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笔灯前写故闻, 花飞絮泊几秋春? 已无涕泪忧家国, 余有诗书伴困贫。 ——萧军
1) 终于,您回来了 不,您来到了北京 您的《五月的矿山》文稿呢 您的《武王伐纣》京剧剧本呢 您的《第三代》手稿呢 比起生话 已不重要 生话,一道高墙 野兽埋伏在大路小路 向您伸张利爪和牙齿 首当其冲 必须有晚饭的粮食 以及过冬的煤球
我理解的“蜗蜗居”很小 它几乎裝不下一只炸翅的鹰 因为小,才叫“蜗蜗居” 因为温馨,才叫“蜗蜗居” 这是舍弃了工资才得到的呀 这是丢了组织、工作关系才得到的呀 这是断了脐带才得到的呀 这用肋骨血肉堆砌的小屋 先生格外珍惜
我含泪理解先生那个时代 那个枪杆子打出来的供给制 里边的人要听话要服从 先生的诗有点出格 跳到墙外“喊山喊水”了 做了棋盤外的棋子
此时此刻 我想到一个独行天下的词语 ……真理,它活在唯物论的汪洋里 它有时却被一群独裁者掌控 ……真理,便没理了 我一直不解,先生早就是革命的人了 眼下却成了“无证者” 世上许多事不必较真 在时间的肠胃里 慢慢消解化开 …… 每天,小院从市井声中醒来 炊烟陌生的味道最先闯入 阳光吝啬地挤过屋脊 这刺痛以无声杀进心里 难道这么快就水瘦山寒了吗 走马流云离身而去
先生有了空前“失落”的感觉 李白那首《送友人》的诗 隔空飘过: “青山横北郭, 白水绕东城。 此地一为别, 孤蓬万里征。 浮云游子意,
落日故人情。 挥手从兹去, 萧萧班马鸣。” 一种痛惜的感觉来自远方 涨破小院的神经
晨起 先生以主人的身份站立 贴近古城成为它的组合体 槐树、台阶、墙脚的野花 许多的不接纳 乜斜的目光射过来 令人不寒而栗
有风从墙外吹来 阳光显得孱弱而细微 在云上飞翔的日子远了 心囚禁在没有围墙的家园 有几次的失败 有几次的碰壁
他把手伸向天空 抓不住高天的云彩
2) 心灵里有了 无须引领 可以抵达任何地方
穿过往事,擦肩于人群 我走进后海 走进沿碧波而立的一幢小院 寂寞而凄清 先生没有开门迎接 先生已走了多年之后. 我才来 造访是谦恭 脚步是心 叩响一路敬仰
我不忍看那张木床 那张木床上有父亲母亲的夜半私语 有5个子女的春绿秋红 我不忍看墙角的那一株秋菊 春发秋盛 叶茎上还有雪落雨打的斑痕 我不忍看木桌上散落的纸页 灵魂挣扎在悬崖 岁月匍匐在无望的汉字群里
请不要重提60年代那场风雨 我的眼睛被它灼伤 我的心灵被它摧毁 先生肉体上残留的棍棒之痕 星月也会伤情 “萧军是老牌反党分子!” “萧军是胡风分子!” 一个个莫须有的罪名飞来 日子如枯井般黑暗
一声狼啸:“萧军站起来!” 又一声咆哮:“萧军站起来!” 先生稳坐如山 “我不是牛鬼蛇神,干嘛站起来?” 硬碰硬 先生铁骨铮铮
你听说过“妻离子散”吗? 你听说过“惨绝人寰”吗? 你听说过“十恶不赦”吗? 你听说过“皮开肉绽”吗? 久违的词汇都复燃了 个个狰狞可怕 先生都用肉体和灵魂丈量过了 这场被野心家、私欲者、小人 利用的“大革命”啊 先生险些丧命九泉
萧军不自由了 做了高压政策的俘虏 无数次的批斗 无数次的检讨 没有低下高昂的头 在急风暴雨的围攻下 先生却潜进一片安宁 那本《囚庭吟草》的复稿 都是在闹剧中诞生
刀枪逼近脖子的时候 先生也有恋旧之情 他不得不做最后的吐露 以安慰家人的心
这是一首先生写给妻子儿女的诗 是诀别的诗 是藏进饭盒提梁里 躲过看守的眼睛 偷偷转出的诗 它不是当年渣滓洞受难者的诗 却有着同样的惊险和离奇 “如今我只是一个囚人, 失却了一个人应有的任何权利! 我不能不把自已的心肠更硬一些, 所要的只是求生存的钢铁意志; 任何感情和牵挂, 如今对于我全是有害的, 它们已经属于过去的‘奢侈品’, 让它们毁灭了罢! ……不再顾惜或再留恋回头。
我也曾读过多少伟大人物的传记, 自已也写过若干临危不屈的人物; 如今是真正面临到自已了, 要把自已的理论在这血淋淋的现实面前印证罢! 你是做个‘谎言者’? 还是做个自已理论的实践者?
为了孩子和亲人们, 为了真理的信仰, 应该承受任何折磨: ‘人之子’是被钉在十字架上的, 有多少先知者, 他们是用了自已的血和生命…… 才把真理的花培养起来的! 他们的灵魂不朽! 他们的生命永在! 他们不是淤塞历史河床的泥沙, 他们是人类中的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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