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戴告诉黑猫，在禾市上来一点的地方，看到三个骑马、背枪的人，跟了一段时间后，就不见了，可能是吉安或者泰和保安团的团丁，夜晚巡查，没有什么收获了,想诈几个钱用，如果仅仅是求财，就没有什么可怕。黑猫告诉他，一定要加强警惕，那些人知道，上水船只有货，下水船才有钱，问他带家伙没有？老戴说没有，他说运货带家伙反而不安全。黑猫说，她也没有带，回去的时候，向山上的同志要两把防身。

    不一会儿，白猫带着二十多个人的马队来到肖江，黑猫安排三个人到进肖江码头的三条小路上放暗哨，两个人在码头旁边放明哨,其余的人赶紧从船上卸东西,大家忙碌起来了，船老大和他的徒弟也非常卖力地搬运东西。
船上的货物很快搬到马背上，山上的同志用棕绳捆绑得很结实。黑猫把三个暗哨都叫回来归队，她没忘记把刚才在小路上打的几个死结解开，她怕明天摔到过路的村民。

    时间紧迫，黑猫向山上的同志要了两把手枪,一把手枪交给老戴，一把留给自己,大家就此分手，也不客套，白猫走在马队的最后。黑猫目送马队走后，转身要跟老戴他们一起走，表面上说自己很累，实际上是怕他们再遇到那三个匪徒时，可以增加一份力量。老戴说骑马快一些，货已运到，任务就算完成了，船上没有什么可怕的，况且水路熟，卸了货，走得快，他还有一把手枪，还是分开走更安全。黑猫想了想，也不再坚持，依了老戴，自己还是骑马原路返回去，这一次是老戴他们三个人目送黑猫先走。

    黑猫走后，船老大发动船，调好头，交给徒弟去开，他和老戴坐在一起，端出刚才剩下的菜和酒，两人又喝了起来。端起酒碗前，老戴从裤子荷包里拿出了一袋银元，交到船老大的手上，船老大掂量银元的手感特别好，他一掂就知道，这一趟货运下来，老戴多给了他一个银元，一枚银元是很珍贵的，能买很多东西，他要拿出一个还给老戴，老戴知道他要做什么,把他的手摁了回去，银元塞回了那个钱袋子，两人开始喝酒。

    徒弟毕竟是新手，船开得有点抖，桌子也就有震，满碗的酒就会洒出来一些，船老大转头黑着脸，教训他好好开，老戴端起酒碗，碰了碰船老大的碗，笑着说：

    “不要那么凶嘛，你撑了大半辈子的船，前年见了机器船，都不知道是什么玩艺，发动机一响，吓得你趴在船板上不敢站起来，你刚开船的时候抖得更厉害，还把人家打渔的小船撞翻了……嘿嘿……所以你不要凶哟。”
船老大对老戴揭他的短,苦笑了一下，也没有狡辩自己的那些不光彩的往事,便不再责备徒弟，尽管还是不停地抖动，他一心一意和老戴喝酒。

    喝酒吹牛的时间过间真快，不知不觉，到了上来时看到三个骑马人的地方。菜正好吃完了，酒正好喝干了，他们收拾好碗筷，到河里打水把碗、筷洗好，把桌子、船板抹干净。老戴要船老大睡一下。船老大酒喝多了一点，说话舌头有点大，他说我不累，我不累，摇摇晃晃走进船舱，不久船舱里就传来他如雷的打鼾声，这打鼾声忽长、忽短，忽高、忽低,没有一点规律，有时扯得很高，突然又中断了，过一下子，又接上去了，真会让初次听到他打呼的人，以为他突然没气了，怪吓人的，好在老戴和他的徒弟了解他的打呼声，习以为常。

