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少组”与“好汉组”
1946年春,在共产党员、村政治主任贾进才的领导下,大寨村的第一个互助组就成立了,陈永贵第一个报名参加,成为骨干。当时加入这个互助组的有20多户人家,占了全村的四分之一。
成立这个互助组时,在接纳什么人入组,不让什么人入组的问题上,陈永贵和不少人,特别是和一些劳力强、畜力多的富裕中农们发生了冲突。富裕中农们怕跟上劳力弱的老汉、娃娃们吃亏,不同意接纳这样的困难户入组。可是陈永贵认为老汉、娃娃们没有生产技术、不会经营、无力耕种,这是旧社会造成的,不能怪他们,搞互助不应该把他们排斥在外。
大寨村解放时,全村84户人家,总共只有十多个好劳力。为什么会这样呢?说起来让人心酸。1942年日本人一次进村就抓走并杀害了40多个壮劳力,占到全村青壮男人的一多半。解放后,村里参军又走了20多个。这样一来,留在村里的青壮劳力就屈指可数了。
当时村里有一户老贫农叫贾耕耘。他头发花白,胡子一大把,旧社会夺走了他的全部亲人,土改后他单门独户搞生产,再加上身体有病,生活相当困难。村里动员搞互助组的时候,虽然他很想参加,可是他也知道多数人不喜欢和他一起搞互助,就没有报名。村里还有些半大的娃娃,像梁便良,从小就死了母亲,跟着瞎眼的父亲过活。他12岁开始给地主放牛,说好只管饭,不挣工钱。解放后,他分到了房屋和土地,可是他个子很低,1946年时已经十六七岁了,可长得还像个娃娃,从来没有单独种过地,更谈不到有什么农业技术。村里组织互助组,他很想参加,但人们都说他窝囊,不愿和他一块儿互助。可是在陈永贵看来,这些人才是最需要互助的人。基于这种想法,陈永贵站出来说:“这些老汉、娃娃的苦是旧社会给他们带来的。他们虽说劳力弱,但他们不怕苦、不怕累,只要有好人引领,照样能把活干好。”在陈永贵的坚持下,互助组接受了贾耕耘、梁便良等老汉、娃娃。
可是,这个20多户的互助组热热闹闹地干了没几天,以贾志发为首的一些劳力强、牲畜多的富裕中农感到互助组成员劳力、牲畜、农资等悬殊太大,怕跟上吃亏,便退出了。他们说 :“搞互助就要兵对兵、将对将,门当户对,自愿互利。咱不能拿上等的劳力和农具给别人使唤,跟上他们受罪。”于是,这些劳力好、工具好、有骡马的人家碰在一起,另起炉灶,搞了一个人强马壮的互助组,后来被人称为“好汉组”。
贾志发等人另起炉灶后,陈永贵想了很多很多。他看到留下来的十来户老的老、少的少,根本没有单独的生产能力,如果把这些人排斥在互助组以外,他们光靠土改分下的地产,过不了几年还得受穷。这样一来,土地改革不是等于白搞了吗?
想到这里,陈永贵便横下一条心,对垂头丧气的老汉、娃娃们说 :“大家不要急,他们走他们的,我和你们一块儿干。”
梁便良听了又惊又喜地说 :“金叔,你不怕我们拖累了你?”陈永贵小名叫金小,平时娃娃们都亲切地称他“金叔”。
陈永贵听了哈哈一笑说:“拖累我?旧社会谁拖累我,还不是照样受穷?今天毛主席领导咱们分下了地,要是不互帮互助,这地能保得住吗?”
