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分开了。
在邢大山的安排下,方振宇见了仝小建.方振宇从头到脚仔细观察他,似乎是第一次见面,看得他不好意思了,笑着说:
“方长官,您这样看我,我瘆得慌,有事请明示.”
“真不愧为我们驻赣滇军的美男子,中等偏高身材,不胖不瘦,白晰皮肤,五官端正,鼻梁微微上翘,嘴巴棱角分明,眼睛炯炯有神,好一个美男子!”
“长官,您不是来夸我的吧?派我到哪里去?我没有二话.”
“我就喜欢你这股子特殊的精神.小赣州因公殉职,你去接替他.我总觉得小赣州死得蹊跷,贝瑶村有个人我们一直没有惊动她,她叫钟静岚,小名点点,是培根小学的国文老师,她父母亲是共产党员,去年南昌暴乱后,被我军法办了.我和范勋伟多次去过贝瑶了解她,她跟她爷爷相依为命,没有什么出格的行动,我们也就不再注意她了.种种迹象表明,她不是那么简单,你要提防她.贝瑶离井冈山近,是重要的交通枢纽,是事故多发地,也是情报搜集的好地方,你责任重大,好好努力,更要好好保护自己.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长官的谆谆教导,铭记在心!”
“让你坐了差不多一年的冷板凳,就是要你修心养性,百炼成钢,现在,好钢该派上用场了,好,去吧,等着你的好消息.”
仝小建在教育局长的陪同下,前往关北的培根小学。胖团长带着他的人马也前往关北,走着走着,这支国军队伍就成了一条蠕动的长蛇,在山间丛林中缓缓前进,沿途老百姓躲他们就像躲老虎豺狼,要不关紧门躲在家里,要不躲到深山老林里去了,可见当地老百姓不欢迎这支队伍。这支队伍的确不怎么样,军容不整,军纪松驰,帽子歪歪戴,袒胸露背,年青的新兵背五六支枪,累得喘大气,满脸通红,老兵油子空着手边走边用帽子扇风,当官的都骑着马,路边的黄瓜、西瓜、香瓜基本上就剩下藤了,桃树、李树还没有熟的果子都摘掉了,一路满地都是,走到后面的找不到瓜、果,骂前面的兵痞。眼见着这么一支队伍,仝小建不愿意与他们同路,有意迈大步,小跑着往前走,跟他们拉开距离,教育局长紧紧跟在他后面,走到回头望不到兵痞影子,听不到吵吵闹闹声的地方,两人坐在大树下,休息一会儿,喝一口路边小溪的山泉水.仝小建把心中的想法告诉局长:
“我是您派去做督学的,学校是教书育人的神圣殿堂,”他转身往后面的路嘟动嘴唇,继续说,“这样的军队,这样的军人,还是保持一点距离的好,不然,我这个督学当不下去,也会大大影响您和县长的声誉呀!”
“是是是,您我生在这乱世,虽然没有治国平天下的本能,但是洁身自好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上,对得起列祖列宗,下,不要被子孙后代辱骂。年青人,我为有您这样的后生感到欣慰呀!”教育局长轻轻拍打仝小建的肩膀,诚恳地说。
他俩不约而同地站起来,继续赶路,心拉近了,话也就多了起来,教育局长如实地告诉他,赖督学在培根小学的表现不是严校长悼词中写的那么好,他喜欢做表面文章,好表功,急功近利,很多老师对他是有看法的,这种个性是不适合在督学的岗位上的.当然,最后他因公殉职,还是给我们教育局、县政府赢回了一点面子.仝小建也道听途说了一些,他们都是方振宇麾下的特工,他又是小赣州的继任者,心里想的跟教育局长相同,嘴上仍然违心地说小赣州赖以平的好,他从小就谨记家丑不可外扬的古训。
仝小建和教育局长中午就赶到了培根小学。
严校长照例举行了热烈的欢迎仪式,举行了隆重的中餐和晚宴。仝小建住小赣州的房间,小赣州的遗物校工已装箱,放在床底下,待严校长去小赣州家里慰问时带回去。晚上,教育局长就和仝小建睡一个床,两人几乎是彻夜长谈,局长讲了他在读上海大学时的趣事,讲了竹林七贤的故事,仝小建就只能讲一些行军打仗的故事,讲讲家乡韶关的故事,你来我往,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没有睡好觉的教育局长,还是坚持了早起的习惯,仝小建也是天亮就起床的人,他们一起到宿舍后面的小渠刷牙、洗脸。早饭过后,严校长率几位校董事送教育局长到校门口后,返回去上课了,仝小建一直送教育局长走过贝瑶的木板桥,两人还是依依不舍,仝小建双手抱拳,动情地说;
“千里送君,终有一别,常记挂。”
“你我相差十多岁,几乎是两代人,我怎么觉得是同一代人一样呢;到了县城就来找我,我虽没您那个海量,小酌一杯还是行的。盼望你早来、早来。说完,转身离去。
仝小建依然站在桥岸上目送局长,快进松树林,局长回首看到依然笔直地站在原地目送他的仝小建,他的血一下子热热乎乎,垫起脚来,挥舞双手,再次告别仝小建。
胖团长骑着高头大马到达贝瑶时已经天黑了。到晚上十来点钟,全团人马才陆陆续续到齐,以贝瑶为中心,沿拉石河两岸分布在十多个村里,闹得鸡犬不宁,老百姓敢怒不敢言,怒视这些兵痞挖米、打油、打酒,捉鸡、捉鸭,霸厨占房,稍有反抗,轻则训斥辱骂,重则拳打脚踢。老百姓苦不堪言.
