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括体,是宋代兴起的一种特殊词体。其特点是:按照词牌的特定韵律,对前人的诗文辞赋进行剪裁或改写,创制别开生面的新作。细绎白朴的隐括词,再对照今人张璋、黄畲收入集数代词学文献资料之大成的《全唐五代词》,重新审视他们旁搜博采,去取有据的四十六首李煜词,可惜多失传。然而对于酷爱华夏文化瑰宝的炎黄子孙来说,即使承继他这份有限的遗产,也倍感弥足珍贵。人们之所以世代缅怀这位“词中之帝”,酷爱他的“神秀”词篇,是因为李煜永葆“赤子之心”,抒情咏物,率真诚挚。他在坎坷、曲折的人生中,虽然命途多舛,浮沉交替,时而被风云拥上波峰,时而又被潮流推下浪谷。但是,他一生始终与词相伴,至死不改真情。无论在春风得意歌舞宴乐时,还是在秋雨恼人痛悼哀伤时,他呕心沥血吟咏,倾注全部深情,可谓“无一字不真,无一语不俊”。
流年似水,不舍昼夜。李煜死后,风驰电掣般的历史车轮,又在神州大地上穿行了十多个世纪。元代白朴南《水调歌头•感南唐故宫隐括后主词》有曰:“郊旧坛在,北渡昔人空。残阳澹澹无语,零落故王宫。前日雕阑玉砌,今日遗台老树,尚想霸图雄。谁谓埋金地,都属卖柴翁。慨悲歌,怀故国,又东风。不堪往事多少,回首梦魂同。借问春花秋月,几换朱颜绿鬓,荏苒岁华终。莫上小楼上,愁满月明中。”作为好声色,喜浮图,治平无方,国亡身虏的李煜,其生理生命早已完结。他那具为墓室棺椁、罗衾锦衣护卫的躯体,也与北邙山麓的草木逐年枯朽、销形匿迹,甚至连掩埋他的梓宫那大堆封土,都为千年风雨所荡平。还有人记得那个孤独千年的身影?唱尽世事繁华与静默,带着人生的思考。似乎从远古站在风里遗落记忆的人,经不起人生的颠簸,没有来路、没有归途。没有忧伤的国度长满忧伤的蓬草,蓬草中湮没的年华随南飞的鸟一直南飞。漠河以北,北极星以北,断了弦的流章,暗了魂魄的衣冠冢……
李煜当年在政治舞台上漫不经心地扮演的那个无所作为的末代君主形象,随着时光的流逝而逐渐淡化,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只有以述往思来、察古鉴今为己任的历史学家,在探索南唐的兴亡时才偶然提及。但其艺术才华却非凡了得,精书法,善绘画,通音律,熟诗和文,尤以词的成就最高。才艺超群的李煜艺术生命却永远年轻。他依然栩栩如生,风流倜傥地活在人们的心目中。在文坛艺苑中苦心孤诣塑造独领风骚的词宗形象,宛如辉煌灿烂银河中一颗熠熠闪光的明星,以其穿越时空的独特魅力,经年累月引人瞩目。李煜的词清新朴素,雅俗共赏;易懂易记,谱曲可唱。不知征服过多少崇拜者!从宫闱到市井,从文人雅士到山野渔樵,人们辗转相抄,口耳传诵,都以先睹先唱为快。“最美丽的诗歌是最绝望的诗歌,不朽的篇章纯粹是眼泪。”若以此来作离愁词的注脚, 是最恰当不过的。所谓心中痛处, 以悲代歌,以歌代哭,是李煜离愁词的重要特征。
他毫不畏惧,在汴京大书亡国伤感之情。《虞美人》一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思国之感,开创词亦可抒情的先河。葬送了一代伟大的词人,同时也造就了这个悲剧词帝的万古流传。李煜为人们营造了一个极为浓厚的悲剧氛围,也为自己编造了一个苦苦寻求灵魂的精神世界。向世人展示了他那深层的苦难,在这深层的苦难之中,饱含一种极为浓厚的悲剧氛围和仟悔意识。岁月离散,韶光黯淡。那小楼之上、凭栏后面,停驻千年的身影。每每想起,似乎就能感受到他的郁积、怨怒与撕心裂肺的痛。他用自己的血泪之作,对自己的灵魂进行了深深的仟悔。这一点,在中国的古代文化中是很少见的。正如叶嘉莹《灵词说•论李煜词》云:“悲欢一例付歌吟。乐既沈酣痛亦深。莫道后先风格异,真情无改是词心。”李煜的“词心”得以流布竹帛,还是在他楚囚对泣之后。因为向来都是“诗人穷而后工”,愤怒创造诗篇。冷酷的现实生活对诗家打击越重,就越能溅起诗家思想的火花,越能激扬诗家灵感的升华。李煜一生的成败荣辱证明:恰是“薄命君王”的遭遇,玉成了他的“绝代才人”的勋业。倘如李煜始终跻身琼楼玉宇,稳坐金銮宝座,不曾沦为阶下囚,命运也不曾为他人操纵,那么他将继续沉溺于宫廷的豪奢生活,继续吟咏香艳软媚的醇酒美女,继续踯躅在“花间派”词人构筑的南朝“宫体”与北里“倡风”混合词作的窠臼中,至死都无法逾越绮筵公子和绣幌佳人设置的风花雪月、弱骨柔情的雷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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