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早上兴高采烈去学校上课,看到站在门口迎接老师和学生的仝小建时,她的眼前无疑响起了一个巨大的炸弹,她的心乱了,耳鸣了,眼花了.他是怎么冒出来的?那天打死的不是他?难道有两个仝小建?真是活见鬼,一连串的问题在她大脑里杂乱无序地排列组合着,一团乱麻。她真后悔那天的粗心大意,没有仔细辨认被打死的人是谁,就稀里糊涂的确认是仝小建,那种武断、直线思维的方式,会出大事的,会给党带来巨大的损失,她真恨不得甩自己两个耳刮子,才解恨.很快,她就从迷迷糊糊的思维中走出来,镇定了,毕竟她已经成长起来了,不是懵懵懂懂的小姑娘,而是坚定的无产阶级革命者,她依然像往常那样微笑一下,亲切地叫声仝督学好,径直去自己的班级,带领学生早读了。
正在点点四处打探上一次仝小建为何缺席白军偷袭、抢劫吉安、万安上井冈山的革命女青年携带的金银,而没有答案时,唱莲花落的独臂女人找到她,解释情报失误的详细情况.肖家璧为了讨好方振宇,亲自到吉安拜访他,并请他派教官去他的老巢草林镇训练他的民团,这几个教官提前完成了任务,坐船在新江住了一夜,晚上喝酒的时候,作东的新江民团小头目给他们透露了吉安、万安几个小姑娘携带大批金银上井冈山消息,问他们愿不愿意干一票,发点财?大家气味相投,立即鼓出血红的眼睛,精神抖擞,摩拳擦掌都想要干这一票,各位教官议论纷纷,有钱不赚,那是傻吊!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那是顺手牵羊,手到擒来.抢劫共产党不抢白不抢,抢了还立功……其中一位教官说,他有一个铁杆朋友仝小建在贝瑶的培根小学做督学,他和仝小建两人长得也很像,不仔细看分辨,还真看不出来,邀上他,熟门熟路,那就是板上钉钉,十拿九稳了.他的这一着妙计得到大家一致赞同、拥护.当晚,他们制订了详细的打劫方案,有人露出狰狞的淫笑,忍不住说“嘿嘿,几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真好,那是财色兼收的美事!”.第二天早饭后,五个教官,四个民团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培根小学,找到了仝小建,老朋友相见,自然都非常高兴,由于办公室还有其他老师,仝小建和他们以同学相称,给他们泡茶,留大家吃中饭,借机巧妙地带他们来到空无一人的大礼堂,批评他们没有遵守工作纪律,这里是学堂,不要冒然闯进来,以后一定要注意。那位教官说是奉方长官之命,要他一起去完成一项重大而光荣的任务,还贴到他的耳朵说了些悄悄话,然后发出放荡的淫笑.仝小建一直很严肃,甚至有点不高兴,只是没有表露出来,他知道方振宇人品远在范勋伟之上,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他断定方长官不会干,他做事,做人还是会守住底线的,他不可能干出像范勋伟那样持枪抢劫的事情来.他委婉而坚定的拒绝了他们的邀请,他们软磨硬泡了一个多小时,都没有动摇他的决心,最后,大家大为扫兴,中饭也不吃,悻悻地离开大礼堂,走出学校。仝小建也真心硬,连送都不送.幸运的是,仝小建为此逃过了这一劫。
唱莲花落的独臂女人说完后,内疚地低下了头,她传递了错误的情报,给党带来了大的损失,请求组织给予严厉处分.点点安慰她说,情报失误,不是她一个人的责任,她的上线,点点自己都有责任,幸运的是,没有造成大的不良后果,以后工作做仔细来就行,处罚就免了。
后来,又如约来了几批革命青年,点点都安全地把他们送上了井冈山.黑猫同志交办的护送革命青年上井冈山的任务,她出色地完成了.下一步,她琢磨着怎么来对付隐藏在自己身边的特务仝小建,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仝小建得知他的同仁和遂川保安团的几位团丁,打劫不成,反而赔进去九条人命,两匹战马,他痛心不已.他上完课后,回到宿舍,把门一关,扑倒在床上,嚎啕大哭,严校长差人叫他去吃饭,他弹起来,回答说还有一点作业,批完了,马上就去,打发叫他的人先走。他洗去泪痕,梳理好头发,一如往常一样,去和大家一起吃饭.饭桌上,他故作轻松地和大家开起了玩笑,谁都看不出他刚刚痛哭过。
