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张国焘推行“左”倾路线给革命造成了巨大损失。这条错误路线,连我一个普通战士也深受其害,使我遭受了参加革命年来最大的一次挫折。
部队驻在松潘县镇江关时,我作为党支部书记召集本支部各小组长汇报思想情况。当时,我们交通队和师机关是一个党支部,有个支委是师叶政委的秘书,他也在场。各小组长汇报后,我作了归纳总结。我说:“现在战斗比较频繁,生活也相当艰苦,要加强思想工作,加强党的生活。最近几个月,我们党的组织生活有点松了,汇报不经常了,希望大家要抓紧。”谁料到,那个秘书向叶政委反映时,歪曲我的原意,说我讲的是,现在部队不如过去了。叶政委是张国焘大批撤换4军领导干部时,从别的单位调到10师的,军阀主义很严重,后来到抗战时怕艰苦,开小差了。当时叶政委听后就火了,他吼叫:“现在部队明明比过去强了,你怎么说不如过去了。”马上叫人用绑腿把我捆起来。我不服气,说:“你们对10师领导干部有看法,为什么要整我?”我和他们辩解,他们就打我。叶政委当场宣布撤销我的支部书记职务,开除我的党籍,把班长职务也撤了。他们把我关到禁闭室,我一会儿要出来解小便,一会儿要出来解小便,与他们作斗争,关了一天,只好把我放出来。他这种错误做法,使得叶政委的交通排有三分之一的战士借故掉队跑到别的部队去了,枪没有人扛,只好由牲口驮。 这事发生以后,我反反复复地想了很多很多:
自从鄂豫皖苏区开始,红四方面军中始终存在着“左”的错误倾向和军阀主义的恶劣作风。有的领导干部,发现部属的缺点、错误,开口就骂,动手就打,不容陈述,不容申辩,甚至随随便便地杀人,弄得上下级关系紧张,许多人成了屈死之鬼。
我们部队西征翻越秦岭时,33团卫生队的司务长,将头一天买的没吃完的菜挑着走,被师长发现了,追问:“你挑这个菜干什么?从哪里来的?为什么挑这个挑子?”还没等对方说明,就不问青红皂白要枪毙这个司务长。司务长看事情不妙,把一挑子菜摔了就跑,跑到山上跳起脚来骂师长。师长派几个骑兵去追,没有追住,把一个好好的革命同志赶跑了。后来听说他到另一个师去了。我们交通队有个战士,不小心把枪栓里的一个小零件掉了,但并不影响使用。上级追查,说这个班的班长有游击习气,对战士管理不严,要杀一儆百。结果把战士和班长都枪毙了。此事发生之后,干部战士人人自危,谨小慎微,对领导敬而远之,看到问题也不敢吱声,生怕一不小心厄运临头。一件一件的事,使我认识到:由于极“左”路线的毒害,使得一些人思想方法偏激,办事绝对化了。正如后来徐向前同志说过的:张国焘“他这个中央代表是王明派来的,执行的是王明路线,许多东西是‘左’的。”尽管处在这样的环境和气氛中,我始终觉得我们党是正确的,许多党的干部都很好,他们是真正的共产党员;个别人的错误做法,我认为他们不能代表党。我从参加红军以来,经过出生入死的战争考验,艰难困苦的生活磨炼,要跟着共产党干革命的意志是不会改变的,为了革命事业,个人受点挫折算不了什么。我当时下定决心,打击再大再重,不消极,不退缩,不后悔,挺直腰杆,革命到底!我受处分的包袱一直背到1936年12月,部队到陕北后,由师特务连指导员李明科同志重新介绍我入党。