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立志
一九四二年四月十四日,父亲刚满十五岁。
这天,一个十多岁的小伙子一身土、一脸汗地跑到了父亲的家,还没有进门就听见了他的哭声和叫喊声,爷爷奶奶闻声出门,一看这孩子是李宝堂,是我大姑姑的未婚夫,是从小爷爷给大姑姑定的娃娃亲。李宝堂的父亲是八路军军被服厂有名的裁缝。日本人进村时,李宝堂的母亲和家人大部分被日本鬼子活活烧死了,无家可归的他一路要饭来到了爷爷这儿。他见到了爷爷奶奶一下子哭得背过气去。爷爷赶快扶他进屋,奶奶又拍又唤,好容易把他弄醒过来。大姑父哭着说着家里的悲惨遭遇,全家人对日本鬼子恨得咬牙切齿。
爷爷奶奶将大姑父收留在家,一边好言安慰,一边把全家人叫到一起。奶奶哭着说:“保堂家遇难了,一家老少死得那么惨。今后,保堂就是我的儿子,咱家就是他家。”爷爷愤怒极了:“狗日的小鬼子,把他们千刀万剐都不能解恨呐!”父亲望着面黄肌瘦、痛不欲生、可怜巴巴的大姑父,还有哭得泪人一样的大姑姑,悲恨交加,怒火冲冠,他握着拳头咬着牙说:“爹娘,日本鬼子禽兽不如,不把他们赶走,咱们就别想过一天安稳日子。明天我就去参加八路军,我要报仇,不把鬼子赶出中国,誓不为人。”爷爷奶奶当场同意,支持父亲参加八路军。全家人表示,要拿起刀枪和小鬼子拼了!
在黄河岸边生长的中原儿女,胸中流动着那澎湃的热血,就像滔滔的黄河水,有着千年不变的执着、勇往直前的精神。在外强入侵、家园被占、亲人遇害之时,他们都会以命相拼,保卫家园,保卫亲人,捍卫民族的尊严和祖国领土的完整。他们不怕牺牲,不怕困难,前赴后继,拼死向前。他们心里只有一个愿望:驱逐倭寇,让人民不受欺凌。
第二天,父亲挎着割草的大篮子,转到蔡庄我姥姥家里,告别了二老和妈妈,头也不回地投奔八路军去了,此时的父亲已经懂得,只有拿起刀枪,才能赶走日寇,报家仇、雪国耻!
战火中成长
父亲参加革命的那一年,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进入了极其艰难的时期,也就是毛主席所说的战略相持阶段。中共中央华北局在对冀鲁豫边区工作的指示中指出,冀鲁豫边区已进入空前的艰苦时期……要求冀鲁豫全党全军开展广泛的群众性的游击战争……指出坚持长期分散的游击战争,采取各种形式与敌周旋。规定人民武装力量应包括主力军、地方军和人民武装三部分,并以扩大巩固地方军人民武装为中心,山区根据地主力军的比例时二比一;平原根据地是一比一,在某些困难的区域应将全部主力地方化。
为了从战略相持阶段转入战略进攻阶段,我家乡的军民开展了有声有色的地道战、地雷战,战果辉煌。中共鲁西南地委在《民生报》上专门介绍他们的经验。
父亲满怀着家仇国恨,在一场场血与火的拼杀中,在正义与邪恶的较量中,得到了锻炼。他先投奔到我舅爷爷师化方领导的曹县抗日武装工作队,由于他上过几年私塾,又年轻好学,很快就被调到军分区当通信员,后又调到二十团当作战文书。其间,他懂得了不少革命道理,认真学习了毛主席的《论持久战》、《抗日游击战争的策略问题》,并参加了了多次战斗。他心里亮堂了,知道我们所进行的战争是民族的正义战争。在党的培育下,父亲从一个只知道报仇雪恨的农家少年变成一个真正意义的革命战士。
