我从命。

    1、独立生活

    1941 年夏我回家完婚。半个月后,姥姥在新开原郊区赵家台租了间小屋,送来两大马车柴草和米,又给了点钱,于是我们离开五姨家,姥姥叫我俩锻炼独立生活。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本人更加紧搜刮东北资源支援战争,农民粮食的 百分之80被收去,乡下生活更苦了,姥姥也不能按时给我们送柴、米、钱,表姐只好给人家洗衣服做布鞋,做点手工赚点钱,但也不够生活。

    星期天,我要去菜园打小工,赚点小钱。一次我背个箱子去卖冰棍,批发一百支每支能赚一分钱。在本街上卖怕被熟人同学看见笑话,便坐火车去前一个站“中固车站”卖。这样来回车费一元,去掉成本一元,只赚一元钱。我俩每天喝稀饭只用半斤米,就着咸菜,能吃块儿豆腐就算改善生活了。

    没有柴火,我就去公园捞树叶。白天是不敢去的,也是怕人笑话,晚上天黑了才敢去。

    秋天里有一次到公园北树林里捞树叶,越过公园铁丝网,埋头捞满一筐。突然树上夜猫子(猫头鹰)叫了几声,如同鬼哭;风吹着杨树叶“哗……哗”地响,老百姓叫这是“鬼拍手”。我抬头一看,身边树上吊着一个人,离我不到一米远!这鬼哭,鬼拍手,吊死鬼……顿时吓得我一身大汗。

    我不顾一切地跑到铁丝网边,纵身而跃,衣服被铁丝网挂住,好像就要被鬼抓住一样,我全然不顾,拼命挣脱被挂坏的衣服,一口气跑回家门,气喘吁吁说不出话来。耙子、筐子都丢了,吓得大病了几天。

    无奈,表姐拿出我妈留下的一个金戒指,当了些钱,不久又将结婚做的两床棉被也当了,我俩盖着麻袋过了两个月。以后姥姥来送些钱才赎回来了。

    2、两个奴隶

    1942 年秋季大忙时,姥姥病重,表姐回去侍奉,不久,姥姥就去世了。几个姨和舅舅、舅妈、我,大家都回去了。

    丧事办完,舅舅、舅妈就提出分家,收回他那二亩地另租他人,一头耕牛也要去了,还逼着表姐交出我妈的金戒指,表姐不给,大哭起来。

    舅舅对我说,分家后你们一家五口就靠二亩地收入,你俩也不能单独过日子。你还有一年才毕业,我在开原给你找个地方住,这戒指就给你舅妈吧。

    我同意了,劝表姐给了。

    凭着当警察的势力,舅舅把我寄住在新开原的“四合客栈”,住宿不要钱,每月给一斗米。老板姓张,儿子叫张作相,以后改名张雨宣,1976 年来长沙找过我。在公学堂五年 2 班读书,闲时我也帮助客栈干些活,他们全家知道我的身世,都同情我,对我也很好。

    管账的李先生,河北人,40 多岁,会武术,民国初年在保定镖局干过保镖,张作相和附近的孩子们拜他为师。我也跟着学,晚上踢腿打拳,学会一套大洪拳,半套单刀(没学完)。三个月后我离开了“四合客栈”。

    1943 年,这一年我就六年级毕业了。春节后,舅舅升为警尉,调回新开原警察署工作。舅妈叫我和表姐到她家住,这样她就不用请保姆了。

    我俩住在外屋锅台后半间小屋里,和舅妈她们吃两样的饭。她们吃大米白面,我们吃高粱米,完全把我俩当佣人。除一日三餐之外,晚上太太们来打牌,表姐还要给他们烧茶水,做夜宵;我就劈柴担水,买菜跑街,抱孩子玩。舅舅的官不大但舅妈的脾气大,稍不如意舅妈就破口大骂,从姥姥、我姨、我妈挨个地骂了个遍!表姐躲在小屋里偷偷地哭,我劝她忍着吧,过年我就毕业了。

    3、舅妈赶我出门

    我叫表姐忍着,自己却忍不住了。一天,舅妈叫我去买粮,户口本找不到,舅妈硬说是我给搞丢的,又开口大骂。我说:“你是一家之主,每次买粮一回来剩下的钱和户口本就都交回给你了。”

    “好小子,你敢顶嘴?”“啪”地打了我一耳光。

    我两眼冒火,再也控制不住了,挥手重重地打了她一个耳光,又一脚把她踢到炕上,回想起她长期以来对我和表姐的欺辱,对姥姥、妈妈及其他亲人们的谩骂,我还不解气,又打了两拳。表姐赶紧把我拉出外屋。