于是,在“好汉组”成立不久,陈永贵和这些老汉、娃娃们也成立了一个互助组。村里人称他们是“娃娃组”、“懒散组”,后来总结经验时被称为“老少组”。
“好汉组”成立以后,贾志发等人很想拉陈永贵这个庄稼把式入伙。在他们看来,陈永贵有才干,会经营,又是全村第一个好劳力,如果能把他拉过来,组里的生产一定发展快,个人致富的梦想就能早日实现。于是,贾志发等人多次劝陈永贵退出“老少组”,加入到他们的“好汉组”里来,并答应组长让陈永贵当。陈永贵根本不买这个账。他说 :“我不怕这些老汉、娃娃们拖累我,我跟他们在一块儿是干定了。俗话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和他们在一块儿闹互助,不一定就搞不好。”
陈永贵的这些话刺到了贾志发等人的痛处,他们便说起了风凉话 :“陈永贵那个组老的上不了马,少的拉不开弓,还想搞生产,我看是没门儿。”有些人则惋惜地说 :“拿上陈永贵一条好汉,跟上一伙老汉、娃娃受罪,真是傻瓜。”
不久,陈永贵让梁便良当了副组长,这一下村里的议论更多了。有人说:“他还能当组长?人还没有工具高,让他当组长,我看准倒霉。”也有人说:“这个互助组不是搞生产,是搞凄惨。”
梁便良听了这些话,气得直哭。陈永贵却并不生气,他对组员们说:“我们老的有经验,小的能长大。只要听党话,路子走不差。只要心齐,怕甚哩?”
春耕开始后,区里号召开展生产竞赛,要村与村、组与组搞对手赛。贾志发为了看陈永贵的好看,主动提出要跟陈永贵的互助组竞赛。这一下可把陈永贵惹恼了。他想,在旧社会和地主斗我也没有输过胆,现在共产党号召组织起来搞生产,你贾志发却处处想踩我的脚后跟,我还能输给你?于是,陈永贵答应了贾志发的挑战。
春耕播种前往地里送粪时,“好汉组”人强马壮,人担驴驮,不几天就送了一大半。陈永贵的“老少组”不用说是牲口,就连驴毛也没有一根,全靠人担,远远落在了“好汉组”后面。“好汉组”的人放风说:“人当牲口用,三天顶一工。要想夺丰收,还得借东风。”意思是说“老少组”要发展生产,就要借他们的牛马使用。
陈永贵听了这些话,非常着急,便和大家商量怎么办。组里人七嘴八舌出主意,最后决定男人起早搭黑加班干,同时也发动妇女参加送粪,一人担不动,两人抬一筐。多少年来,女人是不下地干活的。常言道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养儿女,做衣衫,成天灶前灶后转。”可是经陈永贵一动员,女人们都很乐意,纷纷参加到了送粪的行列,就连十来岁的小姑娘也出来了。动员女人下了地,陈永贵又要求男人做饭干家务。他说 :“现在女人和男人一样下了地,男人回去凭啥要躺在炕上吃现成饭?”于是他自己带头做饭干家务,完全是个模范丈夫。他的这些办法还真灵,没几天组里的各项活计就赶了上来,和“好汉组”打了个平手。
“好汉组”虽然劳力好、畜力强,可是因为谁都怕吃亏,在自家地里干活像打冲锋,给别人干活常打瞌睡。春天播种时一家一户有困难,还能将就在一起干,到了夏天便各奔前程,秋天收获季节来临时,则纯粹单干开了。这样的互助组有名无实,对发展生产根本没有多大促进作用。
“老少组”则不然。组员们在陈永贵的带领下,总是根据轻重缓急统一安排农活,集中劳力打歼灭战。劳动中互相帮助、互相体贴,自打成立起来就没有散过伙。到了秋天,全组夺得了大丰收,平均亩产达到150多斤,超过“好汉组”30多斤,超过单干户更多。在铁的事实面前,“好汉组”的人傻了眼,全村群众也受到很大震动。“老少组”的人经过这一年的斗争,增强了信心,增长了才干,对党号召“组织起来”的道路更加坚信不疑。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有了第一年的成功事实,村里要求加入“老少组”的人日渐增多。随着陈永贵带领的“老少组”户数的增多和生产的发展,全村人从生活实践中逐渐认识到组织起来才是一条由贫变富、共同富裕的金光大道。
