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的初冬,新中国建立还不到两个月。
这天刚刚发了新军装,爱美的我正在拼命地勒腰带,想显示身姿挺拔。班长伸进头,对这个整天闹腾的我没好气地说:“出来一下!”
什么事呢?原来是去改造妓女!而且让我带两个演员一起去。
第二天一早,打起背包出发了。那两个演员姑娘比我小,吓哭了。我侠气地一挥手说:“怕什么怕?你没看过《复活》吗?即使没看过,你总该看过《日出》吧?!里头都是说妓女的。”
到了妇女生产教养院,我傻眼了。见到的是一片花红柳绿们披头散发、呼天抢地、捶胸顿足地嚎叫,在骂共产党“你把老娘关在这里干什么!”
她们认为,共产党要把她们拉去配“煤黑子”。
两个演员紧紧拉着我,吓坏了,我也再不敢吹牛了,怎么和书里写的那么不一样啊?!
当时北京的妓院一共224 家,昨天一夜全部封闭。公安部把1000 多名妓女集中起来,安排进八九个妇女生产教养院。我们的工作是去弄清她们的年龄、来历,给她们建立档案好让地方接收。这在一般单位不过是花几分钟的事,而在这里,差点没把我们折磨死。
问她们:“你们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哎,政府,(她们不叫我们同志)我本是富家小姐,被负心人所骗,那不得好死的人变了心……”常常是一边讲一边哭,我们一边记,一边陪着掉泪。一天下来十几个,我的眼睛肿得像桃子。拿着记录去向领导汇报,领导看了一眼:“假的!”我不服:“你怎么知道是假的?你又没和她们谈过,是我谈的……”
领导笑着说,“你看看哪能个个都是富家小姐啊?你觉得像吗?”
第二天我们去重采,不好意思地说:“昨天……你们……是不是从事时间久了……记忆不清了?……”
没想到,她们立即大哭起来:“政府啊!我欺骗了你…”然后又是一个故事。
每天就这样哭着、笑着、闹着过。
这些妓女们还时不时地勾引解放军。开班会时,那些战士们哭着说:“我要去打仗!我们的战友们刚刚牺牲,但我们在这儿干的是什么事儿呀?!”
我也想:“这些人渣!还阶级姐妹呢!”
一日,教养院带她们去看戏。这些女人们好不容易出个门,一路见到相好的,就飞眼。我们看了非常气:“严肃点!”她就嗲声嗲气地哼一声“哟!~”
一路走到剧场,看《九尾狐》,那真是全体痛哭:“我的个……亲娘啊!……”
我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艺术的力量。过去我一直看不起民间艺术,把洋歌剧、话剧奉为圣经。但民间艺术是直接描写人们的生活。此剧写的就是她们的生活。
开始给她们治病了。那真是惨不忍睹。有的人从大腿烂到肚子里。我们三个人简直被吓死了,一人一个大口罩戴起来。妓女们反映“政府说话听不清”。大姐找我们问:“为什么戴口罩啊?”“怕传染。”“这个病是不传染的。”我们不信,去找医生,那些年轻的男医生红着个脸也说不清。后来我们才知道,这病不是通过空气传染的。
上海市从1951 年12 月到1953 年6 月共收容妓女1900 余人。图为上海妇女教养所的干部为被收容的妓女上课(资料图)
在这里,我还参观了妓女们,特别是四等妓女们的非人生活,懂得了她们真是受苦受难的阶级姐妹,懂得了卖淫制度确实是吃人社会的痈疽。一给治病,妓女们便喊“共产党万岁!”而那时共产党刚刚进城,才建国一两个月,立足未稳就立即着手根除存在于人类社会几千年的痼疾,而且解决了!这是翻天覆地的变化,让我对党不禁崇敬起来。以前,由于受父亲的影响,一直觉得无党无派是最清高的,而之后在1956 年,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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