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说;
“情况紧急,朱培德已调集五个团一个加强营的兵力与湖南军阀何健一起会剿井冈山。加强营从赣州出发,向遂川移动,五个团昨晚已在吉安集结,现在正征用开往井冈山四周各县的民船,运送兵力,两天内就会打响会剿的枪声。吉安码头已经实行军管,看来这条运输线以后很难再用。毛委员要我采购的物质正往这里运,禾川是不可能走了,今晚运兵船正忙碌着呢。你立即去向王大帅报告这一情况,还要叫二十匹左右的马去肖江驮运东西,今晚一定要运到山上去,估计明天这条河也会运兵上来,这个码头说不定也会军管。”
“你提供的情报很及时,我这就去茨坪,向毛委员,朱军长报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朱军长、陈毅、王尔琢已经把南昌起义、湘南暴动的军队带上了井冈山,成立中国工农革命军第四军,朱德任军长,毛委员任党代表。我去砻市看到人山人海,有几万军民,我们使用的武器都是南昌起义时的好武器,还有迫及炮。让他们来吧,我们这里布下了天罗地网,定叫他们有来无回,他们是来给我们送枪支弹药的。”白猫讲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这是黑猫与她相识以来,从没有看到过的激动的表情,黑猫打心眼里替白猫高兴,这位不幸的少女,终于走出了失去父母的阴影,成长为一个乐观向上,坚定勇敢的革命战士。她也为井冈山大好的革命形势高兴。
白猫很快收了回来。
“黑猫同志,你走了那么远的路,去我家吃饭,马也要吃点豆子,不然它就走不动了。”
黑猫跟白猫回家吃饱喝足,点点爷爷又给马喂了热水、豆子,马也精神起来了。她俩各自骑着马分开,黑猫去肖江等老戴,白猫上井冈山送情况,搬马队。
原路返回,黑猫知道老戴要用牛车把货运到禾埠渡口,要租船,还要观察国军的动向,又是人力船,逆水而上,船行驶肯定很慢,她便慢悠悠地走,下午,这马飞奔而上,累得大汗涔涔,她也有点心痛,虽然不是自己的马,是租来的,她也心痛。她把马缰系在马的头上,马慢悠悠走在前面,边走边吃草,她在后面跟着。上弦月挂在天空,照着石阶、石板路,缓缓的马蹄声在山谷回荡,时而惊醒林中的归鸟,展翅飞向另一片林子。一路太寂静,黑猫吹起了口哨,是时下流行的歌曲《教我如何不想她》。
老戴从黑猫家出来,回到趸船,他向跟他一起守趸船的老穆交代一下,说家里有点事,明天早上返回,就走了。他计算装载货物和路上行驶的时间,如果是人力帆船的话,最早也要明天早上才能到,这样就有可能被先期到贝瑶的国军截获,也有可能与国军的运兵船同行而被发现,黑猫带来的马队就会在肖江白白等上一夜,什么不幸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他比较再三,决定租一艘小型机器船,这样才能主动点,才能确保如期完成任务。
老戴打定好主意,骑着快马,到吉水轮船公司租了一艘斩新的小型机器船,他约定船老大直接把船开到后河里,黑猫储藏货物的仓库,就在后河旁的一间民房里。
老戴骑马先到,所有的货物都已打包装好,步机、机枪和迫及炮是用木箱装好的,里面空隙的地方全部塞了破棉絮、破麻袋,严严实实,一点晃动都没有。待机器船一到,他就扛起一包又一包,一箱又一箱的货物上船,船的沿正好与岸平,铺上木板,就一样平,走起来方便、舒服。老戴到底是个老船工,年龄六十多岁了,力气还是蛮大蛮足的,一口气就搬了一半,全身都是汗。他向旁边的熟肉店里要了一个卤猪舌头,一海碗水酒,就吃了起来,猪舌头切都没有切,他抓在右手上,喝一口酒,咬一口猪舌头,一海碗酒没有了,猪舌头还有半个,他又要了一海碗酒,把第二碗酒喝完,猪舌头也吃完了,他拍了拍手,又扛东西上船。船老大见老戴把东西装好,就赶紧递过去一碗水给他喝。老戴脖子一仰,一碗水下肚,手一挥,说;“开船,目的地桥头。”桥头比肖江还要远二十多里路,他不说肖江,而说桥头是出于安全考虑,怕万一碰上了国军检查,船老大不慎说出真实的目的地,不好。
船行速度很快,从赣江转入禾水,又转入到拉石河,一路平安无事,进入拉石河就更安全了,老戴紧张的心情缓了下来,他到船侧浇水洗去身上的汗水,晒了一会儿太阳,就穿起自己的黑衣服,呼呼睡大觉了,发出的鼾声可以和机器的轰鸣声相媲美。
船老大握紧船舵,回头看了看后面角落里酣睡的老戴,羡慕地点了点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能吃、能干活、能睡觉的人,天生就是干船工的料。
老戴下船有三年了,今年也该是六十三岁了,别人是干到五十岁,顶多干到五十五岁,一般就会下船,他干到整六十,他在水上的声望很高,知名度更高,是船工学习的榜样。这次,老戴租船,船老大一口允了一来,去哪里?装什么货物?给多少船资?他都没问,船老大就是不相信自己的兄弟,他也要相信老戴,老戴从来都是一个唾沫一颗钉.答应了的事情就是掉脑袋也会做到,绝不含糊.