吃完饭,他回到宿舍,端坐在床上,仔细研究小赣州留下来的三幅画,黑、黄、白三只猫,冥冥之中,他感觉小赣州是用这三幅画在给他传递什么信息,具体什么信息,他好像找到了又说不出来,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找到,他一直没有明确悟出来,可以肯定的是这三只猫曾经是小赣州的强有力的对手,现在也是他的强有力的对手.如果是这样,那么,小赣州的死就不是意外,而是精心设计的谋杀,那么,这个杀他的人真是高手.这一次打劫几个女青年,他的同仁都是身经百战、训练有素的军人,那几个团丁也经常出没在深山老林中,是地地道道的地头蛇、座山虎,打劫九个小姑娘应该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然而,结果却正好相反,姑娘们平平安安上了井冈山,九个汉子没有一个回来,仅仅就是一转眼的功夫,全部被打死或俘虏了.井冈山的共产党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这样的对手太可怕了,想到这些,他的汗毛情不自禁地倒竖起来,全身冷飕飕的。
他躺在床上,注视着对面墙上的三只猫,陷入沉思.假定小赣州是被谋杀的,嫌犯就是钟静岚,她的父母亲都是共产党员,是共产党的高级干部,去年八月份在南昌被国民党杀害了,钟静岚保不齐就会被共产党继续拉过去,利用她家的名望和特殊的地理位置,让她充当中共中央、江西省委与井冈山联系的枢纽,她就是共产党安插在井冈山下的特务,以培根小学教员的身份作掩护,不断地搜集、传递情报,运送物资和人员上井冈山.小赣州是外地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他不可能跟谁结怨,私人结仇,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到杀人的地步.钟静岚是个文文静静、和和美美的一个姑娘,学校,贝瑶村就是她的生活范围,老师、同学、村里的父老乡亲就是她的生活圈子,她生活很有规律,她会杀人?打死我也不相信.仝小健正反两方面,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地想,理智上他认为小赣州是钟静岚杀死的,是她设置计谋杀死的,感情上他怎么都不能战胜他的理智.仝小建一次又一次对着墙上的三幅猫画思考,一次又一次的无果而终.
仝小健继续暗中监视钟静岚,仍然没有异常发现,只好搁一搁.他开始走村串巷,一个村一个村地去排查,看能不能找到与外界,特别是吉安、南昌一带联系紧密的人,不是那些小商小贩,也不是排工,而是有理想、有信仰的读书人,共产党要吸收的人,也跟国民党一样,必须是精明、强悍的人,草包、浓包、社会渣子一个都休想进入他们的队伍,第一批共产党人如李大钊、陈独秀等人,都是有名望、有地位、有思想的大学者,后来慢慢才吸收了广大工人,少数农民,关口还是把得很严,要有两个介绍人,还要经过严格的审查,然后秘密宣誓,才能成为真正的共产党员,如果是共产党的特务,那就更严格了,可谓优中选优,好上加好,所以,共产党的叛徒特别少,都是铮铮铁骨.按这样的标准去这一带村庄寻找,还真只有钟静岚合乎这些条件,换句话说,如果小赣州是他杀,非钟静岚莫属.慢着,千万不能冤枉一个好人,特别是一个好姑娘,钟静岚人生已经很不容易了,父母、哥哥都没有了,和爷爷相依为命,这一老一小也怪可怜的,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大学生长期待在这么偏远的小山沟,真是难,个中滋味只有她自己知道.如果不是她杀死小赣州,而妄然断定是她,无缘无故地把她给害了,那是造孽呀,那会遭到报应的!那么,培根小学有没有这样的人?小学总共二十一个老师、校工,严校长,仝小建自己,校工老夫妻,十七位老师……他摇了摇头,自己否定了.他清楚地知道,除了严校长去南昌读过书外,其余的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大多数读的是私塾,读书最多的才小学毕业,都在本地读的书,甚至没有离开过家乡,他们不可能加入共产党。严校长什么政治组织都没有兴趣,他在南昌读书时共产党还没有成立,后来也不可能接触共产党,更谈不上加入共产党,他不可能替共产党卖命。算来算去,又只剩下钟静岚.仝小健得出这样的结论是痛苦的.后来,他不敢看对面墙上的三幅猫画,却又不得不看,再后来,他不敢回自己的房间,却又不得不回,他就这样反反复复地肯定自己,否定自己,安慰自己,折磨自己.
