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不以主席儿子自居
我在西柏坡和北庄时就认识了毛岸英。有一天,我去西柏坡中宣部图书馆借书,碰到于光远正和一位高个子青年在图书馆窑洞口谈话。他见我走来,就问:“小吴,来借书啊?”我答:“想借几本参考书。”于光远指了一下身边的高个子青年对我说:“这是毛岸英同志。他是图书馆馆长。”我怔了一下,随即与毛岸英握手问好。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毛岸英和于光远一样,也穿着一件灰色土布棉衣。他对我说:“管理员有事外出了。你到里边书架上自己找吧,找好后在借书登记本上登记一下就可以拿走了。”待我办完借书手续与毛岸英道别时,他叮嘱我说:“可要及时归还啊!”
1949年春,在送走出席党的七届二中全会的各地代表后,中央机关陆续进入北平。我们在石家庄转乘东北军区派来的13辆十轮重型卡车向北平进发,行至新乐县境大沙河边恰逢东北野战军第6纵队过桥急速南下,6纵参谋人员说部队需占桥三个小时以上。中直车队因载有重要物资亦急需过桥,虽经交涉,6纵部队也不肯让路。有人建议毛岸英以毛主席之子的身份去沟通一下,被他拒绝。他果断地说:“这可不行!”后来还是李唐彬副处长找到部队首长说明情况,首长令部队让出桥面,中直车队才很快顺利过河。
中央机关驻香山时,毛岸英常到机要处办事,我们就更加熟悉了。那时,他还常常照看在院中玩耍的李讷。毛岸英说,他认识机要处的李质忠、李唐彬、廖苏华等同志。他还压低了声音对我们说:唐彬同志不但是你们的领导,而且也做过你们这一行。
有一次,我问他的领导是谁,他说是师哲、冯文彬、吴满有等。他一口气讲出了许多名字,似乎凡与他有过接触的长者都是他的领导,可见他的谦逊。
我在与毛岸英接触的过程中感到,他从来不以主席儿子自居,始终以普通工作人员身份说话和办事,不搞任何特殊化。在与别人交往中,他绝少主动提起自己的父亲,实在回避不了时也是称主席,而不称爸爸。那时,毛岸英才二十五六岁。
曾接受斯大林赠送的手枪
毛岸英曾向我们谈起在苏联学习和参加苏联卫国战争的一些情况。他说:1941年德国法西斯入侵苏联后,许多在苏留学的外国学生要求加入苏联国籍,以便参加苏联红军,保卫苏联。但我不愿这样,我是中国人,要为祖国服务,从这点讲,我是爱国主义者。我同时还是国际主义者,并对军事很有兴趣。我前后三次上书斯大林,要求参加苏联红军,上前线与德军作战,但他始终没回信,我很失望。
毛岸英接着说:1942年5月,苏共驻共产国际代表曼努伊尔斯基将军来视察,我当面向他提出参军请求。他看我态度坚决,就同意了,说:“你等通知吧,谢廖沙。”不久,我终于进入伊万诺亚市附近的苏雅士官学校速成班。翌年1 月,又到莫斯科列宁军政学校学习,被授予中尉军衔。在这里,我加入了苏联共产党。后来,我进入伏龙芝军事学院学习军事,毕业后在苏军坦克部队见习。我和我所在的部队到过白俄罗斯、波兰、捷克斯洛伐克。
他还说:1945年春天,部队领导向我转达了斯大林要我立即返回莫斯科与他会见的命令。我赶回莫斯科到达斯大林的住所时,一位将军把我带到斯大林办公室门外,让我稍候。当他从斯大林办公室出来时对我说:斯大林元帅正在等你,请进!进屋后,我见斯大林正在房中踱步,便跨前几步,敬礼报告:“最高统帅斯大林同志,谢廖沙前来报到!”“坐下坐下,谢廖沙”,他笑着边同我握手边说:“前线指挥官报告说,你干得不错!不愧是毛泽东的儿子!”斯大林又对我说:“你的服役期已满,回莫斯科继续上学吧。”接着,他递给我一把精致的手枪说:“送你留作纪念吧。”我伸出双手接过这件珍贵礼物。
初入朝鲜
1950年10月8日,彭德怀司令员率“八一办公室”(“八一办公室”指彭德怀在赴朝鲜前,准备抗美援朝前期工作时组建的小指挥所。对外称“八一办公室”)组成人员飞赴沈阳,再赴丹东考察边防。10月11日夜,聂荣臻代总长发来急电,要彭司令员和高岗回京参加毛主席召集的专门会议。此刻,彭司令员正在鸭绿江边考察渡江地点。他接报后于13日中午回到北京。两天后,彭司令员率“八一办公室”人员再赴沈阳。10月15日,在我们随彭司令员从北京返回沈阳的专列上,增加了几位“八一办公室”的新成员,毛岸英就是其中之一。返回沈阳后,收发电报的数量剧增。完成紧急任务后,我们就分头熟悉密码。稍有闲暇时,我们或读书阅报或谈论即将到来的战斗生活。毛岸英在楼上办公、住宿,有时下楼与我们一起参加支部学习。
