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古以来,大别山的秋意总来得早。特别是在战乱年代,大别山的风,总带着松针与硝烟的味道。1913年深秋,金寨县南溪镇竹畈村鹭鸶窝庄(我的家乡)的张家茅屋里,一声婴儿啼哭刺破冷雨——这孩子后来被取名"行忠",父辈盼他走正道、有忠心,却没料到他会用半生走出一条浸透热血的路。二十八年的戎马生涯,把"忠"字刻进了华北大地的沟壑里,刻进了长征的里程碑里 ,刻进了抗战军民的心底。
少年时的张行忠常蹲在村头老碾盘旁,听挑货郎讲红军打土豪的事。16岁那年,他揣着母亲煮的三个红薯,跟着表哥往鄂豫皖苏区跑,临行前把父亲留的那把砍柴刀磨得锃亮——这把刀后来在长征过草地时,帮他劈开了挡路的荆棘,也在河西走廊的血战中,砍断过马家军的马缰。
一、保满暗夜:三枚铜钱与一把老刀
1943年的保定平原,秋庄稼割净后,地里的土坷垃像撒了一地碎铁。张行忠趴在玉米秸秆堆后,望远镜里的满城县城像只缩紧的刺猬,城墙根的碉堡每隔三分钟就吐出一道探照灯光,把夜空照得发白。他摸了摸腰间的老刀——那是1932年鄂豫皖反"围剿"时缴获的,木柄被汗浸得发黑,刀身却依旧亮得能照见人影。
"队长,伪军岗楼里有动静。"通讯员小李压低声音,指着城东的哨棚。张行忠从怀里摸出三枚磨得发亮的铜钱——这是出发前地下党员张玉山给的,低声说:"伪军连长王秃子嗜赌,这是他昨夜输给地下党员张玉山的,见了这钱,他的人或许能含糊些。"他数着探照灯的节奏:"灯灭第七秒,一营摸东门,记住,枪上膛不上栓,见了戴钢盔的日军再响枪。"
后半夜的风裹着寒意。张行忠带着二营摸到西巷时,伪军哨棚里还飘着烟袋味,隐约传来"推牌九"的吆喝。他示意战士们贴墙根蹲下,自己像只夜猫子蹿到窗下,将老刀顺着门缝轻轻一挑,木插销"咔嗒"落地。"谁?"哨棚里的伪军刚抬头,就被他捂住嘴按在牌桌上,铜钱"啪"地拍在桌面。"王连长的人?"那伪军瞅见铜钱,手顿时软了。
日军营房的爆炸声惊醒了整座城。张行忠踹开中队长小川四郎的房门时,那鬼子正慌慌张张往军靴里塞指挥刀。"支那人......"小川的话没说完,就被张行忠一个绊腿摔在榻榻米上,老刀架在他脖子上:"你们占我家园,杀我同胞,还敢称我们是‘支那人’?"后来战士们在小川的笔记本里看到,前一天他还写:"保满地区皆顺民,三日可清剿。"
天亮时日军的反扑像潮水般涌来。炮弹把城隍庙的戏台炸塌了半边,张行忠却站在断梁上大笑:"来得好!"他早让百姓把家里的煤油桶装满石子,此刻二营的战士正从屋顶往下滚,"轰隆隆"的声响混着"八路军主力到了"的呐喊,把日伪军的队形搅成了乱麻,为撤退拖延了时间。撤退时张玉山拽着他跑,看见他裤腿上还沾着城隍庙的香灰:"队长,你就不怕炮弹?"张行忠拍着腰间的老刀:"这刀见过的血,比炮弹多。"
二、狼牙山畔:草鞋与未凉的热血
1944年春的"铁壁合围",日军来得比惊蛰的雷声还急。一个联队拖着山炮往狼牙山赶,马蹄子把山路踏得冒起黄烟。张行忠把主力化整为零时,给每个战士塞了双新草鞋——是他带着炊事班连夜编的,鞋底子用麻绳纳了"保家"二字。"穿这鞋,脚底板沾着咱的地,鬼子撵不上。"他笑着说,眼角的皱纹里还嵌着河西走廊的沙尘。
他带的加强连藏在棋盘陀的石缝里。拂晓时日军的先头部队踩响了地雷,炸飞的碎石溅在张行忠脸上,他抹了把血,看见十六岁的通讯员小马正往石后缩。"怕了?"他摘下自己的草帽扣在小马头上,"你看这石头,亿万年了,鬼子的炮能轰碎几块?"