    舅妈披头散发地在地上打滚哭闹,邻居太太们忙打电话告诉了舅舅。一会儿舅舅气势汹汹地回来,一进门就叫我跪下。

    娘亲舅大我忍气跪下,他左右开弓打了我十几个嘴巴,嘴打出血脸也打肿了。我忍无可忍,“呼”地站起来,随手拿起根棍子,他“刷”地抽出了东洋刀……

    一声大喊“都给我住手!”这是我舅舅的舅舅,我的舅姥爷钱文库声音,他是前两天来的,今早上街买东西,回来后看见舅舅打我,先在外屋没吭声,现在实在看不下去了才进屋里发话。

    我舅舅放下刀:“二舅,这畜生打他舅妈……”       “他以小犯上该打……可你也不能打成这样子啊……”    “他从小就顽皮,不重打是不改的……二舅,您坐呀”拉过椅子。

    我跪在地上“舅姥爷……”大哭不止。他摸摸我脸:“快拿毛巾把血擦擦。”

    表姐忙拉我到外屋,边擦边哭。

    舅姥爷慢慢说道:“东海,这样做,对得起你妈,你三姐吗?何况……” “哟,二舅,这话可不对啊。这小子生下来就是在刘家长大的,现在我收留他俩在我家,还对不起谁呀!”

    “哼,我不对,东海上学买地的钱是他父亲的卖命钱,占春上学买地的钱是他妈改嫁的钱,也没叫你们刘家白养!不然我三姐怎能支撑这个家……”

    “哟……什么卖命不卖命,改嫁不改嫁的,这都是老皇历了,说现在吧。这年头哪天都有饿死鬼,我们收留他俩,白吃白住,谁能这样?您老要可怜他们,去你家好了……”

    “你……你……”舅姥爷气得说不上话来。

    默默无语的表姐说话了:“怎么白吃白住?我日夜伺候你全家,就是请个老妈子,也要给吃给住给工钱吧……我爹每月还送来一斗米……”

    “那顶个屁用!够你俩吃吗?油盐酱醋柴,电费,今天打破个盆明天打破个碗的,统统都算要多少钱……你有本事就滚出去!”

    “滚就滚,占春!咱回家种地去,不受这窝囊气了!”

    “走?别说硬话,你俩快跪下给舅妈赔不是,宪章还有半年毕业,拿到文凭好找工作。”舅舅有点心虚了。

    “舅舅,你放心,我和我爹砸锅卖铁也要叫宪章读完这几个月,毕业拿文凭。” “哼,说得好听,这年头拿到文凭没有门子没后台送礼,能找到工作吗?” “东海媳妇,宪章自幼聪明能干,以后会有出息的!”        “哼!这小子要是有出息,公鸡能下花皮蛋!”

    “舅妈,你这说得也绝到家了。我孟宪章不死,十年内叫你拿个公鸡下的花皮蛋来!姐,咱们马上走!”

    “好!外孙子有志气!咱们一块走。”

    4、半工半读

    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儒家思想影响下,我怎能甘心为农,这岂不叫村里人笑话?还要落得舅妈的“公鸡下花皮蛋”的笑柄。五姨家虽然也在开原城里,但屋小且一贫如洗,不好寄宿安身。表姐说“何不去找妈妈的干爸孟昭林呢?”

    日本人成立伪满洲国,孟昭林辞官经商也没发财,在新开原街开个小旅馆,名叫“孟堂旅馆”。他很同情我,收留了我,也和舅舅打了招呼。

    这旅馆只雇一名服务员,我来管账孟昭林收钱。放学后,我写店簿登记客人姓名,晚上 9 点前送派出所报备。平时还打扫卫生,烧火,给客人倒茶,送水,到厨房帮助做饭的董奶奶劈柴,洗菜干些杂活,这样孟昭林也不用另外请人了。我是白吃饭白干活。

    旅馆前屋是两排大炕,客人挨着睡,每位 3 角;后院有六个单间,2 元一宿。住店的有工人、农民、算命的、卖唱卖艺的、烟鬼、赌棍、嫖客、暗娼,三教九流应有尽有。都是社会底层人,为了生存,用各种手段谋生,良莠不齐好坏均有。

    常住客人中,有人请我下馆子看戏,甚至提出到妓院去打茶围(妓女陪着喝茶)均被我拒绝。想我乃一小知识分子,孔孟后代,读书明礼,又是营长之子,虽家贫但很清高,已成家尚未立业,略怀成才之志,岂能与你等下九流为伍?没事时我就看小说,三国、水浒、红楼梦,鲁迅、矛盾、恨水、冰心、刘白羽等人小说及其他杂志我都看过。