进入拉石河不久,天就黑了。船老大的徒弟在他的身旁转悠,时不时地端起他的把缸续上开水,递给他喝,船老大知道,他的徒弟想开船,赣江,禾水这两条河,河水太急,船又多,他不敢开,拉石河水流要小,也要缓得多,几乎就没有机器船,只有偶尔上上下下的人力船和一些打鱼的小船,这是一个船工初学者,最好练习开船的地方,小徒弟多想练习一下呀。船老大当然知道小徒弟的这么点小心思,但是,是老戴租船,不是一般的人,他又交代时间紧迫,他没有办法放手让徒弟去开,怕万一出点小事,不能按时完成老戴的运输任务,他在水上好不容易累积了一点点的声誉,就会一次消费殆尽,更对不起钢崩硬正的老戴,当然,他也对不起自己,他买的是新船,是全家发家致富的希望,他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何尝,他又不想满足徒弟的心愿,自己还可以坐下来慢慢喝口茶,慢慢抽袋烟呢?
多种手段没有达到掌舵的目的,小徒弟有点失望,他一屁股坐在船头,任溅起水花打在他的头上、身上,他也不去抹,师傅还是坚持自己开船,他担心徒弟内心窝火,身体又被凉风吹拂,冷水浇打,会患病,他想叫他回船舱去坐,睡下也行,养好精神来,回去时一定叫他开,但没有说出口,而是扯了打鱼的话题,得叫他动起来。打鱼是他的徒弟另一项感兴趣的事,他集中精力开船,一面大声说道:
“船舵门背后有一个小鱼叉,看看河里有没有大鲤鱼,叉尾上来吃夜宵。”
听说叉鱼,小徒弟果然精神抖擞起来,那是最感兴趣的一件事,开船是学本事,是谋生的手段,是父母要他学的,他不敢耽误,叉鱼则是他本能的爱好,是发自内心深处的爱好。他听到师傅发话,蹦了起来,小跑到船舵门后面找出鱼叉,注视船两边的水域,抬起鱼叉,随时叉向水中游动的鱼。
师傅巧妙地调动了徒弟的兴趣,师徒俩走出了僵持阶段,各自忙自己的活去了。
船老大集中精力开船,船逆水而上,马达的突突声,震醒了归林的山鸟。
徒弟挥舞着鱼叉在快速飞流的河水中寻找猎物,别看他年龄小,他是叉鱼的老师傅,出手稳、准、狠。一般的小鱼,他看不上眼,大的鱼,他才会叉,他知道,这个季节大的鱼会回游到相对较窄小,生物较多的小溪里去,赣江,禾水太宽太深,有时水也比较浑浊,看不到鱼,拉石河的水清澈见底,河床相对窄一些,河水相对浅一些,河底的小石块都看得清清楚楚,偶尔几个鸭蛋藏在水草中也会被发现。快速行驶的船会翻起巨大的水浪,水浪撞击着河岸、河滩,但船边的水还是相对平静的。站在船上看水里的动物,一点也不会受影响。不一会儿,徒弟的收获就不少,水桶里的鱼慢慢多了起来,都是一斤以上的鱼,有中华鲟、翘嘴仔鱼、鲤鱼,还有吓得飞向船头的两只野鸭。徒弟在繁忙的叉鱼当中,仍不忘给师傅的把缸续上开水,是双手恭恭敬敬地端给师傅喝,而不像原先单手端把缸,杵在舵旁的窗户板上,掉头就走,脸色紧绷绷的。师傅端起把缸,喝几口滚烫的茶叶水提神。徒弟倒是越叉越来劲,起初每叉到一尾鱼,他都要给师傅看看,既向师傅表功,又让师傅和他一起分享叉到鱼的快乐,后来多了,就顾不上了。
船老大在兴奋之余,右眼角的余光给他传来了不祥的信息,三个骑着马背着步枪的人与他的船一起并行前行,他们是什么人?他们要做什么?船老大也是行走江湖的老手,他多次化解险情。这次会有什么样的险情?他不得而知,他知道他的这艘船上就他,他的徒弟和老戴,河岸上是三个骑着马,荷枪实弹的年青人人,如何应对?他急得头上沁出一层油汗,手掌心也湿了。怎么办?他不停地问自己,他一时半会儿还拿不出主意,轻声而又略显急迫地叫叉鱼叉得正欢的徒弟去把老戴叫醒.船继续逆水而上,前面就是一个急滩,如果这三个骑马的人抛来一根带结的绳索套在船的任何一根杆上,船就得停下来,或者打转转,甚至往下飘。船老大下意识地加大了油门,发动机的声音陡然增大了许多。老戴早已醒了,他在暗处观察对方的行动,一面摆手示意徒弟继续叉鱼,装着什么也不知道,小声告诉船老大继续前行,掌稳舵。