在“老少组”与“好汉组”两种经营方式较量的同时,大寨村有三件事大大教育了群众。
一、赵庆生卖地
就在“老少组”的生产一年一个新台阶地向前发展时,大寨村的老贫农赵庆生家却几乎被逼走上了卖地的绝路。
赵庆生一家七口人,五个是孩子,最大的10岁,最小的只有3岁,负担本来就很重,三年前老婆又生了病,常年卧床不起,真是雪上加霜。三年来,赵庆生一个人担负着全家七口人的生产,还要给老婆看病抓药,生活之艰难可想而知。刚开始政府每年给他救济,“老少组”的人帮他种地,陈永贵和乡亲们又经常给他送吃送穿,生活还能凑合着过。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有一年一场大雨,把赵庆生山坡地里的10 亩庄稼冲了个净光。人祸加上天灾,使他的处境更加艰难。陈永贵和乡亲们都替他着急,大寨却有一个人暗中高兴,这个人就是富裕中农贾志发。
解放以来,贾志发天天打着发家致富的小算盘,一心想再买几亩地,雇上个长工,过几天解放前地主的生活。在全村的800亩土地中,最使他眼红的就是赵庆生家的5亩朝阳地,和他家是地连地、把连把。这5亩地人称“刮金板”,意思是说特别好,怎么种都有收成。这块地确实不错,土质松软、抗旱耐涝、通风透光,年景不好时也能打到八九十斤,是大寨村最好的一块地。解放前,这块地被地主贾用货占有,别的地块可以先种地后交租,这块地却要先交租后种地,而且租价要比别的地高出二三成。贾志发对这块地早就垂涎三尺,朝思暮想着要弄到手。赵庆生的老婆生病后,他认为机会到了,就经常背着人到赵庆生家送粮食,有时也送些钱。起先赵庆生不要,贾志发就说:“咱们兄弟好说话,你眼下有困难,只要把数字记在心上就行了。”赵庆生听贾志发说得很诚恳,就收下了。后来,为了给老婆治病,赵庆生又不断向贾志发借贷。三年下来,连本带利竟有40石粮食。贾志发这时想,每亩算上8石粮食,这40石粮食足够买这5亩朝阳地了。于是他就趁火打劫,催着赵庆生还债。赵庆生是全村有名的急性子,见贾志发不断上门讨债,就说:“我赵庆生再穷也欠不下你的债。没有钱我还有5亩朝阳地。”贾志发一听,正中下怀,就顺水推舟说 :“好好好,我这就寻人写契买地。”
贾志发逼着赵庆生卖地的消息一下传遍了小小的大寨村,宋立英和梁便良听说后,非常着急。他们知道,赵庆生在旧社会一直给人家扛长工,现在卖了这5亩地,到头来还得给人家扛长工,这怎么行?于是他们就去找陈永贵想办法。陈永贵一听,很气愤地说 :“地不能卖!咱去找贾志发,问问他为啥要逼着赵庆生卖地。”贾志发看到陈永贵领着人来给赵庆生撑腰,就说:“欠债还钱这是理所当然,赵庆生是拿地来顶债,不是我逼他。只要他还了钱,我也不要地。”陈永贵说 :“债是一步一步欠下的,还得一年一年还,不能乘人之危,逼着卖地。现在是新社会,你不能学地主富农那一套!”陈永贵越说越气,贾志发看到众怒难犯,也就不敢再逼着赵庆生卖地还债了。
在当时的农村中,类似赵庆生这种遭遇的不是一家两家。单干户们在发展生产中,由于在人口多少、劳力强弱、生产数据好坏和劳动技能高低等方面千差万别,贫富分化的现象再次出现。一些劳力和农资都很强的农户通过辛勤劳动富了起来,开始置地置房,雇人干活;另有一部分农户则日益贫困,再次沦落到了无衣无食、卖地卖房的困苦境地。
赵庆生因天灾人祸借债卖地的事实,深深教育了大寨的广大群众。他们一致认识到,光靠土改分下二亩地还是拔不了穷根,只有走组织起来的道路,才能从根本上摆脱贫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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