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正临走时交代,以静制动。
泰诚一家是不平静的,泰诚把点点、点点舅舅叫过来,聊会天。开始是闲聊,确定同来的南昌人都睡着了。泰诚小声地问舅舅;“你姐姐和姐夫不是都是国民党员吗?怎么自己人杀自己人?还那么残忍,灭门烧屋呢?”
舅舅说:“是的,但他们是先加入了共产党,后来响应共产党的号召,集体加入了国民党。姐夫不单纯是一位医生,他是共产党江西省委的一个重要的人物,他的医院还是江西共产党的一个重要的秘密交通站,杀他们,烧房子是朱培德亲自下的命令,朱培德直接执行蒋介石的命令。朱培德变化太快了,事情太突然了,南昌地下党组织来不及通知姐姐、姐夫转移,他们能做的,只能通过基督教的义工来收尸,通过党的外围组织人来料理姐姐、姐夫的后事.组织上已经把姐姐家的地皮和其他财产全部处理掉,兑换成二十根金条,我带回来了,亲家,你收好。”他停顿一会儿,又继续说:“今天来的两个人,我断定就是那天来放火烧房子的两个云南兵,我们千万要注意!”
舅舅把红布包裹的金条双手交给泰诚,泰诚没有接,他说;“你能转交组织吗?”
舅舅点了点头。
“拜托你转交给组织吧,我相信这是我儿子,儿媳的心愿,他们是好样的,是我们钟家的骄傲!”
舅舅继续说:“跟来的几个人,都是自己的同志,可以放心。另外,组织决定,让点点跟我回去,组织已经把她的事安排好了,先在上海大学继续深造,半年之后送去苏联留学。”
点点的打击太大了,她听到这个消息,精神才稍微好一点。
“我不能马上走,舅舅,我得至少守一年的孝.另外,爷爷的打击也太大了,一夜之间失去两位亲人,我们都需要互相慰藉。感谢组织的关心。我今天才知道,爸、妈是党的人,我为他们骄傲。请尽快通知哥哥,千万不要回来,这里看来不安全。”
舅舅说:“你和爷爷千万不要让那两个人认识,以后,你们和他们可能会成为对手。”
点点和爷爷都点了点头,泰诚也不让他孙子回来,这里看来真的不安全。
这一夜,平安无事。
泰正天一亮就到祠堂,不久,秋云和沙锤来了。秋云告诉泰正,说这两个人一大早就退房走了,我跟了一段时间,他们朝县城方向走的,直到他们进了长义岭上的大片松树林里,实在看不到了,我才回来的。沙锤说,这两个人蛮好,房费不还价,还给我们每人一包烟,一包纸包糖。
泰正表扬了秋云和沙锤,叫他们去忙别的事。
和尚们仍然在念经。
守灵的小伙子在打麻将,看到泰正进来,赶紧停了下来,说,昨天晚上还好,没有发现异常情况,两杆装好铁砂子的铳,还背在两个小伙子身上,他们刚刚关了保险。
人,陆陆续续到齐,工作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泰诚一家,还有南昌来的几个客人都来了,点点看上去比昨天好一点.炳华过来叫和尚、昨夜守夜的几个人,还有十六个八仙去吃早饭,其他的人没有饭吃,要等到上午把死者送上山,才能吃饭,这是葬礼的正席。
送葬的鼓乐队已经吹奏起来,乐器的声音振天价响,泰正陪着礼生去检查每一个环节,一样一样事都过了一遍,没有纰漏,才回到祠堂喝茶。
