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产党曾经要求当局为他举行国葬并有纪念鲁迅的具体建议。其实,共产党何尝不知道那是根本不可能办到的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是不是共产党在“利用”鲁迅之死做政治文章?共产党的要求虽然没有达到,但是,鲁迅的丧礼在“民主人士”的主持下,在民众自愿的参与下,还是十分隆重的,远远超出了普通人的家葬,虽国葬也不能比。这很有利用死人造势的味道。对于鲁迅的葬礼,毛泽东并没有出头露面。鲁迅去世,共产党无疑想借助鲁迅去世这个举世关注的机会,公开表明自己的态度,以争取拥护和爱戴鲁迅的人们。如果鲁迅活着,共产党公开那么做,无疑是要把鲁迅推向危险的境地。鲁迅去世后,借助共产党的言论而加害鲁迅将因为鲁迅的不存在而不可能。鲁迅死了,作为人,他与别的人已经无法形成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了。从这个意义上说,任何关于鲁迅被“利用”的言论,只能说是不顾事实的胡说八道。
以鲁迅对于中国思想文化事业的贡献,本来是应该受到肯定和褒奖的,相反,却受到当局的迫害和封杀。在鲁迅去世后,共产党向国民党政府表明自己的立场和态度,并没有错。宣传鲁迅,扩大鲁迅的影响和作用,有错吗?其实,如果国民党想利用鲁迅,完全更有条件、有能力把鲁迅的葬礼办得规模更大、更隆重。但是,他们没有。而是将“利用”权拱手让给了包括共产党在内的民众。那是为什么?“利用”论者应该知道,在国民党内,并不乏具有超强政治智慧的人。看来,谁能被利用,谁不能被利用,不同的政治势力有不同的评判标准和选择。在鲁迅的葬礼问题上,到底是应该谴责共产党呢,还是应该谴责国民党呢?这不是个学术争论问题,也不是什么利用被利用的问题。 鲁迅人死了,他的精神、他的书和他的事迹还在。
还有一个不容回避的问题是,鲁迅的精神遗产可不可以被利用?这个问题,只要承认可以被利用就够了。
鲁迅之于毛泽东、共产党,可资利用的,只有他的思想、精神。问题是,中国人那么多,被称为思想家的人、出名的,在那个时候也有几个,毛泽东为什么偏偏选择了利用鲁迅,而不利用别人?唯一的解释是他们的价值观是相同的。
鲁迅精神,是中华民族思想库中最宝贵、最有价值的精神财富。任何人都无法禁锢,无法禁止他人利用。
在纪念鲁迅去世一周年的时候,毛泽东曾经提出了“鲁迅精神”的概念,并且号召“我们”向鲁迅学习。这大概是毛泽东第一次公开的、具有重大影响的“利用”鲁迅,把鲁迅树为一面旗帜,教育他所领导的干部群众。
以后,毛泽东曾经多次提到鲁迅其人、其文。
对于鲁迅其人,毛泽东多次有过概括性的评价。对于其在中国新文化革命中的地位和历史作用,予以了充分肯定。对于他的文学艺术予以高度赞扬。思想与艺术,在鲁迅那里得到了高度的统一。毛泽东对于鲁迅的评论,是政治家的评论,毛泽东利用的是鲁迅的“精神”,号召读鲁迅的书,学习鲁迅的精神。毛泽东的讲话,对于宣传鲁迅、弘扬鲁迅无疑具有巨大的推动作用。如果说那也叫利用,被毛泽东利用的何尝只是一个鲁迅?马克思、列宁被中国共产党尊为革命导师,他们的思想被法定为指导思想,这难道不是利用吗?被毛泽东树立为典型的人物,从白求恩、张思德、刘胡兰,到雷锋,能说不是利用吗?通常的说法叫做“利用典型”,或者叫做“典型引路”。那也是一种工作方法。这样的方法,并不是毛泽东的发明,也不是共产党的发明。同样的事,为什么发生在别人的身上不说是被利用,而发生在鲁迅的身上就是被利用呢?用形式逻辑的方法是解释不通的。
人们心里大都明白,毛泽东关于鲁迅的评价、宣传,甚至关于学习鲁迅的号召,并不具有组织上、法律上的约束性,靠的是人的自觉。因此,即使是在共产党内,不读鲁迅的,大有人在。因不读鲁迅而受组织或者法律惩罚,或者影响自己的前途的事,还闻所未闻。对于自己的同志尚且如此,对于那些仇视或者怀疑共产党的知识分子,毛泽东怎么能够奢望和强迫他们能够尊鲁迅为新中国的圣人呢?