前面是个小山村,村里在办什么喜事,火光冲天。船老大把船靠近村庄的那边停了下来,希望能躲过这一劫。三个骑马的人见船停了一来,也就走开了。
三个人回到船舱商量事情,老戴要船老大把灯也关了。这样,他们也在暗处,便于观察对岸的动静,船老大和老戴坐在船窗里聚精会神地观察对岸,一面小声商量对策。
老戴走出舱外,抬头望望上弦月,他感觉好一点,从这里去肖江顶多就是一小时的路程,现在也就晚上十来点钟,黑猫要从井冈山带马队下来,也得半夜才能到肖江。他们可以在这里休息一段时间。他告诉船老大:
“再往上一点,右边就是悬崖峭壁,没有路,那三个人不可能骑马过去,要到肖江才有路。这三个人不像是凶神恶煞的惯匪,惯匪也不可能只有三个人,是一群,不然,我们到不到这里,他们早就动手了。他们穿的是崭新的民服,背的是好枪,骑的也是军马,他们应该是正规的国军,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不是奉命来截我们的货,而是趁这乱世,私下几个人来诈钱,这要好办一点,是吉安还是泰和的国军,暂时还无法确定。钱,只要不过分,我会给他,太多了就只好来硬的。不管怎么说,我们先做饭,吃饱肚子就不怕。”
“好的,酒壮英雄胆,我们赶紧做饭,吃饱、喝足,再开船,没有什么可怕的,天塌不下来。”船老大赞同老戴的意见。
大家分工合作,生火,焖饭,剖鱼,有条不紊乱地进行着,好像根本就没有对岸背枪的三个人一样.半个小时后,香喷喷的饭菜就做好了,一钵叉到的鱼,一钵蔬菜,一钵油炸花生米,三个人围着方桌,坐在矮凳上吃饭,船老大还拿出一瓦罐米酒,与老戴喝了起来,神态自若,旁若无人。
黑猫跟在马的后面走了一段后,突然一拍脑袋,翻身上马,加快速度往肖江走去,她知道,老戴做事一贯慎重,他对赣江及其流入赣江的各条支流,都了如指掌。各种各样的船他都驾驶过,路程、航速,他一皱眉头就能精确地算出来,从吉安到肖江码头,如果雇的一是艘人力船,明天中午才能到,这不就耽误了大事吗?老戴肯定会租机器船,一定会准时甚至提前到达指定位置。想到这些,黑猫加快了速度,她不能让老戴他们久等,万一被国军或者土匪发现,都是相当危险的。
白猫和黑猫分开后,因为有几件事需要当面向王大帅报告,她快马直达茨枰,她直接找到王大帅。王大帅听完白猫的汇报后,立即派了二十多人的骑兵小队跟着她,自己打马前往茅坪向毛委员汇报去了。骑兵队每个人都带了一圈棕绳,跟着白猫飞奔着下山。
老戴他们吃好、喝好,船老大又发动了船,他们必须继续前行,船的灯光射出很远,没有发现异常现象,再往前就是峡谷,两岸都是山,左岸的山缓一些,右岸的山陡峭的很,不要说人,就是猴子走在崖上也会掉下来。老戴依旧在船舱中披着大衣眯着眼睛假装睡觉,徒弟可能是累了,也可能有点怕,就在师傅的旁边睡着了。
船老大开船时总忘不了刚才三位骑马背枪的人,忍不住时不时地朝两岸看一看,虽然什么也没有看见。 黑猫是第一个到达肖江的。
