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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建:南路第一枪(六)
2019-12-27 14:40:19
作者:梁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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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罗克明便和精明人到了怀乡墟。

    在街上走了一圈,看看没可疑的人,他们两人罗克明便和精明人闪进一间屋子。那屋子的墙上,挂着许多平淡无奇的树枝,檐下也放着种类繁多的干草。这些都是山草药,远远便闻得到一股浓郁的味儿在空气中飘荡。

    墙上没挂药材的地方,似乎早给一个牌子占领了,上面写着三个字:跌打张。

    不用说,这是跌打医生“张大胆”的医馆。

    “张大胆”是说他医人很大胆,甚至把别人的骨用锤子砸碎了,再用药医好如初。

    罗克明进到屋里,见到了一个约十一二岁的孩子。

    罗克明问:“‘跌打张’哪去了?”

    孩子指指里间,说:“在制药。”

    “跌打张”制作药物,是从来不让人看的。有人说他的医术是祖传下来的,有人说是偷学了水口“大废”的绝技。他的那些跌打药粉,可是跌打良药,方圆几十公里无人不知。

    罗克明便转身出去,好大一会才回来,他的手里抓回了一只鸡,让精明人拿在手里。
恰好“跌打张”从里面出来。

    罗克明看他,唐装阔服,五短身材,喜欢眯着眼睛看人。“跌打张”看了半天,才问:“有什么事?”

    “找你看脚!”罗克明说。

    “跌打张”盯着罗克明的脚看:“哪个?”

    罗克明从精明人手里拿过鸡,分出一条腿,说:“就这鸡腿,能医么?”

    “怎么不能医?”“跌打张”用斜眼去看,“就是要收人脚的钱。”

    罗克明却说:“一个鸡值得多少钱?不医了!”便出门去,一边走一边说:“鸡脚都治不好,还说人脚?真是虚有其表的......”

    罗克明衫尾被扯住了。“跌打张”跑到了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问:“敢说我不行?我就要你看看。”

    “跌打张”抢过那公鸡,索性把另一条腿也砸断了。公鸡趴在地上怪叫,不能站立。

    “跌打张”在公鸡脚上擦了药酒,敷上药,不一会,那公鸡居然站起来,跑出门去。

    罗克明看了目瞪口呆,说:“以前一直听说这神医术,就是没见过,今天见了,才信你真是神人呀。今天找你,有件事想跟你说说。”

    “你说。”

    罗克明说:“这么好的医术,如果治好了好人,真是功德无量,如果治好了坏人,那就是助纣为虐了......”

    “跌打张”说:“我是医生,只管治人,哪管得了好人坏人?”

    精明人忍不住了,问:“土匪也治吗?”

    “跌打张”一愣,目光暗淡起来,眼睛闪着泪花,随后说:“可没时间跟你‘磨牙’了,我还得制药。不送了......”说完,进入了里面去,不再出来。

    那个孩子拿起扫帚扫地,分明是赶客。

    罗克明对孩子说:“别误会了,我们两个不是土匪。”

    那孩子盯着他们看,确实,不像土匪。

    罗克明说:“我们两个是打土匪的。”

    那个孩子已经很懂事了,骂:“我家主人最痛恨的就是土匪,你们怎么偏说起土匪来?”

    原来,“跌打张”这儿已经是土匪光顾的常客。土匪知道“跌打张”医术高明,收入丰厚,每月都来收保护费,苦不堪言。土匪作恶多端,“跌打张”已经深恶痛绝,但又无可奈何。

    那孩子进入内,把内情一一说知。

    “跌打张”大喜,开门出来,把罗克明请进了密室。

    罗克明大喜过望,感到事半功倍,胜利在望。他和“跌打张”在密室里商定了策略。

    果然,第二天,有三个人来请“跌打张”到对面的“喜相逢”饭店喝酒。

    那两人取出银子,送与“跌打张”,要他去年医一个人的脚。

    “跌打张”却说:“我这脚不便利,摔了一下,走不动了。”

    两人大惊:你不是治跌打的么?怎么治不好自己的脚?”