    船老大熟睡了，小徒弟在专心致志地开船,当然,他开船技术还是如此不娴熟,身子有点僵,掌舵的手有点硬，船身不停地抖动。

    老戴从外衣罩着的腰上拔出手枪，背着光在拨弄，这是一把很好的勃朗宁枪，持有它的人也保管得特别好，非常光滑圆润，他闻了闻，擦拭枪的是茶籽油，熟识了这支手枪并找到手感后，他坐在船舱的角落里，靠着船板，像鹰一样，注视着前方和河的左岸。

    突然一声“轰隆”巨响，船头扎入水中又冒了出来，小徒弟吓得顿坐在地上哭，船在河中央打转转，老戴一个箭步赶紧去抓住撑，让船倒开，前面是一根粗大的竹辫绳索，横在江面上，河的两岸就是刚才的那三个人，左岸两人，右岸一人，船老大依然在船舱里打呼睡觉。小徒弟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进船舱叫师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硬是没有把师傅叫醒，他只得哭着回到老戴身边.老戴要他倒一脸盆河水到他身上，他就会醒来.老戴把船开往右岸一点，右岸一个人好对付一些.徒弟下意识听从老戴的意见,果真端一脸盆河水倒在师傅身上，师傅才醒来，刚要破口大骂徒弟,看到形势不对,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他毕竟是江湖老手,没有乱方寸,很快就镇定自若,他接过老戴手上的船舵开船，老戴专心去对付这些人。

    船上没有刀，那拦在河里的绳子是竹篾丝编织的，又大又粗，绷得又急，绳不断，船是无法通过的，怎么办？情急之下，老戴拔出手枪，对着竹辫绳就是一枪，绳子“啪”地一分为二，船老大赶紧驾着船冲了过去。那三个人没有想到船上的人有枪，听声音是非常好的勃朗宁手枪，还有一个优秀的枪手.他们先是一愣，接着就朝船开枪，那些家伙的枪法还真不错，枪枪都击中船舱，好在船头是背到他们的，不然,后果不堪设想.随后，他们骑上马，追上来了。

    老戴和船老大都知道，船跑不赢马，再过一下，他们就可以掉转头正面射击了，凭他们的枪法，打死船上所有的人，是一点问题也没有。船老大加大马力，关了灯，快速地前行。黑暗中看岸上的行人就更清晰，左右三匹马也不停留，风一样往下飞。老戴知道，再往下一里路左右，有一段一百来米的狭长水域，如果他们在那里对准船射击的话，是无认如何也躲不过去的。他到船老大的身边，告诉他把船尽量往右边停下来，他偷偷下船去岸上，对付这几个人，听到他的枪声，开足马力拼命往前冲，不要管我，冲出去了，就是胜利。船老大不依，要和他生死在一起。

    老戴厉声责备：

    “少犯浑，你一大家人靠你，你倒下，你这个家就瘫了!不像我，孩子都自食其力了。记住，我潜游到下游去，听到我的枪声，你只顾开船往前冲，不要管我，我估摸，他们不用三条命，休想来换走我这条老命,我的命金贵着呢.我的命硬着呢。”

    老戴脱去外衣，就剩一条裤衩，他给手枪填满子弹，拥抱了一下船老大，又抚摸一下小徒弟的头，笑了笑说：“我们还会见面的！”话一说完，他转身一头扎进了还很凉的河水当中，船老大任凭船慢慢往下漂流，抓住舵，随时发动机器,往前冲。

    老戴快速地往下游，在快到狭窄的河滩处，他停了下来，仔细观察两岸的情况，他们正在打手势，相约要把缆绳拉起来。老戴赶紧游到右岸，尽量靠近那个人，脚触到了河底，再悄悄往右边移，就在离那个人不到二十米远的时候，他突然跳起来，一枪结束了那人的命，竹辫绳失去了一头的力量，自然拉不起来。船老大立即发动机器，飞速往下开。老戴赶紧往左岸游去，对方端起枪的一刹那，老戴举枪朝对方射击，打中了对方的脖子，痛得他嗷嗷直叫，另一个人朝他射击，船顺利地冲出去了。老戴紧张的心一下了放松了，他站了起来，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他的身影特别显眼,等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时，他的左胸部中了一枪，他一头栽在了河里，他强忍着剧痛，一枪击中了对方的头颅，当场毙命，另一个受伤的人瞄准水波中的黑影又放了一枪，击中了老戴的右胸部，老戴无力再动弹，手枪掉落在水里，两个伤口的鲜血染红了拉石河。不一会儿，老戴就咽气了，江水把他送到一个回水湾，在岸上的另一个家伙，因失血过多，也死了。

