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呢?”
“我们那边人多、地少,土地里刨吃的,不容易呀!”
“我们山区,只要勤快,种什么都有收获,上山,下河都不会空手回家,也很少遭遇天灾人祸,填饱肚子,问题不大,田多,地也多,山场也多,打架斗殴的就少。”
“这里还真有点世外桃园,人间仙境的味道,嘿,真好!”
“是吗?这个我倒不觉得。”
“我们那边生活方便,人多,店多,吃、住、行、玩、就医都很方便,我们那边还有汽车,电灯,轮船,这里就没有。”
“那倒是,无论哪里,都有利有弊,十全十美的人没有,什么都好的地方恐怕世界上也难找。”
两人东拉西扯,不知不觉到了柏树堤下,这里正是培根小学和贝瑶的中间线,天色也慢慢暗下来了,点点便要和赖督学道别,点点说是天色晚了,该回去了。赖督学似乎还想聊一下,看到点点转身往回走,也只好作罢。走了一段路,点点装着不经意的样子回头望了一下分手的地方,看到赖督学还在原来的地方痴痴地站着,她的心里热乎乎的。她的步履也就变得特别的轻盈,很快就回到了家。
赖督学没有看到钟老师那一转身回眸,那一刻,他正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他多么想和钟静岚老师再聊聊,可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待他再抬头时,钟老师已经消失在夜幕中。他心情有点沮丧,是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回学校的。校园里静悄悄的,白天的热闹跑远了,他的内心更加孤单,二十多位老师都回家了,只有他,还有两位年近六十的老校工夫妻在学校。他一走进校园,听到一阵狗吠,老校工就出来了,他很有礼貌地问督学:
“赖督学,您还要出去吗?”
赖督学摇了摇头,他就把校门关上了,还拴紧了门栓,又转头对赖督学说:
“你要有事出去的话,拉开这个门栓,就可以打开门走,回来了,就拴紧门栓,外面的人就进不来了。”
在明亮的烛光的照耀下,老校工很仔细缓慢地示范了几次,让赖督学看.其实赖督学家里也是这种门,他知道用,但被老校工的执着感动了,只好停下来装着十分认真的样子,看他反复演示多遍。
回到房间,点着蜡烛,烛光照亮了整个房间,楼顶是杉木板的,墙是白灰的,楼下是另一位老师的房间,应该说他现在住的房间是培根小学最好的一间,最宽、最干燥,又是向阳的一间.早晨太阳一出,就照在了窗户上,打开窗户,阳光就直接射进了房间。刚来的那天,他被安排在礼堂大门的一小间里,又阴又暗又小,还有很多老鼠,他在睡梦中就抓到两只爬到他脸上的老鼠,他奋力一甩,两只老鼠都被甩死了,他点燃蜡烛,天啦,小小的房间里到处是老鼠,有七八个老鼠洞,一刹那,铺天盖地的老鼠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甩死的两只。第二天,他向校工借来锯子,斧头和几块杉木板,他把床搬到礼堂里,腾空整个房间,他把七个老鼠洞都用木板堵上,留一个床边上的洞,还在洞的旁边留了两块杉木板,晚上,一块用来堵洞,另一块用来击打老鼠。半夜,从他留下的洞里爬出了很多老鼠,他快速地用木板把洞堵上,把门窗关严实,然后点燃蜡烛,蜡烛照得几十只老鼠乱窜。他手握那块木板,一口气打死了二十多只,只剩下那只最大的老鼠,他时而快,时而慢地追击老鼠,就是不用板子打死它,折磨了半个来时辰,那只老鼠竟然气急败坏地朝他飞了过来,他只用木板轻轻一挡,老鼠撞在木板后,掉在地板上,他只要抬起脚一踩,那老鼠就毙命了,他不踩,又追击它,不让它有片刻的喘气机会,最后,这只硕大的老鼠竟活活地累死了,它突然往上一蹿,掉在地板上,翻转着肚子,颤动几下,就抻直四条腿,死了。第二天,赖督学还校工锯子、斧头时,也把二十多只硕大的老鼠扔给它,老校工用滚烫的灶膛里的灰把老鼠埋一会,拿出来褪毛,一剥一大块,就像剥芋头一样,把老鼠毛褪得干干净净,开膛破肚,洒上盐,腌一天一夜,然后用竹片撑开,挂在肚膛前熏,挂了一整排.老校工说,那是下酒的好菜,还说:“狗肉好吃名声臭,老鼠好吃难到手。”后来,严校长就把他换到了现在这个房间。
赖督学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回顾这一段时间以来的工作。