    “跌打张”说:“就是!世上的事千变万化,世上的病也花样百出,哪有包医百病,人人可医的......”

    两人不管“跌打张”好说歹说,要他立刻上路。

    “跌打张”装作喝醉,趴到地上,困软得像一条死狗。总算搪塞过去了。

    到了晚上。一阵风来,飞砂走石。

    那阵狂风过处,只见“哎呀”一声,“跌打张”医馆的门开合一下,进入三个人来。

    那三个人摸进里屋,只见一根蜡烛,点亮了整间房子。

    一个声音说:“哦,你们来啦!”

    三人循声看去,那人并不在蜡烛旁边,而是守候在角落里,就坐在各种盆盆罐罐中间。屋里的药味像浓得化不开的痰。三人在屋里,如同三条蛇被放进在药材泡浸的酒中。他们不断打喷嚏。他们正是白天请“跌打张”喝酒的那三个人。

    “怎么知道我们会来?”三人惊诧不已。

    “你们这些土匪,哪会善罢甘休的?我这儿就药多,既然来了,要什么药尽管拿。”

    三个土匪客气起来.一个说:“我们不是来要药的,要的是人!”

    “杀人?!”

    “不是,别误会了,是想你跟我们走一趟,我们老大的脚伤了,就等着你医治呢。”

    “跌打张”笑了起来:“哈哈,白天请我不去,就晚上来,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哈哈哈......”

    三个土匪愣住了,谁遇到土匪不吓个屁滚尿流,哪个还会这样镇定自若?就在他们惘然不知所措的时候,却听到“跌打张”说:“走吧,还等什么?”

    三个土匪前后夹着“跌打张”,出门去了。

    门外,早已停着轿子。

    “跌打张”上了轿子,转头说了一声:“还等什么?走吧。”

    从旁边屋子走出了一个人,背着一个袋子。正是那个精明人。

    土匪挡着精明人,说:“又不是请人去喝结婚酒,去这么多人干什么?”

    “跌打张”冷淡地丢一句:“他是我助手。”

    土匪又看精明人屁股后面的背包,狐疑地说:“里面装了什么?”

    “医人不用药的?蠢材!”“跌打张”不屑地说。

    土匪便点起火把,上路了。

    精明人跟在后面。每当前面的人不注意,便把手放进背包里,拿出粉末,放到路上。

    月亮露出了半边脸来。浅浅的浮光里,看到了星星白点,紧紧地跟着土匪的脚步延伸。精明人的背包里装着石灰。

    原本以为要走很久,要进入深山野岭才找得到土匪的窝点,不想,土匪也神出鬼没,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居然把大本营转移到怀乡村的旁边来,在最危险的地方安营扎寨。

    到了土匪营寨,“跌打张”被请进屋子里。精明人却被挡在门外。

    精明人要说什么,他的背包被土匪抢了过去。

    土匪把包里的东西倒了出来。他们看到了一些瓶子,里面装着粉末,还有些花呀、叶呀、根茎呀,这些都是药,也有刀子,这是做手术用的,都一目了然,只是,那半袋子石灰,便令人费解了。

    有土匪说:“用来撒眼睛的,让我们的眼睛都盲了!”

    有土匪说:“是下毒,用石灰毒烂我们的肠肚。”

    还有说......

    立刻,土匪的枪顶住了精明人的背脊。

    “跌打张”坐的竹椅也被踢翻了,两双大手把他从里面架了出来。

    一个土匪用手枪敲着“跌打张”的脑袋,指石灰:“干什么用的?说不清楚,看我活埋了你。”

    天已蒙蒙亮,果然看到不远处有一土坑。在怀乡的土匪中,这伙的凶恶残忍是出了名的,这些土匪什么事没做得出来?真有活埋人的危险!

