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碾庄啊，你在哪里
请你站出来
让我抚摸你的头顶
亲吻你的庄稼
追赶你的羊群
追逐你的河流
几十年了，你还那样苦吗
秋红是否压弯了坡前的枣树
春绿是否爬上了山岗
让我看看孩子们的新书包
让我尝尝老人杯里的西凤酒
我想亲眼看看那窑洞
萧先生的老镢头还在吗

院里我深吸一口气
有一种冲动鼓荡着我
我开始设计走远的生活
墙角堆着粮食、洋芋、山葱
有鞋、麻绳、乱布之类
墙上应有残缺的诗
炕桌上有铺开的稿纸
还有一小块灵魂打盹的地方
瞬间，眼前浮现一张脸
突出的是那双眼睛
有箭射过来
何问生死
一道光从体内划过
似雷如闪，坚硬而柔韧
风开始撤离
有什么可以征服
一个男人的沉默

窑口的娃儿指给我
他正为乡亲写春联呢
那笔蘸满腊月的雪花
那纸映红了家家门口
是写“人勤春来早
国泰民亦安”
还是“五谷丰登千户乐
六畜兴旺万民欢”
春联贴红了
人心贴热了
萧军的心走近了
远方
春天在招手

迎着我的渴盼
放眼高处
一个身影在坡地上晃动
他猫腰收拾土地
他要播下春天的种子
顺手堆起杂草
那是夜晚的温暖
他还要把山芋一个个拣拾
那是一天的口粮
他必须把日子一天天扎紧
光阴上系着生命

一只山雀从坡顶飞过
随之，他站直了腰
望了望远天
浑厚的东北乡音飘来
历史般的沧桑、洪亮：
“忍耐地承担一切吧，
不管是任何艰难和苦难-----
以至粗暴的压力！
总是忍耐地向前去，
和一切生活搏击，
和一切障害战斗……战胜它，
而且要扼死它……
只有这才是人类的大勇者！”

谁是大勇者呢
请历史作答

3）
思绪仍盘绕在荆棘蔓延的沟壑
脚步总也走不出那个困窘的炊烟
鸡鸣犬吠的窑洞山村
山风一次次撩开心思的褶皱
那个拜“把子”的老贺呢？
他……走近萧军的第一个农民大哥
铁铜色的胸膛
成了他生死相依的高墙

是啊
潜进那个油盐奇缺的年代
祖国在血泪中坚挺着
所有的家没有温暖
所有的河流都为生而喘息
而萧军从集团的行列中走出
弧军作战
在粮食面前他低下头
亲近泥土渴望春天
决心远离争斗
把骨血接到土地身上
把魂魄接到庄稼身上

日月在手上升起
……

日子赤条条地走来
冷酷而严峻
不知为什么
萧军一家4口的救济粮取销了
这意味着救命粮没有了
今后，全靠自食其力了
难道------
政府真的抛弃了他？
延安真的将他除名？
毛泽东知道吗？

日子，一副冷面孔
朝他压过来
米缸问他：“我的胃里啥都没有……”
灶堂催他：“我的火呢？”

我们的作家啊
稿纸上不生产粮食
只有愤懑的内心倾吐：
“漫揮热泪写心辞，
甘苦同杯只自知！
二月春寒惊客舍，
卅年人海恼鬓丝。
匹夫怀宝应成忏，
老蚌含珠了是痴！
风雨孤舟飘欲倦，
挑灯闲唱‘大江’诗。”
苏东坡的大江东去
漂走了多少英雄梦啊

此时，我懂得锅里没米的艰难
我知道
一粒米
一叶菜
一粒盐
的价值
它的等边是死亡
我更懂得怀抱的温暖
老贺走来了
这个穷山沟里滚大的汉子
把手伸给萧军
把心掏给萧军
于是，开荒的镐头举过山脊
汗水迎着春风洒落
两个家庭扭在一起
燃起黄土高坡不灭的灯火
……

4）
也许，毛泽东听到了
一双手伸过山梁
萧军又回到了延安“鲁艺”
远走的浪花啊，
又回到了海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