在参加各种战斗时,父亲机智勇敢,善于动脑子想办法。那是一九四三年农历八月十五,冀鲁豫军区司令员杨得志命令我军分区十九团、二十团和考城县大队,围歼长期盘踞在考城南彰的国民党豫东剿共副司令杨光所部。杨光是有名的恶霸地主,双手沾满了革命者的鲜血。在山东曹县大杨口村,将我冀鲁豫军区第五军分区第一基干大队三十多名干部战士统统活埋。他手下五百多人马,全部是一长一短双枪配备,武装精良,加上工事坚固,是方圆百里的土霸王。
十五日夜,我二十团长距离奔袭,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包围了敌军驻地南彰。我十九团迅速占领有利地形,负责阻击、歼灭来援之敌。我考城县大队密切配合二十团,向守敌发起猛烈进攻,把敌人压到一座大楼上。我军组织几次爆破组、梯子队进攻,都没有攻克敌人固守的大楼。战斗打得异常激烈,我军伤亡很大。在久攻不下的情况下,我军在现场召开诸葛亮会。父亲当时是作战文书,提出用湿棉被蒙住方木桌向上冲的办法,被采纳。部队在南彰村找来四张方木桌子,把七层用水湿透的棉被蒙在桌子上。试验结果,机枪步枪最多能打穿三五层。于是,爆破人员钻在桌子底下,在我军机枪火力掩护下,迅速到达大楼墙下,很快挖好几个大窟窿,放进炸药包,点着导火索。只听见“轰隆隆”震天动地的连声巨响,敌人盘踞的大楼被炸开了几个大口子,我军战士冒着硝烟喊杀着冲了上去,全歼了守敌。血债累累的杨光被周边愤怒的群众乱刀乱棍打死。在这次战斗中,我军缴获长短枪四百多只,还有许多粮草弹药。父亲也因在这场战斗中机智、英勇受到表扬。湿棉被蒙在方桌上也被称为“土坦克”,在我军攻坚战中屡屡发挥了作用。
部队这座大学校的教育熏陶,枪林弹雨的疆场拼杀,使父亲迅速成长。不久,他被调到考城县王志新游击队任政治教员、游击队指导员。由于他们英勇善战,足智多谋,游击队到一九四八年已发展到近千人,拥有轻重机枪二十挺,迫击炮两门,战斗力大大提高,发展成考城县游击大队。随着党员数量的增加,党组织也由党支部发展成大队党委会。王志新任大队长,父亲任政委。他们在豫东和鲁西南一带南征北战,东拼西杀,为夺取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胜利做出了贡献。
张钦礼晚年和群众在一起
一九四八年四月发生了白楼合击突围战。敌人趁我解放军主力兵团到外线作战之机,妄图一举消灭鲁西南解放区党政机关和地方武装。敌交警部队、新五军、地方顽杂三万余人将我军重重包围在红庙区的白楼村。在军分区副司令员周柱安和鲁西南地委书记戴晓东的指挥下,我军奋勇突围,由于敌我力量悬殊,损失很大,周柱安副司令员壮烈牺牲。白楼激战从拂晓交火一直打到天黑,枪炮声、拼杀声惊天动地,我军突破一层包围圈,又陷入另一层包围圈。父亲带领一百多人突出重围后进驻扫怀村,冲杀了一百多里,饭没吃,水没喝,人困马乏。还没等喘口气,就接到村长报告,扫怀村西南黄河故道的芦苇滩里有几个骑马的老八路,父亲猜想可能是我白楼战场冲出来的同志,立即带人赶了过去。到西南河滩苇子地一看,是地委书记戴晓东他们。劫后重逢,激动不已,他们紧紧地拥抱……戴书记问:“钦礼,带出多少人?”父亲回答:“除了挂彩负伤的,还有一百八十六个,不过都是个顶个的老战士。”戴书记扶着父亲的肩膀说:“好啊!好样的,这些家底可是太珍贵了。志新和大老潘咋样?”父亲说:“突围时打散了,不过我们约定了联络暗号和会合地点。”戴书记说:“这一仗打得太残酷了,我们损失太大,真是弹尽粮绝啊!”说着拍拍腰间的盒子枪:“我这贴身伙计连一粒米也没有了。”父亲连忙把身上的八音手枪和五十发子弹交给了戴书记,并说:“回头我再给你的贴身家伙配些子弹。”戴书记高兴地接过枪和子弹问:“钦礼,下一步咋打算的?部队的士气和这一带的情况怎么样?”父亲一边汇报一边领着戴书记往村里走。