    船老大把船开出很远，他要徒弟过来，替他开，交代徒弟把船直接开回家，一路不能停留.徒弟知道师傅要去干什么，他坚持着跟师傅一起去看看老戴，把锚抛向了河里，船停在河边，船老大为小徒弟的忠义之举感动了，让他跟自己一起跳入河中。

    师徒俩举起衣服游到岸上，穿好衣服，小跑着往上游走，越走天越亮，他们在刚刚枪击的地方下一点的回水湾里，找到了老戴的尸体，师徒俩抱着尸体痛哭一阵，两人把尸体抬到河滩的石头上，擦干净，船老大把自己的衣服脱下，穿在老戴身上，又脱下自己的鞋子，给老戴穿好。他要徒弟去把船开上来，自己到芋田里找来一根长棍子，去寻找昨天杀害老戴的凶手。三个凶手都死了，两个一枪毙命，另一个爬行了好远，地上的草都拔光了，血流了一大滩，大概是血流太多致死。船老大游到对岸，捡起枪,游回来了，他把三杆枪背在肩上，跪在老戴的尸体旁，哭诉着。

    本来，黑猫骑着马回到了家里，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担心老戴他们出什么意外，她重新穿好衣服逆赣江、禾水而上，进入拉石河，越走越紧张，一路上没有发现老戴他们的船，终于在禾市下游看到了船，她打马飞跑起来，到老戴的尸体旁，翻身下马，她轻轻抚摸老戴的尸体，眼泪止不住往下流，没有哭声，只有眼泪，是那种突然失去亲人的那种悲伤，惨不忍睹。小徒弟把船开上来,调好头。船老大抹干眼泪，带着哭腔对黑猫说：

    “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把老戴交给我吧，我会好好地掩埋这位义士，我钦佩他，我钦佩你们所有人，以后有什么事，吉水码头找我，我姓解，明朝宰相解缙的后代。”

    黑猫点了点头。

    船老大背起老戴的尸体就往船上走，小徒弟在后面用手扶到，小跑着紧紧跟上师傅，他们趟过河水，走到船边，小徒弟先爬上船，船老大用肩膀小心翼翼地把老戴尸体拱上去，好像老戴睡着了，他怕把他吵醒，小徒弟跪在船板上，接过尸体，慢慢移进去，船老大跃上船，跟小徒弟一起，小心翼翼地把老戴的尸体抬进船舱。

    船老大回到岸上和黑猫握手，黑猫的眼睛已经哭肿了，看到船老大伸出手，她感到手脚无措，嘴巴翕动了几下，但没有发出声音，她听到船老大轻声而坚决地说：

    “这三支枪你不方便带，我先收着，你们回头来取，你们用得上,打豺狼没有真家伙是不行的。我们跑江湖的人历来讲究一个‘义’字，老戴的家人，我们会通知到，老戴的丧事，我们一定会办好，后会有期。”说完，他抱紧拳头道别。

    黑猫双手同时在身上找钱，捏遍所有的荷包，一个子也没有找到，她无可奈何地张开双手，噙着泪花，低着头说：“拜托了！”船老大点了点头,说：“你放心,我们一定会让老戴走得风光体面。他就是我的兄弟！”

    船发动了，响了三声汽笛，开走了。

    黑猫打着马，飞奔着往吉安城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