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留着长头发、高个子男的就是毛泽东的弟弟毛泽覃,他刚从朱德的部队来到井冈山,按照他哥哥的指示,在大陇建立了中国第一个中共农村党支部。他们完成宣誓仪式后,其他党员都回去了,他留下来,问餐馆老板:
“这个人你熟吗?”
“不熟,是个抓甲鱼、狗鱼的。”
“此人一定有问题。”
“应该不会吧?抓甲鱼、狗鱼是独门技术,我们这里十里八乡都难找一个,那会有什么问题。”
“你想想,他半夜起来找水喝、拉尿,看到大厅有灯光,听到有人说话,如果是一般人,他会自然地走路,喝水,见人会打招呼,然后回房间睡觉。他为何故意加重脚步?为何干咳几声?这些多余的举动,就暴露他不是一般人。如果我推测没错的话,他是国民党的特务。明天你听听他的口音,跟踪他一段路,看他会不会跟人联系,或者丢掉什么,拿走什么。”
“好,如果有问题,是不是抓起来?”
“不要,让他走。”
说完话,毛泽覃就走了。餐馆老板躺在床上反复思考毛泽覃的话,回味这个陌生人的一言一行,越想越觉得毛泽覃说得有道理,这个人有问题。
早餐时他试着跟他说说话,那人好像还没有完全醒过来,不开金口,餐馆老板无法判断他是哪里人,饭后,这个人走了。
餐馆老板赶快换一身装束,紧紧地跟踪他。奇怪的是,这个职业的抓甲鱼,抓狗鱼人不下河,也不下渠,一路小跑着往龙市方向走,难道他真是这一行里的高人,一看就知道这一带没有甲鱼、狗鱼?走了十多里路,还是不见他下水,餐馆老板心里的迷团没有解开,他继续跟踪。
雨渐渐停了,那位抓甲鱼的人突然钻进林子里,不一会儿出来了,装束全部变了,斗笠、蓑衣、甲鱼钻、网袋都没有了,那身破烂的衣服也脱掉了,换上一套整洁漂亮的灰色中山装,背也不驼了,精神抖擞,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而不是四十来岁的中年人。餐馆老板惊呆了。他不得不佩服毛泽覃的判断力,他继续跟踪,直到这个人登上了龙市去永新的船。
餐馆老板回到大陇,来不及吃中饭,匆匆忙忙又往山里跑了十多里地,在一户孤寡老人老周家,找到了毛泽覃,他们正坐在一起吃红薯饭,红薯是老周种的,红米是毛泽覃送来的,桌上还有半小碗霉豆乳,半小腕辣椒酱。见餐馆老板来了,老周从墙上敞开的厨柜里端一个缺了一小口的钵,到鼎罐里勺了一钵红薯稀饭给他,大家一起吃。老周连吃了三大钵,他那胡子拉茬的脸上,沁出一层汗,张嘴一笑,就像门口层层的梯田。毛泽覃知道餐馆老板有事,吃完饭就跟老周道个别,他们握完手后,毛泽覃从上衣口袋里摸到一个银元,塞给老周,老周坚决推辞,双手挡来挡去,毛泽覃严肃地说到:
“周老伯,你要不把当朋友,就不要接。”
老周憨憨地笑了一下,双手在自己的破棉袄上搓来搓去,一个劲嘿嘿地笑着,脸上还泛起羞涩的笑容,结结巴巴地说:
“高攀,高攀……我活这么大岁数,只有你们把我当人看,你送给我一袋那么多的米,还要给我银元,我们祖祖辈辈都没有见过银元,叫我怎么承受得起呀!好吧,我下辈子还你,这一辈是没有那个能力了……”周老伯说着说着,声音低沉、哽咽了,一双混浊的眼睛溢出了眼泪。
“置套被褥,买身衣服,好好活,会有好日子的,周老伯,我还要经常来看你。”
周老伯接过银元,双手发抖。毛泽覃和餐馆老板离开他家,毛泽覃还多次转身朝他挥手道别,周老伯一直站在门口,直到他们两人消失在远处房子的拐角里。
餐馆老板详细地告诉毛泽覃,他一路跟踪那个抓甲鱼人,看到的情况,讲完以后,无限钦佩地说:
“没有想到,你年纪轻轻,怎么跟诸葛亮一样,料事如神。”
“没什么,是残酷的斗争经验告诉我的。”
因为事态非常严重,毛泽覃徒步跋山涉水行走五十多里路,翻过黄洋界,到茨坪向边界防务委员会主任王佐报告这一情况。黄猫也在汇报这一事件。王佐双手习惯性地摸了摸肚子上的两把驳壳枪,冷笑着说:
“这些贼牯子真够阴的,派探子钻进我们家来了。”
“怎么办?”黄猫和毛泽覃几乎一同询问。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来而不往非礼也,人家都跑到我们家里来了,我们也要去走走亲戚嘛。”