又过了10年,1946年经晋冀鲁豫军区3纵队党委批准,纠正了原来的错误,认为“这是拿行政上的手段处理党内问题”,“宣布开除党籍,更是不应当,没理由,不合党章规定”,“是当时在张国焘错误领导的一系列错误表现之一”,纵队党委决定取消原处分,我的党籍恢复到1932年算起。我就是在没有党籍的情况下,跟着党三次过雪山草地,没有停顿过革命的脚步!1935年8月下旬,我们右路军北穿纵横数百里的草地,向班佑、 巴西前进。苍茫草地,千百年来由死神统治的地方,充满着恐怖的色彩和神秘的传说。一踏进它的深处,让人如同漂泊在汪洋大海之中,不见山丘、林木、飞禽、村舍、人烟,满眼灰绿色,天连着草,草连着天。
草地中间到处是草墩和泥沼,没有道路可寻,只有先头部队留下的标记和时隐时现依稀可辨的足迹。许多地方草深过胯,踩在上面软绵绵,晃悠悠,一不小心就会滑入深可没顶的烂泥潭中。
草地海拔3千多米,气候变幻莫测。刚才还碧空万里,烈日高照,强烈的阳光烤得人们汗流浃背,喘不过气来;转眼间,乌云密布,雷声隆隆,狂风大作,暴风雨夹杂着一阵阵冰雹,铺天盖地而来,令人无处躲无处藏。夜幕降临,气温骤然降至零度以下,寒风刺骨,使人禁不住瑟瑟打战。由于到处是水,找不到干的地方,没法躺没法坐,大家只得把枪支起来,挂上破布单挡风御寒,你靠我我靠你,挤在一块取暖。有时,找到一块斜坡,地势稍干,或者找到一棵大树,在那里休息一下,就像到了天堂了。
穿越草地,最大的困难莫过于缺少粮食。虽然进草地之前大家都带了炒熟的青稞粒、青稞面,可是,由于草地漫长,尽管省了又省,还是维持不到走出草地。从一进草地,我就勒紧裤带节省干粮,每次吃饭吃个几分饱,或者到饿的时候吃一点,这样,到班里几个战友没吃的时候,我还剩了小半袋干粮,匀给他们,和成稀稀的糊糊喝。连这半袋干粮也吃完了,大家只好四处刨草根,采集灰灰菜、马齿苋、野芹菜、野韭菜、籽籽菜、刺儿菜、野蒜等充饥。由于连续几天吃野菜,又缺盐,有时缺少燃料,煮得半生不熟,许多人吃得上吐下泻,全身浮肿。我们走在右路军的后头,最后连野菜也找不到了,只得煮皮带、皮马鞍子吃。这还是很难得的美食呢!
草地行军中,同志们你帮我,我帮你,互相关心,互相鼓励。许多干部、党员,尽管自己也饥饿疲劳不堪,还帮助战友背枪、背子弹带,搀扶着体弱有病的战友前进。领导干部的骡马,都让给有伤病的战士骑,或者用来驮枪炮、物资。师、团卫生队的几副担架,由各单位用来抬重伤员、重病号,干部和战士们争着抢着抬担架,分不清哪个是干部,哪个是战士。有的战友牺牲了,大家流着眼泪,把他掩埋好,绝不让他暴尸荒野。在艰苦的情况下,共同的信仰和阶级友爱就像无形的精神纽带,把大家紧紧地联结在一起,斗志更顽强,意志更坚定。到了休息点和宿营地,大家照样开展文娱活动,唱歌,朗诵,做游戏。有几个四川籍的战士很会摆龙门阵,说笑话,逗得大家忘记了疲劳、饥饿和病痛。有的人一边行军,一边编顺口溜,抒发豪迈的气概:
亘古草地魔鬼场,飞禽走兽不见影。 红军个个钢铁汉,虎穴龙潭照样闯。 草地昼夜有四季,风雪雷电伴征程。 你帮我,我帮你,战友胜过亲兄弟; 阶级情,共珍惜,同心协力过草地。
大约经过一周的艰苦跋涉,我们终于从死神统治的草地挣扎出来,胜利抵达班佑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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