    “跌打张”笑了,说:“怕什么石灰?不就一袋石灰么?消毒用的。”

    土匪冷笑:“石灰消毒?你们听过么?”

    土匪们都笑:自从娘胎出来,还没听说过用石灰消毒呢。

    “跌打张”便耐心说,做手术之前,要用石灰水洗伤口、洗皮肤,手术之后,还得用石灰水天天洗,要不,发炎了怎么办?

    土匪们听“跌打张”说得头头是道,又感到合情合理,便都点起头来,便把两人放了。还有土匪给“跌打张”拂去衫尾灰尘,捧上茶来压惊。

    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天大亮了。

    土匪便带“跌打张”去见匪首。

    此时匪首夜里疼痛,吃饭不安,睡不了觉,早早起来,到松树林里去练飞镖,分散痛楚。他见到“跌打张”,便问:“是不是鸡脚断了,也可立刻医回来的那个跌打医生?”

    “就是他。”旁边的土匪代他答。

    “是不是医人无数,不肯对外传医术的那个......”

    “是他,是他,就是他。”旁边另一个土匪插口说。

    又有一个土匪寂寞,争着说:“大王,这‘跌打王’一直仰慕你的大名,知道你脚受伤,连夜赶来给你医治......”

    匪首听了,开怀大笑,说:“然后打仗,由你跟着,谁也不怕子弹了,哈哈......”

    那土匪接着说:“大王放心,这‘跌打王’一出手,立刻药到病除......”

    “跌打张”便看匪首的脚,然后说:“子弹打在脚里,插入骨中;若不早些取出,整个脚都会烂掉的。”

    有个土匪催促:“别说那么多了,快,给大王治疗!”

    “跌打张”故作惶恐说:“来得太急,忘记带上麻痹药了,我还得走一趟。”

    “想溜走?回了家不来,我们大王的脚怎么办?”一个土匪说。

    匪首却淡然一笑,说:“昔日关公能一边走棋,一边给华佗刮骨疗毒,难道我会比不上关公?”伸出脚:“来吧!”

    “跌打张”说:“不行的!我行医这么久,还没看到谁能忍受得了的。”

    匪首装作轻松,说:“老子刀口上过日子的,就是死都不怕,还怕一点小小的痛么?”

    这一说正中下怀!“跌打张”说:“拿条毛巾来,蒙住眼睛吧;拿根绳子来,把人缚牢了,绑到树上;还得来几个人,把人抓牢了再说......”

    匪首感到受了污辱似的,说:“哪用这样,以为我是女人么?”

    随即,让人去准备筵席,等手术完了,再喝酒相庆,及时行乐。

    精明人被叫了进来,他在旁边给“跌打张”做助手。

    “跌打张”便对准伤口下刀,割开皮肉,露出骨来。

    匪首疼痛,难以忍受,开始极力压抑着呻吟,后哇哇大叫,举起右手。

    旁边的土匪会意,慌忙拿过飞镖,放到匪首手里。丢了一支,又送上一支。

    匪首抓到飞镖,便向着前面投掷,目标是前面那棵歪脖子老松树。后来目标散失了,漫天乱扔。
血,流了一地。

    “跌打张”取出了脚里的子弹,又用刀尖刮骨,一下,一下,下下有声。

    旁边的土匪听了,脸上失色,纷纷躲避,谁不怕那满天乱飞的飞镖?!

    “跌打张”看到匪首脸上不断渗出豆大的汗珠,便用臂弯去碰精明人,然后说:“快,拿消毒药来止痛!”

    精明人取了张树叶,盛了石灰,送了过来。

    “跌打张”把石灰捂到伤口里,说:“行了,很快就行了。”他看到匪首的身子颤抖起来,脸上一阵白,一阵紫、一阵黑.....

    有土匪说:“看,大王的嘴唇被咬出血了。”

    也有的小声说:“大王太痛了,痛得流尿了。”

    果然,匪首的裤裆有点湿了。地上滴嗒细响。

    土匪们看着那情景,感到自己身上都有些痛似的,猛然,他们听到匪首一声大叫:“镖!”

