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潮州这个城市,在广东,在全国,甚至在海外都是很有名的。它的名气在我印象中最深的,一是潮州菜,潮州人讲究吃,潮菜菜系堪称饮食文化精华。在全国各大城市,以及海外一些华人聚居的地方,差不多都有潮州菜馆,但价格都很昂贵,对一般人来说往往只知其名,而不知其味的。但对于文化人来说,潮州令人向往,主要还是因为韩愈,韩愈这个名字的确为这个城市带来了丰富的历史和文化色彩。
今年4月初,我们在华侨巨富李嘉诚、庄静庵、陈家铭的家乡潮安县,参加了当代诗人郭光豹以描写这三位爱国华侨为内容的长篇叙事诗《赤子三部曲》的研讨会,会后组织去潮州参观韩文公祠。早饭后乘车只用了半个多小时就从安阜镇(潮安县府现在的所在地)到了潮州。车过韩江大桥,直开到城内的韩山脚下,我们下车拾级而上就到了韩文公祠。祠前有两棵高大的木棉树,有门楼宽近20米,用淡绿泥砖砌贴,门首写着“韩文公之祠”五个蓝色正书大字,这一切都先给人一种清新儒雅的印象。进得门来,是两进厅堂,正堂依山,处在要登十三级台阶的两米高基座上,祠内两廊有门楼相连。据史载韩文公祠最早在南宋淳熙十六年(公元1189年)修建。当时的潮州知军州事丁允元认为“东山(今笔架山,亦称韩山)为韩公登临之地,且手植韩木”。于是决定修建这座韩祠的。元、明两代又加以重修,到清代修整复建规模最大,成为今天的壮貌。
韩文公祠是前人为韩愈留下的纪念遗迹,据说它是可以与柳州的柳宗元祠、成都的杜甫草堂相比胜的。韩愈做潮州刺史时间只有八个月,受到如此尊崇,对于这个当官的文人也是一种难得的宠戴了。
二
其实韩文公祠的真正特色,我以为并不在这古建筑的雄伟奇丽,以及景色的清雅,而在于那些记载韩愈治潮功德史迹的四十块古今碑记。这些碑刻,分布在正堂上有十四面,堂下一面,南北两廊九面,门楼内厅十六面,或树墙前,或嵌壁内,几乎占满了所有装饰的空间。这些碑刻有些是记载韩祠修建的,但多为一些精彩的题词、深情的诗章,加上厅堂上的楹联,几乎构成了一部公议韩愈功德政绩的石刻评传。
唐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唐宪宗命人从风翔法门寺迎佛骨入宫供养。当时韩愈为刑部侍郎,他看到当时寺院占有大量土地,冻结大批劳力,形成了社会危机,因而反对迎佛骨入宫。他在《谏迎佛骨表》中认为:“天子大圣,犹一心敬信,百姓何人,岂合更惜身命,焚顶烧指,百十为群,解衣散钱,自朝至暮,转相仿效,惟恐后时,老少奔波,失其业次。”不想这下子却得罪了皇帝,于是就把他贬为潮州刺史。韩愈为此也曾感到失落和伤心,他在《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中写道:
一封朝奏九重天, 夕贬潮阳路八千。 欲为圣朝除弊事, 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 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 好收吾骨瘴江边。
那时潮州还是未开发之地,而且瘴气迷漫,韩愈已经想到此去潮州一定是凶多吉少,并抱定一种赴死决心了。
但是用得着现代人的一句话:“坏事可以变成好事。”潮州虽然偏远,但天高皇帝远,正可以施展他的理想和抱负,韩愈决心要为地方做些好事。他关心人民的疾苦忧患,一心要为人民除害兴利。当时韩江鳄鱼成灾,给人民群众的生产交通安全带来危害。《新唐书》记载:“初,愈至潮,问民疾苦,皆日;‘恶溪有鳄鱼……’”,“数日,愈往视之。”后来韩愈写了《祭鳄鱼文》,指出:“鳄鱼悍然不安溪潭,据处食民畜、熊、豕、鹿、獐以肥其身,”“冥顽不灵而为民物害者,皆可杀。”并表示,“刺史虽驽弱,亦安肯为鳄鱼低首下心,蕾伈伈眈眈,为民吏羞,以偷活于此耶?”并下定决心:“选材技吏民,操强弓毒矢,以与鳄鱼从事,必尽杀乃止,其无悔。”这是对鳄鱼的宣战,其实也可以看做是对一切地方土劣、残害人民的恶势力的宣战。现在的韩文公祠中,几乎所有的碑、联,都把韩愈祭鳄鱼除恶事迹列在重要位置。当然描写的不是他的神力,而是他的诚心和决心。如苏轼撰写的立于正堂南墙的那方碑刻就有这样的内容:“惟天下不容伪,智可以欺王公,不可以欺豚鱼;力可以得天下,不可以得匹夫匹妇之心。拟公之精诚,能开衡山之云……能驯鳄鱼之暴,能信于南海之民,庙食百世。”韩愈这种为民除害解困的诚心,还写在正堂石柱的对联上:“群佛累千言,雪冷蓝关,从此儒风开岭峤;到官才八月,潮平渚鳄,于今香火遍瀛洲。”这是对韩愈治潮驱恶除暴功绩的最高评价。
在封建社会中,农业经济是社会生产命脉,只有发展农业生产,人民才能安居乐业,社会发展才能有坚实基础。韩愈对这二点是有深刻认识的,他在做潮州刺史期间,对农业生产十分关心。他写了《又祭止雨文》,其中说道;“稻既穗矣,而雨不能熟以获也;蚕起且眠矣,而雨不得老以簇也;岁且尽矣,稻不可以复种,”“非神之不爱人,刺史失所职也……刺史不仁,可以坐罪,惟彼无辜,惠以福也。”发生涝灾,他主动承担责任,认为是自己治理不力。他的真诚使百姓感动。在潮安磷溪乡有一条清秀的金山溪,相传就是韩愈因治理低洼涝地而倡辟的,所以在导涝入韩江的龙山关上,也建有韩祠。在韩祠走廊上明代天顺五年进士刘炜撰写的《重修韩文公庙记》里,就指出韩愈“于物则诚以感”,是他的诚心感动了人民群众,使民众有信心去夺取农业生产丰收。
韩愈作为文起八代之衰的古文运动大师,还非常重视教育,他把提高人民群众的精神文化素质看得非常重要。韩愈在他的许多文章如《原道》、《请置乡校谍》等中都讲到文化教育的重要性,他用孔孟之道去统一各族人民的思想,安定生产秩序,稳定生产关系,使潮州出现了新的繁荣。现在韩文公祠里许多碑文都对这方面有所记载。明万历三年的碑记中引有:“使道由愈而粗传,虽灭死万万无悔。”苏轼在《韩文公庙碑》中也说:“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治。”正堂上道光年间的对联是:“去京华万里,化蛮烟瘴雨,膏泽诗书,从此道称名郡。”清代知府龙为霖在《韩山书院碑》中颂扬韩愈治潮以道的成果:“昌黎治潮逋八月,潮人由是而知学,”“樵夫牧竖亦乐道其姓氏为美谈。”吴越吴兴祚还刻诗在韩庙门内:“文章隨代起,烟瘴几时开,不有韩夫子,人心尚草莱。”当然不是说在韩愈之前,潮州就没有文化,但从这一切的确说明韩愈对潮州文化教育的推动和发展,是功不可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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