一进村,大家惊呆了,乡亲们已经给他们烧好了十几锅萝卜糊涂粥。可是大家你让我我让你,都不肯吃,急得村里的百姓团团转,村长对戴书记说:“你快下命令吧,让大家吃点儿东西吧。听说你们九死一生冲到这里,村里的老少爷们儿把埋藏在地下的粮食全扒出来,说一定要让咱队伍上的人吃饱,这是俺村乡亲们的心意啊!”扫怀村的群众关心子弟兵的举动着实让人感动,他们村是刚被敌人抢过粮食的村子。战士们不是不饿,而是看着扫怀村面黄肌瘦的村民和老人孩子,不忍心吃啊。戴书记看了看饥肠辘辘的战士,又瞅了瞅劝他们吃饭的群众,又感动又高兴,他幽默的说:“看样子你们是不饿啊,你们不吃我可要吃了。咱们只有吃饱饭才能冲出去,才能再打回来,才能保卫乡亲们,才能回报乡亲们。”说完端起饭碗去盛,可是挂彩的伤员就是不动碗,他们说要留给有战斗能力的战友吃,一碗饭推来让去。谁都知道,一碗饭就是一条命啊,吃饱了就有可能冲出去。父亲见状命令道:“都别让了,说不定一会儿还得打仗,西边有追兵,东边三里地许河集就住着敌人,我们必须快吃快走。”村长笑着说:“你们快吃吧,这糊涂还能管够,你们都放开肚皮喝吧,撑破俺可不管。”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战士们吃饱饭,来了精神。戴书记说:“你们继续往东北我根据地撤退,沿途做好白楼战场突围出来的人员的救护工作,可退中设伏,有退有攻,不可恋战,必要时化整为零,有分有合。我们速赶到鲁西南向上级报告,搬兵接应你们。”就这样,他们兵分两路,一路随戴书记向鲁西南革命根据地进发,一路由父亲和郭尽身带领插往赵庄。
国民党一四三旅对我突围出来的部队穷追不舍。我军机智灵活地边打边退,摆脱了敌人的追击,在当地的群众掩护下,大部分转入地道中。敌军失去追赶的目标,就找还乡团配合,在安乐村、琉璃阁、许河、黄集、黄庄、谢集、韩庄,黄水口、吴河村一带扒我们的地道。敌四零九团一个营突袭琉璃阁,将该村地道口扒开,烟熏火烧,将五区区长张明德和通讯员程广学等五人熏死在洞中。敌人在吴河村发现地道口,放火在地道口熏烧,将三区区长杨绪钦和张照亭等二十七人烧死在洞中。
敌人在赵庄和其他村也发现了地道口。他们在洞口喊话进行劝降,我部队战士宁死不屈,回答敌人的是一排排子弹和一颗颗手榴弹。敌人无计可施,就往洞里扔炸弹,放毒瓦斯,点干柴汽油。父亲是开展地道战的高手,他沉着应战,果断指挥,叫郭尽身带一些人开挖排烟道、防水坑,自己带一部分人将地道中存放的衣物、棉被、木板等物品浸湿,沿地道设置一道道防火门。一切布置停当,他荷枪实弹,带领一个尖刀班,逐门防守。干柴汽油,火苗子一窜老高,滚滚浓烟加上毒气,呛得人头晕目眩,泪水直淌。父亲对战友们喊着:“坚持!坚持到底就是胜利!”一道防护门被烟火灌满了,他们就撤到第二道门后,节节抵抗。尖刀班的战士大都被熏得半死,预备队员又补充上来。郭尽身跑过来多次,要求替换父亲,都被他坚决拒绝了。他用湿毛巾捂住嘴,对郭尽身喊道:“老郭,快捂上湿毛巾往后撤,坚持到天黑,我们从新地道口突围,到谢滩村、黄庄一带找老潘和志新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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