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樟树,这么大的杉树,这么多的古柏树,这么大的村庄倒是见得多,村里的水系这么好,也没有见过,为你们村庄干一杯!”
秋云把酒杯递过去,当的一声响,两个酒杯碰到一起,又各自端回嘴边,一饮而尽。
“你们什么都好,就是话不好懂,你们说话,好像特别快,特别短,我大多数靠猜才勉强听得懂,拜托你说慢点。” “我说得很慢呀,我倒觉得你说的很快。”
“讲你这种话的人,安福、莲花、宁冈都有,是连在一块的,离你们这儿不远的客家话好懂些,还有些人讲你们的话里夹杂客家话。也好懂些。”
“噢,那是半山谣。”
秋云老婆根本就没有灭火,她不停地炒菜,不停地打酒,这两个人你来我往,喝干了五、六壶酒,那就是十来斤。
“我祖上说,我们是唐朝李世民的后代,是鲜卑族人,后来因为皇亲国戚的内斗,隐姓埋名,扎根在这里。兄弟呀,你是哪里的呀?听说你是云南人。”秋云喝多了酒,嘴巴就把不住门了。
听到秋云说自己是云南人,对方的酒杯停在空中,许久才移到位嘴巴上喝干。
“你听谁说的?我不是云南人,我是四川人。”
“龟儿子,你们那边喜欢称龟儿子,哈哈!云南没有四川出名.四川好!我也不知道是听谁说的,原先跟你一起的矮个子兄弟呢?你们真讲义气,住在我这,还多给我一块钱。”秋云是彻底把不住门了。
“噢,那是我堂弟,我们一起来江西做生意,亏了,他回老家了,我不心甘,坚持下来。” “哦,原来这样呀!” “难呀!” “兄弟呀,你高姓呀?” “姓方,方方正正的方,这年月,要做到方方正正,难呀?” “我姓钟,叫钟秋云,那我以后叫你方先生吧!” “我是个粗人,没读几年书,不要辱没了先生的称号,还是叫我的小名吧,小五子,家有兄弟五人,排行第五,还有两个姐姐,两个妹妹。” “哎呀,你们家真好,人丁兴旺呀!不像我家,三代单传。” “喝!” “喝!”
两人杯一碰,又一饮而尽。
秋云晃了晃酒壶,秋云老婆看到了,要起身去打酒,被小五子制止,“兄弟,来日方长,今天就喝到这,兄弟,我佩服你,酒量好,人品好,媳妇好,住的地方也好,我以后就是你的长客,不讨嫌吗?”
“哪里话,你是我的高朋呀!好,今天就喝到这,痛快呀!”
两人离开八仙桌,坐到下面的矮椅子上,秋云老婆给两人沏好了两杯浓茶,那茶叶是自己从后山的老茶树林里采摘加工的,叶子又长又宽,看相不好,但味道特别浓,还经泡。
“老兄呀,你的茶叶看上去不怎么好,泡开来一喝,好茶呀!”
“你真识货,这十里八乡,就数我们这儿的茶好,都是老树发新芽,细嫩,柔韧,三根茶可以泡一壶,从早喝到晚,酽,那茶树有年头了。”
“既有普洱的酽,又有铁观音的香,喝进去是丝丝的苦,回味起来,又是丝丝的甜,喝足了你们这儿的米酒,再喝这种热茶,那才叫享受呀?”小五子看到挂在木板墙上的二胡,眼睛放光了。
“兄弟,你那把二胡不错呀!”
“你来一曲?”
“不好意思,我是个粗人,不会拉,不过,我喜欢听,能听您拉一曲吗?”
秋云立马就站起来取下二胡,那是他自制的二胡,十多年了,那时他还没有结婚,中元节过后,他到晚稻秧田里打死一条二十来尺的乌梢蛇,他就用这条蛇皮做了十三个二胡,自己只留下一把,其余的都送人了,弦和松香是点点爸爸从南昌带回来的,那时,他是多么地痴迷二胡呀!
二胡上面落下一层厚厚的灰尘。秋云拍了拍二胡,用食指弹弹琴弦,依然清脆。秋云的老婆拿出一小团干净的棉花给他,他熟练而又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二胡,二胡又闪着暗红色的亮光。琴简、琴杆、弦轴都是金丝楠木做的,琴简是八角形,全部刷上川漆,弓杆是江苇竹做的,弓毛是枣红马公马的毛做的,这一把二胡用尽了这里的好材料.秋云拉了几下,又调了调弦轴,再拉几下又紧了紧弦轴,再拉,还不理想,又放松了一下,紧了紧千斤,拉了几下,感觉满意,闭着眼睛,养了一会儿神,开始拉曲了。
拉曲的时候,秋云是那样的专注,他的双眼始终是紧闭的,拉完一曲,他停顿一会儿,喝口茶。
“汉宫秋月,拉得真棒,据说,这个曲子与马致远的杂剧《汉宫秋》有关系,讲述了汉代公主王昭君和亲出塞的故事,王昭君远嫁匈奴,北方天寒地冻,她面对秋夜的明月,内心无限惆怅,思国、思乡、思亲的情怀袭上心头,这曲子反应汉代宫女幽怨悲愁的情结,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好!”