我们在日常工作和生活中看到毛岸英生活俭朴,穿着随便。在沈阳待命入朝时恰值东北深秋,寒气袭人,毛岸英还光脚穿着一双旧皮鞋。
他酷爱读书,尤其爱看名人传记和史书。我们刚回到沈阳,他就上街买了一些书回来,自己看,也分给大家看。其中有《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朱元璋传》、《欧洲哲学史》、《孙子兵法》、《斯大林传略》、《达尔文传》、《中国通史》以及鲁迅的著作。向他借了一本《科学家的故事》,直到他牺牲时也没来得及读完还给他。
毛岸英曾表示想学机要业务,说这一行特别重要,党政军都离不开它,高级领导者没它更不行。他还想学新闻学,说它既是学问又是工具。他还说过自己要多学几门外语,除俄语、英语外,入朝后要学朝语、日语。
朝鲜战争第一次战役结束后发生了一件事,给我印象很深。我38军因其11师未按计划赶到熙川以东的预定位置和听信该地驻有美军黑人团的不实情报,军长梁兴初没有按指令向熙川发起攻击,致南朝鲜军第8 师从该地脱逃,使我军丧失了一次歼敌良机。彭司令员在志愿军党委扩大会上批评38 军贻误战机,未完成战斗任务,并严厉地对梁军长说:“梁大牙,我彭德怀别的本事没有,斩马谡的本事还是有的。”这使梁军长产生很大的思想压力。当天晚饭后,毛岸英拉着我一起到指挥所找到梁军长,安慰他说:“彭老总是信任你的,也信任38 军。上次没打好,下次打好就是了!”接着,毛岸英向梁军长提出到38军工作的请求。梁军长听了笑呵呵地说:“我没问题!只要彭老总放你,我就要你。你什么时候来,我都接收。只恐怕老总放你不得呀!”毛岸英紧接着说:“梁军长,咱们一言为定,不准反悔!”毛岸英的安慰使梁军长的思想压力化解了不少。但在仅仅11天后,毛岸英不幸牺牲。“调到38 军工作”成为了他的遗愿。
审问美军战俘
根据彭司令员指示并经毛主席批准,志愿军在第一次战役结束后不久释放了100 多名战俘,时间大约是1950年11月中旬。释放战俘前,我方对美军战俘进行了一次审讯,由志愿军政治部组织部任荣部长主审,毛岸英担任英语翻译,我和张养吾(时任彭德怀秘书)在现场记录。
问:你的国籍和姓名? 答:美利坚合众国。罗斯• 莱尔斯。 问:你的军衔和职务? 答:陆军少校。美军驻韩军第6师顾问团顾问。 问:你的从军履历、学历和年龄? 答:1947年到驻日美军任职,1949年到驻韩美军任职。哥伦比亚大学毕业。31岁。 问:你们与谁作战?为何与其作战? 答:北韩军和贵军。我是军人,服从命令来的。 问:美国军队恐惧伤亡吗? 答:我军营级以上建制均配有牧师。每次作战前,牧师都为我们祷告祝福。 问:怎样祝福? 答:诵“愿上帝保佑你们!” 问:你方长官说我方虐待、杀害战俘。用你的亲身经历说说你受虐待了吗?有战俘被杀吗? 答:我没受虐待,也未闻有美、韩军战俘在此处被杀。作为战俘,我们吃得饱、能洗澡,伤员、病号得到了治疗。我如果能被释放回国,将宣传这些事实。
在审问战俘过程中,毛岸英翻译得清晰流利。审讯结束后,毛岸英与莱尔斯进行了短暂的英语交谈。
毛岸英问:“你的左臂是怎么受伤的?” 莱尔斯答:“我因在被俘时不了解贵军的 俘虏政策,心存恐惧,试图逃跑,所以中弹。” 毛岸英问:“伤到骨头了吗?” 莱尔斯答:“没有。” 毛岸英问:“吸烟吗?”莱尔斯点了点头。毛岸英递给他一根烟,还为他划着了火柴。 毛岸英问:“你想吃点什么吗?” 莱尔斯答:“假如可以的话,我很愿意。” 毛岸英走出审讯室,从宿舍拿来一盒饼干。“谢谢!”莱尔斯边吃边说:“真是出乎意料!” 他接着说:“我曾在美国西点军校任教,研究过各种战术战法。贵军采用的不是常规战法。贵军的打法在军事教科书中找不到的。前头拦住,后尾截住,这样作战在历史上没有见过。”
首次释放战俘在后来的战斗中见到了效果,不少美、韩军人主动缴枪投降。有鉴于此,志愿军政治部后来又组织释放过几批美、韩军战俘,效果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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