毛泽东作为共产党的领袖,本身就是一个政治人物。他的言论本来也不可能什么人都当“最高指示”,“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作为一个政治家,他大概也没有那样的念头。对他阳奉阴违者,大有人在。因此,只要他谈鲁迅,无论怎么谈,谈什么,总会有人非议。在思想“多元化”的社会,在毛泽东所谓的“阶级社会”,他怎么会幼稚到认为自己的思想、意见、主张会人人赞成呢?在鲁迅与毛泽东的关系上,有不同的声音,正说明思想“多元化”的存在。
因为不同的人对于鲁迅有不同的解读,也由于目的的不同,因此,用法也不可能是一样的。如果把他束之高阁,或者只是打打旗号,装点门面,或者是坐在客厅里清谈,也是在利用。确切地说,或是利用鲁迅附庸风雅,或是利用鲁迅消闲。如此利用,不伤风化,对于鲁迅,构不成什么伤害。有的人,甚至可以利用鲁迅文章中的词句反对鲁迅。生吞活剥鲁迅都是可能的。这样的事,在中国曾经发生在马克思、列宁的身上,马克思主义的词句,就常常被那些背叛马克思主义的人用来装饰自己,以把自己打扮成马克思列宁主义者。当年在“全面内战”最激烈的日子里,经历过那场运动的人们,谁没有目睹,甚至参加用毛主席的语录回击对方的“战斗场面”?这种被利用的事,如果发生在鲁迅身上,有什么好奇怪和不好理解的?这种人的存在是符合规律的,很正常。那些只要“鲁迅笔法”的人,那些以鲁迅做论文获取学位的人,甚至以鲁迅作为“在学界混口饭吃聊以生存的资本”的学者,谁能说那不是在“利用”鲁迅。特别是让鲁迅与毛泽东打起来的人如钱教授者,他们之鲁迅研究和讲演,决不是为了捞个职称那点名,更不在乎稿费那几个小钱。他们把“鲁迅思想”——立人——当做旗帜挥舞,以“立人”为思想武器批判毛泽东,说白了,是在利用鲁迅传播自己的思想,宣扬自己的思想和价值观。不管他们是否意识到是在利用鲁迅,尽管他们不愿意承认是在利用鲁迅,而在事实上,他们的行为与他们所指责的毛泽东在形式上并没有不同。只能说他们的目的与毛泽东不同。在这方面,毛泽东与他们的根本区别在于毛泽东并没有把“立人”当成“鲁迅思想”。没有把“立人”作为自己的和他所领导的革命队伍的价值观。打着拥护鲁迅的旗帜,歪曲鲁迅,把“鲁迅思想”改造成他们可以接受的思想,何尝不是利用鲁迅?他们把毛泽东与鲁迅“针锋相对”,是在试图把他们与毛泽东的针锋相对“合理化”。 鲁迅已经成了历史人物。人们怎样研究他,怎样对待他,甚至怎样利用他,是现代人和未来人的事。抱着不同的目的,运用不同的方法研究鲁迅,必然有不同的结论。这不同的结论,又焉知不能被不同的人利用?那些“人化”鲁迅的人们,是在利用鲁迅、借研究鲁迅而阐发自己的思想。当他们把自己的思想公诸于世的时候,决不会是没有目的。焉知不是想被人承认,被承认他们的人所利用。通过被利用,以实现和体现自己及自己思想的价值。本来也是或者正在被利用,可悲的是,他们却不愿意承认像自己那么有“个性”的人会被利用。因此,他们就不可能知道是在被谁利用的。尽管如此,敝人并不想将“丧家狗”这个雅号安在他们的头上。
鲁迅死后,无论是爱他的还是恨他的,都有文章可做,都要做文章。在台湾,当局一如既往,禁他的书,即使他死了,也不放松。说明他们知道鲁迅的价值而企图以封杀的方式毁灭他,防止鲁迅被“利用”,阻止鲁迅被利用。因此,在那片土地上,没有人利用鲁迅。也没有长出“利用”论来。爱他的人,敬仰他的人,要学习鲁迅,宣传鲁迅,发扬鲁迅,其实也是“利用”鲁迅。这正是人们的一种理智的选择。读鲁迅的书,无论目的如何,就是一种利用。做文章,引用鲁迅的话,也是一种利用。用“鲁迅思想”批判毛泽东,更是一种高层次的利用,甚至攻击鲁迅也是一种利用。之所以这样,就因为鲁迅是人,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是一个超越了自我的人,是一个从旧民主主义革命转化为新民主主义革命的人,是一个具有典型意义、代表了那代知识分子的方向的人。只要新民主主义革命的任务没有完成,只要他所处时代的矛盾仍然存在着,只要他所憎恶的社会现象还存在着,他的旗帜就不会褪色,他的精神就会被继承。当然,这个过程不可能平坦。批评家的任务应该是通过批评而肯定好的和比较好的。制造鲁迅“利用”论的人们,貌似“置身事外不辨是非”,其实,他们“竟是自己坐在没落的营盘里”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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