钟静岚一直在琢磨着怎么对付仝小建,她认定,这个人不除,必定会给井冈山,给我们党带来后患,怎么除?什么时间除?她一直没有确定下来.她多么盼望黑猫能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给她拿主意、定方向,但她知道,近期黑猫是不可能上来的,她得自己拿主意,她也应该独当一面了.
傍晚,点点、爷爷和大黄狗从渔梁上捡鱼回家,经过大樟树下,看到点点和爷爷抬鱼有点吃力, 兴周主动走过来帮爷爷抬.爷爷带着大黄狗去听三元讲《三国》去了,他们把鱼送到炳华店里.秋云看到点点他们抬那么好的鱼,说他有好几桌客,没有什么好菜,要炳华匀一半给他,炳华虽然极不乐意,多次皱了皱眉头,最后,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卖完鱼后,兴周不是去大樟树下,而是跟着点点回家.到家后,他坐在大厅门口,坐下又站起来,反复几次,还不停地搓着双手.点点知道他要说他自己认为不好开口的尴尬事,她便鼓励他说话,自己装着十分轻松的样子,他终于鼓起勇气说:
“姐姐,有件事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要告诉你,你是我姐姐,我最好、最亲的姐姐.三元和花里有一天深夜打鱼回来,看到仝督学从你房间的窗户下溜走,慌慌张张的,姐姐你得提防着点.他跟上次南昌来的刀疤脸他们,很有可能是一伙的.我是知道你做的是大事,是光明正大的事,也不会说出去,三元叔叔也知道,但花里、还有很多人不知道,他们会坏你的名声,我们还不能辩解。以后,你一定要注意,我看得找个机会教训仝督学一顿,你不能出面,我们来,我有的是办法.”
“小弟,姐姐的为人你们知道就可以了,无须辩解,浊者自浊,清者自清.教训这个狗特务是迟早的事,眼下,时机还不成熟,你们千万不要乱来,打草惊蛇会坏事的,那是帮倒忙.姐姐的事,姐姐自己会处理好,那是我们组织的事,不是江湖的事,组织的事环环相扣,千丝万缕,来不得半点马虎,没有江湖那么简单,那么快畅淋漓,你有这份心姐姐就心满意足了。弟弟是聪明人,慢慢长大了,以后你要做好自己的事,多照顾点爷爷!” “会的,爷爷虽然是我的堂爷爷,在我心里就是亲爷爷.照顾他老人家是我的义务,也是我应尽的孝心,姐姐是组织的人,天南海北,姐姐你尽管去闯,家里有我!”
兴周的这番话,说得点点心里热热的,他的眼泪就要掉下来了,她赶紧转过脸去.兴周可能感觉到了,不愿意看到她流眼泪,站起来,转身说他还有事,出去了.
天气很好,大樟树下热闹非凡,爷爷和大黄狗都在那里,点点也去那里坐一坐,调剂一下刚刚纠结的心情.她挨着爷爷坐下,大黄狗从爷爷脚下站起来,走到点点脚下,摇着尾巴舔她的手,看到点点坐下,也坐了下来.三元叔叔正在讲《三国》,大家听得津津有味,树上的鸟叽里呱啦叫累了,只有少数几只归林晚的鸟,还在欢闹,不过,这稀稀拉拉的鸟叫声,完全被三元浑厚而强大的声音盖过去了,不仔细听是听不到这美妙的鸟叫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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