    旁边的土匪忙不迭靠上前去,远远的站立,放了几次,才把一支飞镖送到他的手上。

    匪首一声大喝,高高地举起手......那飞镖却无声地落到地上。

    匪首昏厥了过去。

    等到匪首醒过来,他听到了一阵嘈杂的声音,睁开眼睛,不由大吃一惊:身上紧紧地绑着绳索,手脚动弹不得。

    匪首做梦也想不到,就在他昏过去的那段时间,罗克明带着农军,把他的土匪窝围得严严实实,一个不留地消灭干净了。

    就剩下匪首,五花大绑着抬回了怀乡墟。

    罗克明过来了。

    匪首说:“我投降你吧。以后,有我在,谁也不敢惹你。我的飞镖能击中空中的鸡毛......”

    罗克明冷笑:“谁敢要你这样坏事做尽的人?”

    匪首挣扎着说:“我有话跟你说。你放开我!”

    “放开你?”罗克明指旁边,“你大声问问,怀乡的人民群众会放开你吗?”

    匪首沿着罗克明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大群人正向着这儿涌过来。

    匪首暗暗吃惊,眼定定地着那些人走近。

    那些人也睁着眼睛,像久饿的人见了食物一般,眼里闪出一种攫取的光,像要把他吃到肚子里去一样。匪首想......

    然而,没及匪首多想,很多杂物便铺天盖地而来,有唾沫、有干草、有谷糠、有泥巴,还有鸡蛋----不,是鸡屎。

    匪首闭起眼睛,他感到拳打脚踢以及木棍的敲打如同雨点一样落在头上、脚上和身上的任何地方。等到这些暴怒的发泄过去了,匪首偷偷用手往脖子上摸,幸好,脑袋还在。他睁开眼睛一看,看到面前又来了许多人。走在最前面的一个老太婆,她指着匪首的鼻子哭:

    “你看看吧,我家的闺女被你糟塌得怎么样了,她脸皮薄,都跳楼了。你今天的报应,真是苍天有眼呀!”

    接着来的是怀乡墟的陈员外,匪首认得他。陈员外什么也没说,上前就是几脚。他家的媳妇让匪首抢去了两三天才送回来,你说丢不丢人?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还有很多人含泪过来,骂得一塌糊涂。

    匪首听了,想不到自己居然这样坏,好像不是说自己的,而是说另一个十恶不赦的人。

    有人烧鞭炮了。啪啪很响。

    匪首慌忙闭起眼睛,幻想那些鞭炮要是插到他的耳朵烧,岂不......他不敢想象的,因为,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把鞭炮插到没抢到财物的人的耳朵里,然后点响,以示报复。

    一阵脚步声响了起来。

    匪首又睁开眼睛,看到一队人向墟中间的大树走过去。一眨眼,大树下已经拥过着一大簇人,围成一个圆。

    那岂不是枪毙人的?!

    匪首心里一凉,自知走到了最后的时候,然而,他贼心不死,叫:“有话说,我还有话说!”

    旁边守候的人跑开了,带着罗克明回来。

    罗克明看着他:“说吧,想吃什么?”以为他要吃最后一顿“杀头饭”。

    匪首清清楚楚地说:“到河边去,我想到河边去死。”

    罗克明点点头,走了。

    不一会,匪首便见到大树下的人合在一块,向河边走去。很多人也潮一般涌向河边。很明显,这些是看客,是去看枪毙自己的。

    又过了一会,过来了四五个人。两个在前,架起匪首便向河边走,其它三个人,一个走在前面,两个走在后面。

    路的两边站满了人,密密麻麻,像伸长脖子的鸭子,都来看枪毙土匪。

    眨眼间,公署就在面前了。这便是匪首想要的,而且是精心设计出来的,到河边去,公署是必经之地。他立刻叫了起来:“哎呀,好痛,我的双手要断了,脚也要断了,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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