哀鼓哀乐的声音,又勾起泰诚和点点的哀痛,点点伏在父亲的灵棂上嚎,隔一段时间,又扑到母亲的灵棂上嚎,她的喉咙已经哑了,两个眼睛都肿了起来,泰诚老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孙女和儿子、儿媳的灵棂,泪水不停地溢出来。不久,三代之内的女眷们全部集中到灵棂上痛苦,兴州披麻带孝,尽一个孝子的责任,十六个八仙,各自分工,八个人一组,用绞好的稻草绳,把长杉木棍绑在棺材上,礼生把幡送到兴州手上,告诉他怎么做,兴州的父亲似乎不放心,又去他耳朵上细语一阵,无非是重复刚刚礼生的话。
时辰已到。
孝子把幡在前,侄子端遗像紧随其后,锣鼓乐队吹奏哀乐,爆竹响起来了,起灵棂,白花花的队伍跟了出来,哭声震天价响。不久,来到追悼会场。礼生开始主持追悼仪式。泰正代表家族致悼词,培根小学严校长代表社会各界致祭文,当地所有的社会名流云集在一起,参加追悼仪式,然后又重复昨天晚上的祭拜仪式,最后是所有的亲戚一起慢走绕灵棂三圈,焚香烧纸、起棂。
主事的泰正让少数几个人随八仙送上山外,泰诚、点点都被拉回去。
祠堂和泰诚家里,很快都打扫得干干净净,该烧的都烧了,该抛的都抛了,看不出这两个地方刚刚布置的灵堂的痕迹,全部摆好桌,准备开席,因为主桌设在祠堂,孝子、孝女必须跪在大门口恭候亲朋好友入席。
吃完中饭,已经是下午了,亲戚都要回家,家族的人除了少数帮忙的外,其他的人也就回自己家做事了,祠堂又重新锁上了门,剩下的几桌饭,就在泰诚自己家里做,做饭的还是那般人,炳华觉得不需要那么多人做事,又安排了一些人回自己家去。
晚上是陪八仙吃饭,这场丧事初步办完了,主人答谢为丧事帮忙的人举办的家宴,因为都是自己的亲属,且比较年青,气氛就没那么庄重.两组八仙正好两桌,加上其他帮忙的人,一共四桌,他们自斟自饮,喝着,吃着,有几个人就哭了起来,后来都抱头痛哭,这十六个八仙和另外两桌人,从昨天开始埋头苦干,忙到现在,总算把事做好了,坟也做好了,才想起死者的好来,痛苦外加劳累,哭声特别钻心,都是男子汉大丈夫痛哭流泪。泰正任由他们放纵地恸哭。
三元把账单交上来,一五一十罗列得清楚明白,泰正过目后,转给泰诚,泰诚从房间取出银元和铜钱,交给三元去支付,花里和秋云、三牛、黑皮也在帮忙.这些账理清楚之后,泰诚宣布一个惊人的决定,他要把田产的百分之八十、山产的百分之百捐给族里,作为公产,资助钟姓后代读书,供养鳏寡孤独.他们自己仅保留机帆船和几十亩水田.考虑到泰诚年事已高,谷谷又下落不明,点点还赋闲在家,泰正跟大家商量,决定接受一半的田产,山产不动,泰诚拗不过大家,只好依了泰正的决定。
所有的事都忙完之后,兴州跪在各位长辈面前,卸去了孝,孝子的任务完成。泰正赏了他一个银元,拉他起来坐,又问他昨天看到的两个陌生人的情况。兴州想了想,说:“这两个人贼头贼脑,一看就不是好人,他们问村里人,大家都在忙,没有时间答理他们。他问得最多的是谷谷哥哥回来了没有,他好像有谷谷哥哥的照片,他看到与谷谷哥哥年龄相仿的人都要仔细辨认一番,没有找到人,就去秋云叔的云来客栈住去了,今天,我也留心了一下,没有看到他们,秋云叔说他们走了.”
泰诚问:“他们认得我和点点吗?”
