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感到,总理有时候对毛主席的批评也弄不清是什么原因。毛主席事先也没有和总理谈,像“大事不讨论,小事天天送”、“政治局不议政,军委不议军”等,总理开始也是一头雾水。我看到总理有时真无奈,真不知怎么做才好,怎么做才对。有一次总理给主席写了一封信,信中说,在接待一位国家元首时,有些事情没有安排好,以后注意等等。32开的一页纸,就是几句话,说的完全是工作程序上的问题。毛主席在上面用红铅笔批示:这是技术问题,要注意政治。我觉察总理看了这个批示,也有点莫名其妙。
总理的这种“苦”和“难”的处境,高层领导都能感觉得到,只是谁也不愿说,不便说,也不能说。总理当然更不会说,也无处说,再苦再难,他也只能忍着,只能一个人独自承受。在那左右为难、苦撑危局的日子里,不是亲身经历、亲眼所见,根本无法想象总理在精神和身体上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政治上又冒着多么大的风险。相忍为党,相忍为国,这个“忍”字的含义是多重的,意蕴是深刻的。
我曾经偶然看到了总理为排解内心苦闷、艰难情感的一个侧面。
那是1970年夏天庐山会议之前。一天下午,总理正在休息,我到他办公室整理文件,无意中看到办公桌上一张32开的白纸上,总理用铅笔写的几句戏文:
不公与不干(西厢记)
做天难做二月天,蚕要暖和参要寒。
种菜哥哥要落雨,采桑娘子要晴干。
读着它,我眼睛禁不住湿润了。那时独自站在总理办公室里的心情,至今仍记忆犹新。对我来说,那是一件刻骨铭心的事。
其实,在“文革”的特殊情况下,总理有多条道路可以选择:一是唯命是从,完全按照毛主席关于“文化大革命”的指示,不折不扣地执行,对“文革”推波助澜;二是公开与毛主席抗争,阻止、抵制“文革”的发生、发展和错误;三是随波趋势,与林彪、江青两个反革命集团同流合污;四是消极怠工,少做工作,减少精神和身体的压力;五是退避三舍,养病治病,安度晚年;六是舍身忘我,把这个国家带出浩劫……选择前五条中的任何一条路,都能够很好地“保”住他自己的身体、地位或名誉,但带来的却是更多人的厄运、党和国家更深重的灾难。几十年党内斗争锤炼和自我严格修养形成的崇高人格和坚强党性,使总理毫不犹豫、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最难走的一条路。总理曾经说过:“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我不入苦海,谁入苦海?”在“文革”期间,他在“地狱”和“苦海”中“履薄冰”、“临深渊”,承受着无比的煎熬。为此,他历尽了艰辛,倾注了智慧,耗干了心力,也摧垮了身体。即使是在受到最不公正的抨击时,在毛主席连续批评,政治局会议严肃批判,“四人帮”疯狂围攻的艰难时刻,他也不逃避,不退缩,而是忍辱负重,坚持斗争。我同意有的人说的:“文革”中,多亏了有周总理站在毛主席身旁支撑着共和国的大厦,这是中国人民的幸运。
“忍辱负重”四个字是总理在“文革”中的真实写照。他把一切“苦”和“难”都吞下,屈和辱都抛开,他忍住内心深处血与泪的交织、愤与怒的奔流,用生命拉“车”,昂着头前行,就是挨着“鞭挞”,也一走到底,决不回头,真正做到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没有顾忌人们会不会理解自己,怎样理解自己;也没有去向人们解释自己,向历史表白自己;他只把对国家、对人民、对党的忠诚留在了人间……
见中央文献出版社《难忘的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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