肖江是一个不足二十户人家的小村庄,主要靠种、养维生,家家户户也打渔,只是增加一个菜肴,多了也会卖点钱,没有形成一个产业,这里是山区,三、四十里内人口不多,打来的鱼只能卖给过往的船只,销量极其有限,河里鱼是相当丰富的。村庄以码头为中心,依次向两边呈扇形建房子,前排两边是木制结构的吊脚楼,中间是两栋大砖瓦房,马头墙上雕龙画凤,大门口各有一座蹲着的石狮,从河边往上看,相当气派,第二排、三排……最后是第五排,都是依山而建的土砖黑瓦的房子,稍微富裕一点的人家,就会给土砖粉上白石灰,煞是好看。这些土砖墙、墙体很厚,冬暖夏凉,隔音也好。就怕雨水浸蚀,一旦屋顶漏水,河里涨水或者连续多天下横雨打湿了墙,这些泥土做的土砖就会瓦解,随后墙体倒塌,房子也倒塌。土砖的房子屋顶飘檐特别宽,最窄也有三、四十公分,宽的一米多宽,越宽越可以挡住雨水对墙的侵蚀。这一带村庄,老百姓多数比较穷,住土砖屋的人家占到百分之八十以上,青砖、黑瓦的房子少之又少。
黑猫巡视一遍这个村庄后,把马栓在码头旁的一棵巨大的柚子树上,村里零星传来几声狗吠,没有人醒来。半弦月已经下山了,村庄笼罩在黑暗的夜色中,黑猫坐在柚子树下的石头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拉石河,从下往上慢慢移动眼波,在村庄上游多了一座木板桥,这是她记忆中没有的,她沿着河岸往上走,她要摸清楚对岸的情况。在黑夜中走了快一晚,她的眼睛出奇地明亮,没有上弦月,仅靠几颗星星的亮光,她都可以把眼前景色看得清清楚楚。这是一座新做的四根木头穿在一起的桥,桥墩也是木头的。两根长长的木头做成裤衩形状的桩,木匠师傅把做桥墩的木头削成尖尖的,然后一个人扶住木头桥墩,尖尖的一端朝下,木匠师傅站在高高的木头凳上用力砸,木桩深入水底泥沙中一米多,然后上面用一根劈得平坦的木头架在木桩上的凹处,加榫,就非常严实,把桥板铺在上面,河面越宽,打的桩就越多,大概四米左右要有一个桥墩,一座简易的木桥就做好了,人畜都可以通过。这座木桥的中央特别宽,也特别高,是方便船只通过。走过木桥,一条路延伸到深山老林中,沿着这条小路,黑猫走了一段,还是看不到村庄,她就不再走了。她蹲了下来,用两边自然生长的小灌木连续打了三个死结,如果有人从这条路上过来突袭她的船只,他们不可能注意到这些死结,就一定会被死结绊倒、摔跤,她就可以立即发现,采取应对措施,以防不测.她回到岸边,上、下走了很长一段路,摸清楚情况,做到知己知彼,才又回到柚子树下来休息。
先传来一丁点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接着从山的拐角处,出现了一抹灯光。黑猫惊喜了,她等待的运货船来了,她看了看手表,正好是凌晨十二点钟,她站起来,伸了伸懒腰,踢了踢蹲得有点麻的腿,一个一个台阶往河边下。老戴也醒了,示意船老大停靠码头,船老大心领神会地减慢速度.整个村庄没有一户人家点灯、开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小老百姓没有谁会主动惹事的,谁也惹不起,弄不好家破人亡,房子、家产,也会被一把火烧光。船老大嘟哝了一句,便不再吱声,就把船靠码头停了下来,他的徒弟反问老戴:
“老板,不是说送到桥头吗?怎么就在这停下了?”
老戴和船老大默契地笑了笑,都没吱声,黑猫一个跨步跳上船,老戴和她握手,船老大对着黑猫点点头,轻声地说了声:
“嘿,小伙子好!”说完,他就去忙自己的事去了。
船停稳了,灯关了,河上、肖江村又是一片黑暗而宁静,间或几声兽鸣,更显得山村的幽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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