正午的日头晒得人头皮发麻。日军的战马在山坳里焦躁地刨蹄,张行忠盯着马背上的弹药箱——那是给前线送的迫击炮弹。他让战士们解下绑腿,混着枯枝在陡坡上编了道暗网。当日军骑兵冲进伏击圈,他一声令下,暗网猛地收紧,战马纷纷栽倒,弹药箱滚得满山都是。
白刃战时,张行忠的刺刀捅进一个日军的小腹,却被对方死死抱住。他感觉后腰被什么硌了下,摸出竟是半块干硬的玉米饼——是妻子王明佳给他烙的。那年在孝感养伤时,她偷偷塞在他枕头下的。这愣神的瞬间,另一个日军的刺刀已经扎来,小马猛地扑过来挡在他身前,"噗"的一声,鲜血溅了张行忠满脸。
"小马!"他嘶吼着劈倒日军,抱住渐渐变冷的少年。小马的草鞋还没磨破,"保家"二字在血里看得格外清。那天傍晚,他们在山涧里埋小马时,张行忠把那半块玉米饼掰了些,撒在土里:"孩子,吃口家乡的饼,咱没让鬼子过去。"
三、战功赫赫:华北战场的抗日名将
整个抗战期间,张行忠率部转战晋察冀边区,参与大小战斗200余次。他指挥的保满支队,像一把利刃在日军占领区纵横驰骋,发展地方武装2000余人,建立抗日民主政权13个。1944年,他因战功卓著升任晋察冀军区第三纵队二十团团长,率部参加了百团大战正太路破袭战。
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冈村宁次曾无奈地说:"张行忠的部队就像幽灵一样,我们永远不知道他们下一次会出现在哪里。"在保满地区的烈士陵园里,至今仍流传着这样的民谣:"太行山上红旗飘,将军威名震敌胆。保家卫国献忠魂,英名千古照河山!"
四、将星闪耀:1964年的勋章与未凉的记忆
抗战胜利后,张行忠继续投身解放战争和新中国建设。在西南军区任职期间,他亲自带队修筑成渝铁路,在阿坝地区平叛时与藏族群众同吃同住,生俘国民党中将周迅予、何本初、王良和少将傅炳勋。
1964年10月1日,北京的秋阳格外暖。人民大会堂里,张行忠穿着笔挺的军装,胸前的二级独立自由勋章在灯光下闪着光。授勋时,周总理握着他的手笑:"大别山走出的英雄,辛苦了。"他喉头哽着,想说这勋章该属于小马,属于王明佳,属于保满支队牺牲的372名战士,话到嘴边却成了:"为人民服务。"
走下台时,他摸着勋章背面的齿轮,突然想起1943年满城战斗后,百姓给他们送的那面锦旗——"保家卫国"四个金字,是用缴获的日军颜料染的。那时他就说:"等胜利了,咱把牺牲的弟兄们的名字,都绣在这旗上。"
晚年在四川绵阳休养,他总坐在窗前擦那把老刀。孙子问他:"爷爷,这刀杀过多少鬼子?"他把刀递给孙子,刀身映着孩子的脸:"不是刀杀鬼子,是咱中国人的骨头,比鬼子的钢枪硬。"1998年立春,他弥留之际,让家人把他的骨灰分两半:一半埋在绵阳烈士陵园,挨着那些西南剿匪时牺牲的战友;一半送回金寨,撒在南溪镇的老槐树下——那是他当年参军离家的地方。
五、英名永驻:大别山的风记得他
如今的金寨县革命博物馆里,那把老刀静静躺在展柜里,旁边放着三枚磨亮的铜钱。讲解员总会给参观者讲:"这是张行忠将军的刀,1943年在满城,他用这刀缴获了日军的指挥刀;这铜钱,是他智斗伪军的见证。"
每年清明,南溪镇的中小学都会组织学生去将军的衣冠冢前献花。孩子们摸着墓碑上"张行忠"三个字,听老人讲狼牙山的草鞋、城隍庙的煤油桶。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问:"爷爷,将军还能看见我们吗?"老人指着大别山的方向:"你听风过松林的声,那就是将军在应呢。"
保满地区的烈士陵园里,张玉山的后人每年都来祭扫。他们带着自家种的玉米,撒在纪念碑前——那是张行忠当年最爱吃的。"张队长,您看,现在的玉米长得比人高,孩子们都能安安稳稳上学了。"风掠过墓碑,像是英雄在轻轻应和。
大别山的秋意依旧来得早,只是如今的南溪镇,老槐树下再没有等待红军的孩子,只有迎风飘扬的红旗,和代代相传的故事。张行忠的名字,早已和这片土地上的烽火、热血、深情融在一起,成了永不褪色的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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