秋云不知道那么多,他觉得这曲子好听,感动人,他是跟着人家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学会的,不知道这曲子里居然还有那么多的故事.不过,这曲子表达的悲悲愁愁的情结,他是感觉到了的,这是他最熟识也是最喜欢的一个曲子.小五子这么一夸他,他倒有点不好意思。他呷了一口茶,客气地说:“有那么好呀!”内心美滋滋的。
秋云兴致上来了,他又摆好架式,准备拉曲子。不过,他能记住的曲子实在不多,自然而然就想到当地的小号,又叫永新小号,当地人叫唱号音,一般是农闲时节,一个盲老人带着他的孙女或是女儿,走村串巷,边拉二胡边演唱,挣点小钱,或者没有钱,挣口饭吃也行,曲是固定的,词现编,劝人忠孝节义,也会演唱固定的词。唱词都是当地的方言,谁都听得懂,每个村都有喜欢听唱号音的人。
秋云调了调弦轴,调了调音节,清了清嗓子,自拉自唱。
太平时唱太平歌, 风调雨顺事事和。 国泰民安天下乐, 四方安宁息干戈。 一年一度新春景, 百瑞千祥人丁兴, 先参天地君宗祖, 后拜爹娘叔伯亲。 夫妻和顺儿女孝, 一家平安值千金。 邻里六亲相敬重, 交朋结友情意深。
秋云非常投入,他的老婆也听得入迷,小五子更是如痴如醉,唱声和二胡声嘎然而止,谁都没有尽兴。
秋云又调了调弦轴,调了调音节,清了清嗓子,双目似闭未闭,嘴巴忽张忽合,右脚配合音节抖动,除了手中的二胡,好像人世间什么都跟他无关,自拉自唱,陶醉其中。
十里落花九里虹, 中间一朵白松松。 白莲好吃藕难种, 红莲好看结莲蓬, 莲蓬生得恁玲珑。 肚里一团清趣趣, 外头包裹紧重重。 有人吃着有滋味, 一时劈破情难容。 那得知我心里苦, 开花结子一场空。 哎嗬嗬,哎嗬嗬…… 那得知我心里苦, 开花结子一场空。
不知是因为酒的魔力还是这些纤细的琴弦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那根神经,秋云自拉自唱了许多歌曲,眼睛有点湿润了,琴声越来越悲凉,越来越凄楚,屋内屋外,除了琴声,什么声音都没有.不知不觉,鸡笼里的公鸡啼叫起来,才知道已到后半夜,大家恋恋不舍地回屋睡觉。
小五子回到房间,他并没有急着睡觉,他理了理今天一天的工作,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早上从吉安上船,船上人不多,大多是走亲戚的,上了又下,下了又上,还有几个昨天跟他一起从南昌码头上来的,都是做生意的,一个是盐商,一个是布商,还有两个是贩卖南北杂货的,一起在这里下的船,一下船就有很多人接,都是讲客家话的,还有几匹马来驭货,不一会儿就走了,没有进这个村。那肯定是外地人,这个地方四县交界,虽然比不上永新县城繁华,但县城有的,这里也不缺,而且古色古香.这个地方很隐蔽,上井冈山也近,交通运输非常方便,毛泽东部队驻扎在井冈山,要彻底剿灭,这里将是非常重要的桥头堡。他抚摸着左轮手枪,用手轻轻一动,转轮转得很快,他轻轻一摁,转轮又静止不动了,他反复玩了几次,很开心.这是朱培德亲自给他的特制的左轮手枪,共有十个弹巢,一般的左轮手枪只有五个或六个弹巢,也比别的手枪长几公分,特别稳,杀伤力特别强,这是朱主席珍藏多年的好枪,能够送给他,他的重要性很明显。他不由得想起了他的同伴,上次一起到贝瑶来的那个满脸横肉的矮墩墩胖乎乎姓范的家伙。他们一起从云南来的,一起追随朱主席,都是同年出生,一起从云南陆军讲武学校毕业,仅仅因为他心狠手辣一点,现在已经是少校,一营之长,吉安城防司令,统领二百多人枪,吃香喝辣,呼风唤雨,日子过的有滋有润,脸上经常红彤彤,泛着油光.反观自己,虽然也是少校,可是个光杆司令,没人、没枪、没钱,还要昼伏夜出,当特务,与老范相比,他差了一大截,不过,好好干,当特务,领导重视,朱主席赏识,晋升的机会很快,他又摆弄朱主席赠送的手枪,心里乐滋滋、喜洋洋的,微微一笑,进入了梦乡。
秋云似乎还在兴奋当中,他老婆也显得格外娇艳,往常是他先上床,她老婆吹灭蜡烛上床,今天,她老婆先上床,他要吹灭火,老婆叫他等一等,声音特别柔,一眼望去,她只穿了件小红肚兜,黑色的秀发散了下来,雪白的皮肤发着亮光,坚挺的胸脯在红缎子肚兜里颤颤巍巍,一起一伏,秋云的激情一下子调动起来了,她老婆也紧紧地抱住他,娇嗔地说:“你真好!”便翻身骑到老公的身上,尽情地享受这床第之乐。
第二天一大早,小五子就来敲门退房。秋云告诉他,住房十个铜板,吃饭八个铜板,小五子一共点了四十个铜板出来,都给了秋云:“都收着吧,炒了那么多的菜,喝了那么多的酒,不能让你亏着,小本生意不容易的。”双方推了好几次,最后,秋云还是收了.他要留小五子吃早饭,小五子说有急事,吃不成早餐.他以后会经常来,来了就住他家,也不要去外面张扬,秋云夫妇点了点头,小五子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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