    有一家四口卖唱的住后院单间,晚上先去妓院,妓女点唱,嫖客付钱。每唱一段,妓女代他们要钱,七元、八元,十几元不等。下九流中,妓女、戏子、吹鼓手……妓女排前。他们对戏子叫姑姑,因为妓女是坐娼,戏子是游娼。

    这家大女儿白天接客,父母和小妹就到前屋来,见我看书经常问长问短,我向他父亲请教京剧中的二黄、西皮等曲牌,我喜欢这些曲牌,慢慢地也会唱几段了。我喜欢唱“四郎探母”,借古喻今。如:

    “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我好比浅水龙困在沙滩,我好比虎离山反被犬欺……”实际表白自己的思想情绪。

    一个晚上,15 岁的小女儿没去卖唱,叫我送水去后屋,突然抱住我,发出淫笑,吓我一跳,急忙甩开她怒斥道:“别学你姐姐,做皮肉生意……我没钱。”出门后我想:这是少女思春呢还是下的圈套?想想后怕。

    旅馆每天后半夜设赌,我和管栈的现在叫服务员的老范轮流守夜看大门,无论是客人还是野鸡都放进来。老范拉皮条,不出旅馆,要赌要嫖随客人选择。各家旅馆都这样,否则生意不好做。

    有一次,我守夜在灯下看书到下 1 点,听到敲门声,拉开小门看是警察,刚想关门,被伸进门里的手枪逼住:“快开门!”

    ……

    这次被捉赌,孟昭林花了不少钱。

    半年一晃就过去了。1943 年 12 月我公学堂毕业,拿到了梦寐以求的文凭。

    第三章 毕业即失业

    1、去沈阳当工人

    1944 年 3 月春节后,我从乡下回到旅馆想找份工作,在街上遇到龙岗高小的郎老师,他在沈阳东洋轮胎工厂技工培训班当老师,说我要去学习的话他可以帮忙。我与住旅馆一失业的张木匠的儿子张会茹同去。一进厂就签字:必须干一年,中途退学要给半年的饭钱,半年内不给工资。前三个月每天去工厂当杂工,后三个月才学习技术。每天早上五点上班,晚五点下班,每餐只给一苞米面窝头,一块咸菜。张会茹第三天就跑了,我独自坚持。

    半个月后我生了场病,厂方把我行李扣下赶我出厂,我只好又回到开原孟堂旅馆。

    2、去北满当劳工

    太平洋战争后期,日军节节败退,苏军向德国反攻。日军为了对苏作战,在通往满洲里沿线山里突击修兵营,各县抓劳工去挖土方,要招些工人盖房子。

    来招工的大小工头住满新开原各旅馆。孟堂旅馆住着个叫许世杰的工头,也是常客,认识了解我。孟昭林请他吃饭,叫他把我带去当木工。许世杰坚持要认我为干儿子,看我有点文化,给他管管账。

    我同意,于是叩头认他为干爹。

    1944 年 5 月,和招来的工人一起乘火车经齐齐哈尔到一个叫“博克图”的地方下车,进入大兴安岭山沟里,我负责管账记工时。一个月后,日本建筑公司送粮大车来了,赶车的老头 50 多岁叫孟广川,论辈分我叫他爷爷。20 年前从山东来到这里,和一白俄女人结了婚,儿子在“海拉尔”的一个日本建筑公司当雇员,叫孟昭虎。

    孟广川看我会点日语,介绍我去博克图分公司办公室当勤务员。这里有一个姓刘的大连人,日语比我好,我和他住在一起。日本人派我扫地烧茶,往各劳工

    大队送信。我勤快,又经常包饺子烙饼给他们吃,日本人也就叫我吃大米白面,吃多少去仓库拿。我也经常偷点白面给孟广川,和这个爷爷关系很好。

    1944 年 7 月底,日本人叫我和老刘去海拉尔总公司送报表,下车办完公事,老刘去逛街,我便到孟昭虎家送爷爷的信和转交 200 元钱。孟昭虎已娶妻生子,他妈妈在他家帮带孩子,这个白俄奶奶对我很热情,留我吃午饭。孟昭虎说:“你想法跑吧,等营房修好了,为了保密,日本人会把你们全部杀掉的。”

    我大吃一惊。晚上和老刘乘车回来,想了几天,怎么跑呢?