“你们这些王八蛋,老子是来帮你们剿匪的,你们不知好歹,一点劳军的义举都没有,穷山恶水出叼民,活该共产党来共你们的财产,共你们的妻女,共你们的……
重则用枪托砸人,开枪打人。族长、甲长、保长、为了息事宁人,只得赶出自己家的猪,或者牵出自己家的耕牛送过去,让他们白吃,只求不要烧房子,打伤人,强奸民女。
胖团长和团部一伙人还住秋云家。秋云开门,见是胖团长,瞧瞧右边耳朵没有了,窃喜,又害怕、紧张,后面跟着一排荷枪实弹的人,他只得慢慢地,极其不情愿地,把门打开。团长板着脸孔,怒目而视,挥手打了秋云两个耳刮子,还骂骂咧咧:
“‘今日刀下失右耳,明日中枪丢小命.’王八蛋,坏透了,老子负了伤,你幸灾乐祸,乐得好像吃了牛蛋蛋,勒到屁眼,红着脸蛋,吼什么汉剧,老子今天也打掉你的两只狗耳朵,再割掉你的猪鼻子,挖掉你的喉咙,叫你人不人,鬼不鬼,生不如死,看你还唱汉剧骂老子不?”说完,他就要拔枪,秋云老婆箭一般神速从厨房冲出来,看到胖团长,脸上笑开一朵花,迎了上去,极其夸张地媚笑到:
“今天早上喜鹊叫,我就知道贵客到,原来是师座呀!他在您面前连个臭虫、蚊子都不如,你那么大的师长怎么跟他计较?哎呀呀,你就把他当个屁放了呗,一直都盼着你来,快请进,快请进,麻将都给你们准备好了的,被子用米汤浆过的,鸡、鸭、鱼,特别是您爱吃的米粉鹅,我都给您准备齐了,您就是大富大贵之人,老天知道您要来,下午,我们就逮到一只肥麂子,喝了麂子血酒,您呀,如猛虎下山,金枪不倒,嘿嘿……老酒娘也备好了,您就慢慢享用吧。快进屋,消消气,哈哈……”说完上去拉着团座的手,往家里带,另一只手轻轻拍打胖团长胸脯,万般柔情地帮团长疏通疏通精络。秋云吓得直打哆嗦,他老婆赶紧使用眼色叫他滚,秋云乘机走掉了,胖团长摸着她的屁股,打哈哈,不再和秋云纠缠了.走出好远,秋云朝自己家狠狠地吐了一口痰。
胖团长又在秋云老婆胸前乱摸,嬉皮笑脸,满脸的横肉泛着油光,右耳的刀疤更加红彤彤,左耳抖动着,眼睛射出攫取的目光,右手从她的腰部滑到屁股上,不动了,跟着她后面,进了屋,其他的人也都拥了进来。他坐在上席,喝一口秋云老婆泡好的茶,右手用力击打她的肩膀,故作关心地问到:
“上次的账都结清没有呀?司务长,要记着,我们军人虽然军响吃紧,但绝对不能亏待老百姓,特别是她家,吃的,用的,都要付足钱。别人家可以马虎一点,这一家一定付清.”他停顿一下,转过身对秋云老婆说,“小媳妇嘴巴真甜,你怎么知道我很快就可以当师长?你真有眼光,老子没有白疼你.做饭去,把你男人叫回来一起做,我那是跟他开开玩笑,我怎么会杀他?还是老样子,酒一定要好,菜要慢慢做,做出美味来。”说完,用力拍打她的翘屁股。
秋云老婆告诉他,上次的账结清了,还谄媚地夸奖:
“师座真好!爱民如子,老天都会厚爱你一分,下午逮的那只肥麂子,马上宰杀,喝麂子血酒,保你身体棒棒的,上山打得老虎死,下河捉得王八到。晚上,你可得悠着点.”抛他一个媚眼,她走了.
“好好好,赶紧做饭去,麂子好不好,晚上见分晓.”说完朝秋云老婆一阵恶笑,一面招呼大家上桌打麻将。
团座的手气实在不好,老是点杠,又开不了和。他怪洋油灯不亮,又点亮两根红蜡烛,还把军用的汽灯拿来,手气还是背.他转身看到他身后一个扫把倒立着,认为极其晦气,他起身亲自抓起扫把丢掉门外去了.还是不开和.又怪狗伏在他的脚下喘气,吹走了他的财气,一脚踢得狗嗷嗷直叫,狗汪汪叫了几声,悻悻地走开了,他还是没有牌和.看到同桌的三个人都把衬衣的袖子撸到手臂,他停下摸牌,也把袖子也卷到手臂处,还是没有牌和.他看到后脑勺背面是一块镜子,认为是镜子邪乎,反光赶走了财神爷,他起身把镜子背过去。折腾了大半夜,只和了一盘小牌子.他突然站起来大吼一声:“瞎了犬眼,点了杆都没有看到!”吓得刚要进来的狗赶紧掉头走了,另外三个人习惯了他的牌风,安如泰山.胖团长生气地把牌一推,极其认真地说:
“今晚不宜打牌,喝酒,睡大觉。”
胖团长把输的钱如数付清,他脾气不好,打牌时小动作不断,嘴上零碎特别多,但他从来不欠赌资.秋云两夫妻提酒、端菜上来,秋云看到胖团长,本能地畏畏缩缩往后退了几步,把手上的东西递给他老婆,转身回厨房了。胖团长喝了麂子血酒,就把打麻将的气给消了,他和大家喝得红光满面,吃得满嘴流油,交叉称赞美味,吃了很长时间,吃得轰轰烈烈。饭后,大家睡觉去了,半夜,秋云老婆又偷偷溜进了胖团长的房间。秋云知道她走,不敢阻拦,他用两团小棉花塞住自己的耳朵,还是睡不着,不停地喝水,不停地小便,不停地翻来覆去,差不多踢坏了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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