“肯定不认得,他们问都没问你们。”
“知道我们家吗?”泰诚又问。
“肯定知道,他们先在你家门口转悠很久,才到祠堂来的。”兴州停了一下,又补充说:“对了,我听沙锤说,这两个人走的时候还另外给了秋云叔一块大洋。”
大家只是“哦”了一声,并没有发话。
兴州见没有什么事,也就回家去了。
点点舅舅他们几个人,晚上还要去别的地方办事,他们要离开贝瑶.点点不好问他们去哪里,只是依依不舍.他舅舅走之前,拉着点点到她房间,小声说:“以后有人来你家找水喝,喝完,说贝瑶的水真甜呀,手上拿着《新学制国语教科书》,那是自己人,你要接待好安排好,他们交办的事,你要办好。家里有什么紧急事,就去南昌找我,没有特别的事,不要写信.我们走,你不要张扬,也不要送,走了后,告诉爷爷就行.”点点点了点头。
泰正怕爷孙俩孤单,特地安排两个女的,两个男人在泰诚家睡觉。
第二天早上,泰诚起得比较早,点点听到爷爷的咳嗽声,也起床了,爷爷带着大黄狗出去了,他是去鱼梁上捡鱼去了,点点端着铜脸盆,带上牙粉、牙刷和毛巾去河边洗漱,回到家,她在父母的遗像前烧香、焚纸、磕头,又上斋饭、果品、茶水,然后打扫房子。
陪睡的几个人也起床了大家一起搞卫生,做早饭。
爷爷提回来一背篓鱼,因为昨天没有去捡,鱼梁上死了很多鱼,都有臭了,爷爷便扔掉了。
大家在一起吃早饭,吃完早饭,人都散了,家里就剩下爷孙俩.点点告诉爷爷,舅舅他们昨天晚上就走了,爷爷没有惊讶,点了点头,算作回答。
爷孙俩正要出门上山去看看坟地时,培根小学的严校长来了。严校长先是给他的同学夫妇的遗像前行鞠躬礼,礼数过后,在椅子上坐下,呷了一口点点泡好的茶。他先叙了一下旧,讲了些安慰的话,然后才转入正题。
“泰诚叔,我有一个请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泰诚示意他说。
“你也知道,我们培根小学是民国三年创办的。现在已有十多年的历史,小学声望也越来越高,原先只招本族子弟,前年开始,邻近村庄的学子也可入学读书,现在规模是越来越大了,快要突破二百六十人,你也知道,先生不够呀!一般的人我又不敢请,怕耽误孩子的学业。你家点点是省城的大学毕业生,虽是学医的,但毕竟从小就在省城念书,各门学科都很优秀,写的字很俊秀,比我的字都经看。你看能不能请点点屈尊到我们小学来帮帮忙,帮我度过难关?”
严校长说得这么诚恳,又是乡里乡亲,还是自己儿子的同学,泰诚先用眼睛征问了一下孙女的意见,孙女微微点头表示同意,他就应下了严校长的请求,严校长非常感动。
“叔叔,侄女,你们也不急,侄女什么时候能来上课,你自己定。聘书我已经带来了,请您先收下,另外,先付一个月的薪金,别人是一至两个银元,侄女学历高,大家都说至少付五个大洋,请务必收下。
点点接过大红聘书,没有收钱,严校长态度坚决,点点推不掉,便收下了。
严校长非常高兴,他向爷孙俩行过礼,说:“我先告辞,有什么吩咐,言语一声。”转身走了,走出门好久,他朝在门口目送他的爷孙俩挥手致意。
泰诚、点点还有大黄狗一起来到了点点父母的坟前,一看,他们惊呆了,坟墓四周还有点扫尾工程,都做完了,场地打扫得干干净净,很显然,这些事是昨天晚上连夜做好的.这是谁帮忙做的?怎么增加那么多的花圈?所有的花圈都没有落款,到底是什么人送的花圈呢?那些不留名的人到底是什么人?泰诚和点点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知所以然,泰诚眼睛里闪着累花,点点跪在父母坟前,低语:
“爸,妈,你们在天堂保佑那些好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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