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刘杰熟,是我读初中时的语文老师。几十年来,我一直怀念着他。
刘老师身体较胖,戴着深度的近视眼镜,经常穿一身短襟对扣布衫,有时还穿长衫,老学究味道很浓,但慈祥亲切。他很有知识,讲课慢条斯理的,但并不幽默,也不生动。他给我们批改作业,大都用毛笔,很少用钢笔,他写的字圆圆胖胖的,和他的人相似,很有特点。
他的父亲刘光弟,是戊戌变法六君子之一,后来和谭嗣同等一起被慈禧太后杀了。刘光弟是我们富顺赵化镇人,我读初中的学校,解放前叫培村中学,就是为纪念他而兴办的。刘光弟又名刘裴邨,培村与裴邨谐音,又有培养乡村子弟的意思。刘老师是刘光弟的最小的儿子,他在这个学校教书,但很少在学生面前谈起他的家事。后来我们学历史,知道了戊戌变法,就问刘老师他父亲的情况,他沉吟好久,竟忍不住老泪纵横哭了起来,从此我们再不敢打听他的家事了。
刘老师对学生特别好,很少正面批评我们。每次作文,他都在每个学生的作文本上写大段的评语,具体指出优缺点,以鼓励为主,凡是写得好的就当做范文,让学生自己到讲台上给大家念,写得差的就由他概括地讲,也不点名,所以大家对作文都特别有兴趣,我对写作的兴趣也可以说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每次作文我都写得很认真,刘老师很欣赏,经常让我上台念作文,我也很得意。记得有一次我模仿鲁迅的《故乡》,写了一篇《回乡散记》,两千多字,把我回乡的见闻写得很具体也很生动。刘老师读了很高兴,在教研室内就念给别的老师听,最后在我的作文后面用毛笔写了长长一段评语,都是鼓励的话,其中我还记得有一句是:“这无疑是你现阶段的伟大作品!”为此很多同学都很羡慕,在班上念了之后,有同学还借去传阅抄录,一个多星期后才把作文本还给我。从此我对作文更不敢马虎,也更努力学习写作了。
刘老师为人耿直,在学校中他对看不惯的事情,敢于提意见,可能因此也给他带来了麻烦。我初中毕业的那个学期,正赶上反右派运动,不久老校长辞职,新调来一个年轻的校长,可能是为了加强领导。新校长来后,在会上和同学们面前都点过刘老师的名,说他老糊涂了,应当回家养老。我们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有一次,刘老师也表示了对新校长的不满,好像说新校长在学生面前不严肃,经常让女同学到他宿舍去,还印了许多照片,送给学生,这后一点肯定是事实,我记得我也曾得到过一张新校长的一寸免冠小照。当然这些都是他们矛盾的表面现象。但后来学期还没结束,刘老师果然就被辞退回家了,我毕业离开学校之前还和几个同学一起到鳌山寨刘老师的家里去看过他。
1962年我暑假回家乡,特意到赵化镇我读初中的学校去,打听刘老师。听说他不久前已经去世了,我感到很难过。1988年,我被自贡市文联邀请回乡参观自贡灯会,到富顺时,我们去西湖看了新修的壮丽气派的刘光弟墓,这是从赵化镇迁葬到县城来的。刘光弟在近代史上是一位有影响的杰出人物,人们永远纪念他,这是可以理解的。这时我又想起刘杰熟老师来了,刘老师虽然是平凡的,但他教育了我们,就由我们这些他的学生来永远记住他,但愿以此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发表于1998.2.21《检察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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