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最后的半斤黄油到底还是丢掉了,至今想起来还觉得可惜,究竟是怎样丢掉的呢?
当长征的铁流到达川西北藏民区的时候,我们第一军团教导营因为是跟在军团直属队和中央纵队的后面走,所以常常弄不到粮食,更不用说其他副食品,同志们因缺乏营养而皮干骨瘦。
一天,我们到达卓克基附近,一队敌人在喇嘛寺里狙击我们。经过一场激烈的战斗后,敌人逃跑了,我们的部队冲进喇嘛寺。
我和王教员听到这个消息,出于好奇心,就跑到喇嘛寺里观光一番。我俩东游西转,忽然发现墙脚下有几斤黄油,上面蒙着一层灰尘,看样子是被人遗忘了。我想丢在这里怪可惜的,就顺便带了回来,交给上级。陈营长说:“你们自己用了吧!”于是,我们把黄油表层的尘土刮掉,借伙房的菜盒子溶炼,阵阵香气扑鼻而来,激起了我们强烈的食欲。我们两人就拿起青稞麦饼,一面炼,一面蘸着吃,非常可口。我开玩笑地说:“同志,什么叫舒服?你看,在这种环境下能有这样的享受,真是南面王不易也!”
王教员若有所思地说:“味道是不错,可是这三四斤重,以我们现在的体力,怎么带走呢?”
“我们轮流带,越吃越少,负担也就逐渐减轻了。”我说。
从卓克基出发,我俩讲好换着背,可具体实行起来,王教员总是破坏“协议”。只要黄油在我身上,他就说:“老熊,我来背,你看我这么大的个子,不要说这点小玩意儿,再大一些的东西也背动了!”。
要是我去接替他呢,他就把身子一闪,用手一推,说:“看你瘦得像个衣服架子,背背包就够受的了,把黄油给我吧,我不累!”背的时候,他拼命抢,可是吃的时候,他又往外推,不肯多吃,有时还请营长或其他教员来共同享受一番。
经过几天的连续行军,一天黄昏,我们赶到马河坝山区边的一个山谷里,路边有一间空民房,营部决定在这里宿营。刚一停下,密集的大雨就像瓢泼似的下起来了,一些学员赶忙进了民房,擦肩摩背地挤在一起避雨。大部分同志都在雨地里淋着,几个人能有块布单子蒙住头就算是好的了。
我和王教员面对面地蹲在草地上,任狂风暴雨吹打,衣服被淋透了,冷得上下牙直打架。
我们蹲了不久,两腿又酸又麻。在这漫长的夜里,我几次把王教员拉起来,在雨中走动,活活血脉。下半夜,雨逐渐停了,借着拂晓的微曦,模糊地看到人们都蹲在房檐下、草地上,有的伸懒腰,有的打哈欠,那天晚上,这是仅有的解乏的方法了。
天亮后,大家吃一点被淋湿的青稞麦饼,把淋湿了的衣物拧了拧就出发了。
昨晚一整夜没有休息好,体力大大削弱了,加上马河坝山区地势很高,空气稀薄,走在上面都感到呼吸困难。队伍的距离越拉越大,营部不得不命令走四五里就停下来休息一次,等着大批掉队的同志。
我和王教员也是一样,只觉得四肢无力、浑身发软,走起路来东摇西晃,就连那一点黄油也感到是沉重的负担。怎么办呢,丢掉?不能,在饥饿的日子,它给大家能带来多么大的生活的享受啊,无论如何也要背着。
我们终于掉队了,空子越拉越大。心里着急,两条腿仿佛缒上了八十斤重的大石头,任你使多大劲也抬不起来。后来我们只好顺地拖着两脚前进,每走一百公尺左右就要停下来休息。
“老王,走吧,到前面小土堆那儿休息,那儿有小桥,可以靠一靠。” 我说。
“不,到前面那一块青草地休息!那有小树,可以靠一靠!”别看王教员累成这样,休息还挺讲究,净找舒服地方。我们来到草地倒下,把全身肌肉松弛下来,舒舒服服地喘几口气,我拿出那块黄油说:
“咱们快点吃吧,吃掉些也减轻一些负担。”
王教员摇摇头,深沉地说:“节省点吧,以后你想找这个负担还找不到呢!”
正说着,在前边休息的几个同志忽然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就跑,嘴里不住地喊:“雪来啦!快跑吧!”
我抬头一看,可不得了,从山后刮出一阵狂风,卷着雪花,遮天盖地向我们这里压来,像一个庞大的猛兽,想把大地上的一切都卷进它的肚子里去。我们赶紧用单子把头蒙起来,两手紧抓着地上较大的草根,身子紧贴地皮,顶着这一场突然而来的袭击。
这一阵风雪过去后,我见王教员神色有些慌张,面孔黄而带青。我推着他说:“快走吧,弄不好风雪又来啦!”我们刚走了五十公尺,忽然又来了更大的风雪,中间还夹着冰雹,像涌起的巨浪,一起一伏的,紧一阵慢一阵地打得脸生疼。这时,不用说走路,连站着也会被吹得摇晃。我认为再停留下去是很危险的,必须坚持前进,可是王教员却往路旁一坐,向我摆着手说:
“老熊,你快走吧!菜盒是伙房的,不能丢,油也带上。”
我听了他的话,心里很难过,就鼓励他说:“老王,挺着,把能轻装的东西丢掉,马上起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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