王佐除了担任第二团副团长外,他还是湘赣边界工农兵政府的防务委员会主任,整个井冈山根据地的防务工作,由他主抓,他在盘算着井冈山革命根据地防务的大格局。
王佐把自己的打算与老庚袁文才商量,然后一起向毛泽东汇报,征得毛泽东同意后,防务委员会作出了三项规定。毛委员以住茨坪为主,茅坪、大井主要是工作用房。在井冈山的四周增加暗哨,几条主要进山的路,增设递步哨;毛委员身边除龙开富、黄龙外,增加黄猫,只要毛委员离开了茨坪,黄猫就要随行,但黄猫不接近毛委员,要保持一定的距离,除了毛泽覃、黄猫、王佐外,别人一概不让知道,连龙开富和黄龙都不要告诉,毛委员知道给他增加警卫,是要骂娘的,他才不管什么国民党特务不特务。
黄猫接到王佐的任务后,感到忐忑不安,不为别的,因为毛泽东太重要了,而国民党特务上山的主要目的,就是要刺杀毛泽东,搞乱工农革命军,进而占领井冈山革命根据地,把共产党建立的新的工农兵政权,扼杀在摇篮中。黄猫相信,井冈山的军民相信,只要毛委员在,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就不会丢,革命形势就不会停止发展壮大。
黄猫仰躺在茨坪毛泽东住所旁边单独一间窄小的杉树皮屋顶,木板做墙的棚子里,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井冈山的地形概貌,她实在太熟了,闭上眼睛,她都可以从方圆一千公里范围内的任何一个村庄回到茨坪,甚至哪个村庄的狗怎么吠,鸡怎么啼,牛怎么叫,她都一清二楚。但她对毛委员的饮食起居不清楚,对毛委员的思想不清楚,对毛委员的人吃、住、行不清楚,这样,就不能做到万无一失地保护他,只有把保护的对象研究透了,工作起来才可以事半功倍。
黄猫是王佐手上的一张王牌。五年以前,王佐还只有七八条枪的时候,他们居无定所,靠打家劫舍过日子,没有隔夜粮。黄猫的父亲是王佐的铁杆弟兄,每次下山吊羊,他总是冲在最前面,回来时又走在最后,农历小年,他们从泰和三都打家劫舍回来,被财主家雇来的民团追上,为了掩护大家撤退,以最小的牺牲换取保存最大的力量,他要大家先跑,他独自一个人留下来阻击,他的枪法特别好,终因耗尽子弹,寡不敌众,他打完最后一颗子弹后,用一把匕首插进了自己的心脏,杀身成仁。此后,黄猫成了王佐的女儿,不过,王佐让她女扮男装,请私塾先生教她读书写字,自己亲自教她骑马射枪,爬树泅水,喝酒猜拳,她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身手矫键,拳脚超人,枪法奇准,拿下三五个年轻小伙子不成问题,历练成王佐手下独一无二的文武全才。她喜欢单独行事,不爱好说话,别人就给她起了个外号就,叫野猫,后来因工作需要组织上给她代号黄猫,依然女扮男装。送给王佐的文字材料,都是由她过目,王佐是不认识字的,由她读给他听,王佐悟性高,很会改文章,改出来的文章让那些秀才们心服口服,这与文章二传手黄猫的朗读分不开,她会把不通的句子读通,不达意的句子读得达意,还会把特别艰涩难懂的文字换成通俗易懂的句子,王佐身边及与他打交道的人,本来学问也不是很好,且大多是往来信件,或契约,经黄猫、王佐两人过手,也就像模像样了。自毛委员带队伍上井冈山,毛委员队伍中有文化的人实在太多了,往来信笺、报告文书写得好,黄猫读起来很顺畅,王佐听完以后就盖大印,有时大印不在身边,他就用右大拇指沾上印泥盖上。用他自己的话说,人家都是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的大秀才,出口成章,下笔成文,还用得着我来画蛇添足?此后,只要是毛委员那里送来的文件,他听别人一念完,不假思索就画押了。这样也省了黄猫很多事,黄猫就有更多精力习武学文了。她骑马打枪、爬树泅水、飞檐走壁、读书写作的本领,有了质的飞跃,样样在行,能文善武,活脱脱一个无敌小子。现在,防务委员会主任王佐要她负责毛委员的安全,可见毛委员安全形势很严峻,要不然,王佐不可能派她去,而且分工那么明确,分明哨、暗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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