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性行为是不同于其它动物的,它不是完全由盲目的性冲动所支配,而是意识在这中间起了很大的作用,这就是说,人们在发生性行为和其它行为以前以及在发生的过程中,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干,逐渐掌握它的规律,并预知它的后果。原始初民即使进行群婚杂交,也是有意识的,性崇拜、性禁忌都是人类性意识的具体表现。作为诗人和民主斗士的闻一多,同时又是著名学者和画家,他研究古诗的成果收录在精选本《古诗神韵》中。
《古诗神韵》分为四辑:诗经新解,楚辞杂记,唐诗杂论,诗律研究,篇篇可见闻一多的才情和性情。比如《说鱼》这一篇,曾发表在陶云逵主编的《边疆人文》上。闻一多在《说鱼•探源》中写道:种族的繁衍如此被重视,而鱼是生殖力最强的一种生物,所以在古代青年男女间,若称对方为鱼,那就等于说:“你是我最理想的配偶!”闻一多从民俗、民谣和古诗中,考释鱼的隐语,指出古诗和民歌中,鱼为配偶、情侣之意,打鱼、钓鱼隐指求偶,烹鱼、吃鱼喻合欢或结配。闻一多先生《说鱼》早已发而明之。鱼,因其旺盛的生殖能力而成为两性的隐语,盖源自远古先民以鱼为图腾的生殖崇拜。“鲂”、“鱮”是鱼类中的两种,在《诗经》中亦多为两性的隐语,既可比男性,亦可代女性。以我们熟悉的汉乐府民歌《江南》为例,“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之句寓意深刻,在闻一多看来,鱼喻男,莲喻女,鱼与莲戏,是一种恋爱的舞蹈展示,是原始繁殖仪式的变形。唐代的女诗人鱼玄机还解此诗的风情,《寓言诗》曰:“芙蓉叶下鱼戏,虫带虫东天边雀声。人世悲欢一梦,如何得作双成?”采莲是一劳动形式,一种文化仪式,一种求爱风俗,我们被教科书中解释的采莲劳动场景骗了多年,不读闻一多的《说鱼》,还被蒙在鼓里呢。总之,在这一时期男女之间的爱情产生了,但是两性关系既受原始遗风的影响,又受初步形成的礼教规范的限制,形成一种比较复杂的状况。
闻一多将《诗经》中有关情欲的诗句分门别类摘录出来,归成“明言性交”:训《郑风》中的“觏”(《郑风•草虫》)“邂逅”(《郑风•野有蔓草》)“谑”(《郑风•秦洧》)以及“履”(《齐风•东方之日》)和“媾”“饥”(《曹风•候人》)为例,证明这些诗篇主旨都是明言性交。 “隐喻性交”: 搜罗材料论证“虹”“云”“雨”“风”都是诗经中用于隐喻性交的字眼。“暗示性交”:举《豳风•九罭》为例,论证部分作品以烘云托月的手法来暗示性交。“联想性交”:举《齐风•鸡鸣》等诗篇为例,认为诗中通过描写性交前后的行为和以别有深意的字句起兴,目的在于以联想性交的方式表达性欲。 “象征性交”:言诗经中部分作品以某些行为和言语来象征性行为。从而撩开了它的面纱,还原了中国早期社会生活的本来面貌。至于其原因,闻认为诗经之淫乃缘于“《诗经》时代的生活,还没有脱尽原始的蜕壳”,“原始时代本来就是那一回事”。 如《周礼》所说的“以仲春之月会男女,是月也,奔者不禁”则说明了每年有一段时间,男女可以随心所欲地发生性交行为,可见还保存着原始婚姻的某些遗风。应该说,《诗经》反映出那个时代两性关系中比较健康、自然的风气,所以孔子对《诗经》有过一个明白、确切的评价,就是“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这就是说,《诗经》中的三百多首诗,包括许多感情真挚的情歌和男女欢爱的美丽诗篇在内,思想都是纯正的。以我们今天的眼光来看,也是如此。可是,后世的道学家对《诗经》却大不满意,例如宋代程朱理学的鼻祖之一朱熹对《诗经》批评甚力,仅《国风》部分被他斥为“淫奔者之辞”的就有二十几首之多。对于《郑风》,他攻击尤多,认为郑人的诗歌竟是女人引诱男人,半点羞耻之心都没有。 闻一多动用古文字学、古声韵学,研究诗经中的性欲,指出《野有蔓草》《溱洧》是讲性交的。野草蔓生,是春夏之交;描写一对青年男女在田野间不期而遇,自然结合的情景,表现出内心的无限喜悦。诗以田野郊外,草蔓露浓为背景,同时也是一种象征,情长意浓,男女相遇,自然情景交融,人不期而遇,情也就不期而至了。宋代的朱熹就解释得好:“男女相遇于田野草蔓之间,故赋其所在以起兴”,“言各得其所欲也”。郊野蔓草青青,缀满露珠晶莹。有位美丽姑娘,眉目流盼传情。有缘今日相遇,令我一见倾心。郊野蔓草如茵,露珠颗颗晶莹。“溱与洧,方涣涣兮。”简简单单七个字,传递给我们多少欣喜、兴奋和欢乐的气息!一声虫唱,点醒了春光;一颗芽胞,点亮了春昼;一剪燕尾,点破了春江水先暖;一滴清露,点染了春风花草香。爱情,或在懵懂的青春里生长,或在漫漫的冬眠里苏醒。男女邂逅,情愫暗生。诗写男女春游之乐。旧注谓其“刺淫乱也”,后因以“溱洧”指淫乱。宋• 陆游 《避暑漫抄•群居解颐》:“ 元和初,达官与中外之亲为婚者,先已涉溱洧 之讥。” 明 冯梦龙 《古今谭概•微词•舜禹诗》:“ 元祐中,大官有婚于中表者,已涉溱洧之嫌。” 其在《诗经的性欲观》文末,他说:“认清了《左传》是一部秽史,《诗经》是一部淫诗,我们才能看到春秋时代的真面目”。《诗经》中都有较为具体、翔实和生动的反映,反映当时的民风,特别是男女两性的关系,也是《诗经》主要内容之一。《诗经》的《国风》中大多数的抒情诗歌,是《诗经》时代较后的产品。宋朝的朱熹在《诗集传序》中说:“凡诗之所谓风者,多出于里巷歌谣之作,所谓男女相与咏歌,各言其情者也。”闻一多又言:“由牝牡相诱之风,后来便引申为‘风流’、‘风骚’之风,也动含有性的意味。至于‘疯癫’的疯字,谅必也是从风字的这一种意义演化出来的。大概古人看着动物起了性欲冲动时,和神经错乱时,没有什么分别。所以一种叫作风,一种叫作疯,声音是一样的。还有极有趣味的一点,古时称牝牡相诱曰风,那是下等动物而言的。男女相诱是否也称为风,我们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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