从县党部传来的信息得知,方振宇前几天租了一匹白马四处巡查,分别检查了他、楚云海和邢大山的工作,还到遂川县城住了一夜.为什么没有到培根小学来?抑或是来了,没有告诉他,那得吃个中饭呀,到底跟他不久,又不是云南老乡,关系就是差一点.他对这里的情况又非常了解,知道他做了督学,还兼了体育课,跟校长、家长、老师和同学的关系都处得不错。他的信息从何而来?是不是这里还潜伏着他的另一个线人来监督我?这样的话,那就太可怕了.他代表组织,组织对个人应该有基本的信任吧?话又说回来,我们从事的工作毕竟是特务工作,是秘密工作,明的少,暗的多,那是正常的事,如果都在明处,那还要特工做什么,直接派军队算了。特工是在特殊时期发挥特殊的作用,是别部门都无法替代的工作,那我潜伏在这么一个偏僻的小村,到底能发挥什么样的作用呢?从上次方振宇对八个特工的考试来看,我应该是他第一个认可的,我被放在这里,一定有他特殊的考虑。我的特长就是灵活,语言能力特别强,以这里为中心,往北十公里,是泰和县,讲赣方言,往南十公里是遂川县西北部,讲客家方言,遂川其它地方讲赣方言,往西南十公里是宁冈县,客家方言,宁冈其它地方讲永新方言,这里也是永新方言,虽是江西省管辖,但这里的方言是湘方言。这些地方的方言、风俗特别复杂,同一种方言,发音不一样,隔几里路,风俗不一样,真是“五里不同音,十里不同俗”.这里是七县联防总指挥尹道一的辖区,尹道一不仅是朱主席的红人,应该也是蒋委员长的红人,不然围绕井冈山周边的七个县,江西占五个,湖南占两个,这七县联防总指挥横跨两个省、蒋委员长不认可,那任命书是下不来的。这里冬天每隔一天,其余时间每天就有一趟机帆船从吉安来回,如果朱主席奉命围剿井冈山的赤匪,这地方就是最前沿的阵地。赖督学想到这些,突然坐了起来,他意识到方振宇把他放在这儿的良苦用心。那他为什么不叫我和尹道一联系呢?为什么不安排我住到尹道一的家里去呢?那肯定还是考虑到特工的特殊性。这次方振宇经过这里而不来看我,那又是什么原因呢?那是对我的信任,认可我在这里的工作,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应该是信任,想到这里,赖督学有点沾沾自喜,他掏出茶叶罐抓了一把茶叶泡茶喝。他把纸展开,准备写一份报告,向方振宇汇报一下,这里近期的工作情况和下一步的打算。
他喝了一口茶,拧开自来水笔的盖子,着手写报告,他对着燃烧的蜡烛思考,左手不时伸进右手腋下摸一摸,伸出来放在鼻子底下嗅一嗅,一股浓烈的狐臭味,他已经有很多天没洗澡了,不过,他每当写东西时,就喜欢用左手去抓一下右手的腋下,带出刺鼻的狐臭,他闻到这种狐臭味,马上灵感就上来了,下笔如有神。他洋洋洒洒一口气写了三千八百多字,共四章十二节,他又仔细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只改动了几个字和一些标点符号.他感到非常满意,汇报工作真实可靠,还巧妙地夸大自己的功劳,称赞方振宇的英明.下一步的工作打算,也是条理清晰,有板有眼,操作性强,对全局的把握也很到位,书面整洁、字迹漂亮,赏心悦目。他相信方振宇,方振宇的更上一级领导看了,一定会大加赞赏的。他把快要冷却的茶水一口喝干,又倒入热的水,他把稿子叠好,整整齐齐地放在右上角。慢慢品茶,把第二遍茶水喝干后,他又闪出了一种思考,这厚厚的一叠稿子是亲自送,还是托人带过去呢?留下工作痕迹是做特工的最大的忌讳。做特工一定要燕过无声,雪落无痕,那才是最高境界,做一件小事就大书特写,留下那么多不必要的痕迹,那是相当幼稚的行为。他从床底下端出火盆,把刚刚写好的信笺一张一张地烧毁掉,这时公鸡啼叫了,赖督学伸了伸懒腰,又续连打几个哈欠,便洗脚上床睡觉。
这些天,赖督学依然在学校门口早迎晚送,轮到他上的体育课也从来没有耽误过一节,其余的时间,他就跑出去,星期天跑远地,平时跑近处,有时还去租匹马跑。他把井冈山周边的七个县跑了遍,他利用自己语言的天赋,还省了很多钱,他们都以为他就是邻村的一个青年,招待他喝酒吃饭,他还利用自己学到的军事知识,绘制了一张详细的军事地图,山川、河流、桥梁、道路、村庄、厕所、鱼塘、房子都标识得清清楚楚,树木、庄稼他也作了标记。他多次窜入井冈山内,里面的管理的确非常严密,有工农革命军、有赤卫队、暴动队、少先队、儿童团,还有妇女队,如果不是因为他精通各种语言,又了解各地的风俗人情,他假扮的送春使者、货郎担、劁猪匠维妙维肖,他就是进得去,也出不来.他还发现,井冈山到处有暗哨,还有递步哨,一个消息从发现到传递到十来里路的下一个地方,只是一瞬间的事。军民关系是出奇地好,就像是鱼和水的关系,这与他之前所看到的国民党报纸报道的情况是完全不一样的,他们不是匪,也不共产共妻,也没有杀人如麻,而是有理想、有信仰、有纪律、有组织的战斗集体,国民党还没有一支队伍能比得上他们。根据地内其乐融融,生机勃勃,人的精神面貌特别好,这种队伍如果不趁他们还在弱小的时候消灭的话,任其发展,一旦强大起来,就会天下无敌,国民党将无立足之地。
赖督学把自己绘制的军事地图藏好,又在大脑里回想这些天的所见所闻,重新梳理一下,深深地印在大脑里。他就盼着星期天,星期天一到,他就要去永新县城,把自己搜集到的情况报上去,争取立功受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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