    我是随许世杰来的,并不是正式招来的工人,想想我没有填写过家庭情况住地等的详细登记表,也就没有具体资料在公司,于是我想个办法:给老婆去信,叫她来个电报:“父亡,速回。”半个月后电报来了,我哭哭啼啼地向日本人请假,公司给写了国境通行的证明,给了几十元钱,老刘也给了些钱,没敢告诉许世杰,当晚就坐火车离开博克图。

    3、到处流浪

    8 月 3 日回到乡下老家,表姐生了一个女孩,我给她起名孟庆华。表姐和她父亲仍然叫我在家种地当农民。姨父说,我快 50 岁了,你的老婆孩子不能叫我来养活。在家住了一个月,我又回到开原孟堂旅馆,寻找工作机会。

    此时孟昭林病重,不久就过世了。他大儿孟宪文,小儿孟宪奎,孙子孟庆林,老婆孩子都来了。孟宪文是农民,不善经营,旅馆生意一天天走下坡路。生意不好,老婆整天骂街:老范也辞退了,还留个吃闲饭的——这分明是说我,我只好离去。

    在城里街上又遇到龙岗高小的同学申殿英,他家是做大买卖的,为逃避日本人征兵,去北满黑河乡村挂名当个小学教员。他叫我替他去教书。天已冷了,他给我些破毛衣毛裤,给些路费送我去了黑河。

    这个农村小学只有两间茅草房,十几个学生分成一、二两个年级,校长也叫孟宪章。他说这里冷,冬天学生不上学,另一个王老师回哈尔滨了。我很失望,第二天就返回开原城。

    又遇到公学堂同班的同学许崇岳,他家是我姥姥家的远亲,是个地主。父亲早丧,有个姐姐已出嫁了,他妈妈认识我姥姥,过去也有过来往。我在他家住了几天。许崇岳向来成绩不好,也未升学。他对我说“咱俩走私去”。日本人实行高压的掠夺性政策,这时吃大米白面都犯法。我们穿着学生服,背着大背包,到长春北农村买了三十多斤白面,又去南满辽阳农村买苹果到沈阳卖,赚点差价。跑了几次,赚了几个钱,但车费吃住开销大也花完了。

    眼看春节快到了。许崇岳妈妈对我说:“孩子,你在我家劈柴担水干了不少活,可是春节老规矩,外人是不能在一起过的。就是自己出嫁的姑娘也不行……”给了我 10 元钱,离开了他家又回到孟堂旅馆。

    4、无路可走

    这次回来我仅晚上住在这,10 元钱几天就花完了。而我又不敢回乡下,无颜见老婆孩子众位乡亲,尤其是岳父那个脸子难看,真是有家难归呀!我又不能去干偷偷摸摸的坏事。唉!出家去!公园北有一个道观,一进庙门我就跪下:“请师父收我为徒,什么活我都能干”。

    老道苦笑笑说:“这年头没有香火,无人施舍,道士们都饿跑啦。我是无家可归,靠相面算卦混日子,哪有能力收你呢?”

    我一直奋力与命运抗争,可现在穷困潦倒无路可走了。天地之大却无我立锥之地!我去公园北树林里,想一死了之,但人到死时真想活啊!我在树林中徘徊了很久……想姥姥,想妈妈,恨罗大包!恨舅妈!我泪流满面,拿出布裤带挂到树杈上,打好结……忽然屁股被踢了两脚——“呸……这么年轻,再苦也不能走这条路啊!”

    我回头看,是卖油条的老陈头,他挎着篮子经常去孟堂旅馆卖油条,我给他倒茶,从不赶他走,他对我的身世也了解。

    “我从市场回来,在庙门口看你就不对劲,就跟上你啦……你的事我都知道,我去孟堂旅馆做生意,他们都赶我出来……这样吧,你先到我家,帮我炸油条,过了年以后再说吧。”

    我感动得泪流不已:“谢谢陈大叔……我回旅馆拿点东西。”

    5、贵人相助

    “你到哪去了?害得我找了半天。”

    “袁大少爷,他去树林当吊客去了,你怎能找到呢。”        “你……是有骨气的人,为何如此短见呢?你讲过韩信乞食瓢母受胯下之辱,可你自己却……”

    袁风林是我小学同学胡小冬的表哥,常来新开原看戏,住在孟堂旅馆,认识我。他家在城东二社村,父亲是个地主,他姑父在徐州汪伪军中当团长,给他弄了个中尉副官职务混日子,因他户口在开原,21 岁到了伪满当国兵年龄,他从徐州回来。

    他看过“三让徐州”的戏,但看不懂,我便给他讲三国,又给他讲水浒,讲红楼梦等,他听得声声入耳,说我有学问。看我在旅馆中人缘好,正直,知道我的身世很同情。快过春节了,他父亲叫他带两辆大车的大蒜白菜来城里卖,中午了就来旅馆找我。

    为了感谢陈老头,他请我俩去吃饭。然后给我买了棉衣棉帽,又给了我 50元钱,交代说用 20 元钱买年货,回家过年。初五后去他家,用 20 元钱给他妈送一份厚礼,以后他给我找工作。我问你给我这么多钱,回去怎么向你父亲交代。他说我就说赌钱输了,妈妈骂几句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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