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来同志准时到达福建厅,和在座的每一位朋友亲切握手,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然后微笑着坐下,向各位问好并致歉说:“由于文化大革命以来一直很忙,许久没和诸位聚谈,非常抱歉。今晚因为韩丁先生一家人又来到北京,并且明早就去晋东南体验生活,所以一并请大家来聚谈。”恩来同志先向大家介绍了当前文化大革命的情况,也说到国际形势。但我印象最深的是谈到中美关系,那时美国总统特使基辛格已秘密出访,尼克松总统也决定访华,但双方尚未公布,恩来同志以提问的方式特别问韩丁:“如果有一天中美关系改善,美国总统来访问中国,你有什么看法呢?作为美国进步人士或工人阶级会如何反应呢?”韩丁是左派代表人物,立刻表示,一是美帝国主义头头不可能来中国,二是中国人民和美国人民都不赞成接受帝国主义头目来访问,中美两国是水火不容的两种不同制度的国家,根本没有可能和平相处。他发言相当激昂,接着几位美国朋友虽然语调较温和,但大部分人认为中美关系很难改善,周恩来同志听了这些发言后作了讲话,主要从国际大形势说起,指出当时主要是大三角(中苏美)在国际形势中起作用,但可能会有新情况出现,并仔细分析美国朋友提供的情况及他们的看法。恩来同志这是在做非常细致的思想工作,唯恐形势发展了,这些美国朋友思想跟不上。座谈会开到凌晨四点才结束,周恩来同志还和美国朋友一同吃夜餐,其实已经是早餐了。在与韩丁握手告别时,他说,到了晋东南后,如果遇到任何困难,还可以随时通过陪同人员向他汇报,也可以随时回北京来见他。文革期间,对国际形势了解比较闭塞,恩来同志无论接待何国外宾,都要自己倾听,而且不断提问。他常对外交部的干部说:“我们不可以一直关着大门自己干革命。”
大约在1971年4月,我参加了美国总统特使基辛格秘密访华的筹备小组,这是保密工作。小组人员集中住在钓鱼台国宾馆4号楼,平时由叶剑英同志领导日常工作。文革期间恩来同志极为繁忙,但隔一二天都要到钓鱼台来了解情况,但都在午夜十二点以后,一来就开会听汇报并听意见,他很体谅叶帅年高,一般就不让叶帅参加了。让我记忆特深的是,要每个到会的人汇报工作并发表意见,会上,恩来同志的左右两旁座位总由被他指定的两位“革命小将”就座,倘若他们两人不发言,恩来同志就会说,两位小将有什么意见请发言,有时两位小将不作发言而要去中南海请示汇报,会议就暂停。大家都在会议室等候,恩来同志每日都十分疲劳,这时候他的卫士长成元功请他在客房休息,但恩来同志总是躺不下来,而是半靠在沙发上稍做休息,常常等到清晨三四点小将才回来,会议又继续开,听取小将发言。我们都为恩来同志的身体担忧,但他却总是虚怀若谷,从不计较,使我们十分感动。
另一件事也是我不能忘怀,在文革期间,青年红卫兵烧了当时的英国代办处,造成国际事端。随后我国为英国重修了代办处,在建成后英国代办举行招待会,请有关政府部门和其他国家的外交官出席。代表外交部出席的是当年的欧美司司长章文晋,恩来同志知道后特别对章文晋嘱咐,必须代表政府向英国代办先生祝贺并道歉,说明此事实非我国政府所希望发生的,但我们没有做好对年轻人的教育工作,也是我们的责任,希望不至于影响两国友好关系的发展。周恩来总理这一嘱咐是非常重要的,但章文晋却没有说。周总理知道后即把章文晋叫到面前训斥道:“你不用向我作任何客观情况的解释,你是不愿意说,怕丢了我国的面子是吗?你没说,只好我来说了,你立即告诉礼宾司说我要见英国代办先生,在人民大会堂。”周总理非常亲切地见了英国代办,向他道歉,英国代办当时既惊异又感动。这件事使章文晋常常自责,遗憾终生,也使外交部干部十分难忘并引以为戒,大家对恩来同志的精神更加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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