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李士怀带着作战参谋来到南门渡口,站在巍峨高大的河堤上,若有所思地向着河对岸眺望,因为天黑,却什么也看不见,而脚下的阵地上,战士们都鸦雀无声地坚守在战壕里,一片宁静,但他一想到明天即将开战,心情特凝重,耳边又响起司令员的谈话:“你这个团,要不惜一切代价在涟水城防守七天七夜,坚决把敌人阻挡在废黄河南岸!”他感到肩上的担子无比沉重,能不能完成司令员交给的任务,这或许是他一生中所面临的一次最严峻的考验。
废黄河高大平整的河堤,横亘在涟水城南五六百米处。河堤被深深地掘开,挖了纵横交错的战壕和星罗棋布的掩体。这里是城南惟一的防御阵地。河堤高于城墙,是拱卫城池的天然屏障,一旦河堤失守,城墙就会完全裸露在敌人面前,在加修改造工事中,李士怀决定将阵地构筑在河堤上。
河堤中央有一处宽大的缺口,大路从城南门伸展出来,经过缺口隐没到河水中。这就是南门渡口,也是敌人从正面进攻的必经之路,极其重要。正因为重要,在兵力部署上,李士怀特意把全团战斗力最强的第一营摆放在这里。第一营全体战士散布在四华里长的战壕里,客观地说,第一营的防线太长,在这样无险可凭的恶劣环境中,要抵御敌人的强大攻势,确是以卵击石。从敌人逼近河南岸的那一刻起,营长李保田就三番五次地向李士怀提出缩短防线,增加兵力。李保田担心防线太长,兵力分散,敌人来攻,阵地容易被突破。他这样说绝非危言耸听,本以为把困难摆出来,李士怀能从实际出发调整兵力部署,再分出点兵力给他,充实一线阵地的力量。熟料,他的这一请求才说出口就被李士怀未加思索地断然拒绝,弄得他心里老大不快。话说回来,团长也有一本难念的经,在这长达十余华里的防御阵地上,敌人重兵压境,他手中的机动兵力只有一个连,再说,敌人主攻方向不明,他怎敢轻易答应这一要求。李保田领悟到团长的深意,理解他的苦衷,血红的脸色又温和下来,兴冲冲地返回到营部,和教导员商量起战事,他要把有限的兵力用在刀刃上,挡住敌人的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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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夜色渐浓。李士怀带着作战参谋来到南门渡口,站在巍峨高大的河堤上,若有所思地向着河对岸眺望,因为天黑,却什么也看不见,而脚下的阵地上,战士们都鸦雀无声地坚守在战壕里,一片宁静。此时,他想到明天即将开战,心情特凝重,耳边又响起司令员的谈话:“你这个团,要不惜一切代价在涟水城防守七天七夜,坚决把敌人阻挡在废黄河南岸!”他感到肩上的担子无比沉重,能不能完成司令员交给的任务,这或许是他一生中所面临的一次最严峻的考验。这些天来,他的心里总是不够踏实,脑子里不停地思考着各种各样的问题,即便是战火即将燃烧的时刻,他仍对阵地放心不下。他这里走走,那里看看,看还有那些准备不足的地方需要补救,如果战斗打响了,再发现什么问题想补救就迟了。他知道,在这样的时刻,作为战场上的指挥员尤其需要冷静,更需要细致,只有准备充分,才能为胜利多添一份把握。但在这个无遮无挡、光秃秃的沙滩上,凭借着自己一个团的兵力挡住敌人过河,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当他走到一棵两人不能合抱的槐树边时,朝战壕里低唤了一声:“谁在这里指挥?”话音刚落,从战壕的那端走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回答道:“我在这里。”李士怀一见到他就满心欢喜,这个家伙平时虽然油嘴滑舌,但打起仗来却是个拼命三郎,特别可爱。他向他询问了阵地上的火力、兵力部署情况,大个子比手划脚地说了一番,李士怀听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打仗啊,你小子可不要跟我吊儿郎当啦!”。
大个子把头一扭,显然对他的批评表示出不满,嘟哝道:“别以老印象看人,我邢献良说归说,笑归笑,打起仗来可钉是钉,卯是卯,一点也不含糊,这是一贯的优良传统嘛,你首长又不是不知道。”
李士怀被他的幽默逗乐了,笑着说:“响鼓还要重锤敲,给你敲敲边鼓总没坏处,你能说到做到,我这心里也就踏实了。不过,你还得给我留点神,千万不能粗心大意。”
邢献良觉得团长对他还是不够放心,怄气地说:“得啦,好听的话咱把它先收起来,你就看我在战场上的行动吧!”
李士怀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好,我等你的好消息!”
刚才和团长说话的这个小伙子,就是第一营二连三排排长邢献良。在团里,他是个挂上号的调皮大王。只因他从小是个放牛娃,在和别人的吵吵骂骂中长大,说话口无遮拦,油腔滑调,满肚子俏皮话。参加革命后,干的又是司号员、通信兵之类的工作,养成了粗犷散漫的性格。他心眼灵活,口齿伶俐,平常专爱挑剔领导的小毛病。不论好事坏事,经他那张嘴加工后,就变成了俏皮话,让人笑出泪来。不过,他的这种与生俱来的语言艺术倒产生了一种凝聚力。闲来无事,战士们都爱围着他找乐,对他产生起信任感。他又是个“怪话筒子”,连队上有的干部不喜欢他,认为他爱钻牛角尖,鸡蛋里挑骨头瞎编排他们,人前人后说话不顾场合,削弱他们在战士中的威信。上面几次要提拔他,硬是让这些人在里面给拦下来了。惟独连长石洪才喜欢他,经常在连队干部会议上为他说好话:“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十个指头伸出有长短。不要以老印象看人,不要戴有色眼镜看人。我们应该多看看邢献良的长处,别的我不说,大家也看到,就作战勇敢这一条,邢献良就值得学习,他为我们连争得了许多荣誉,这一点就很了不起。他心直口快、爱提意见也不见得就是缺点,至少说能使我们避免工作上的一些失误。当然喽,他有缺点,我们还是要批评他,诚恳地帮助他,桥归桥,路归路,这就叫一分为二的辨证看人嘛。”
虽然,邢献良刚才的表态团长很满意,但南门渡口毕竟是个防守要点。愣忖片刻,李士怀又特别叮嘱他说:
“话虽这么说,可你还得要格外小心,大意不得。敌人不从南门来攻便罢,要真来的话,你是首当其冲,突破口准会选在你这里。” “敌人肯定会从南门进攻!”邢献良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对李士怀说。
李士怀不禁一愣,问道:“怎么见得?你有啥根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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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献良不急不忙地说:“天黑前,我看到河对岸来了一拨戴烧饼帽子的敌军官,他们趴在那里,鬼头鬼脑地嘀咕了好一阵子,还有河滩后边的村庄上又新添了许多戴暗绿色钢盔的部队。这些都是敌人把主要进攻方向选择在南门渡口的迹象。”
李士怀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觉得邢献良说的有一定道理,便抬起头来对他说: “不管敌人从不从南门来攻,你都要照他来的打算,把准备工作搞充分点,做到有备无患!你看还有什么困难吗?”
邢献良思考了一会,便趁机把他早就想提而一直未敢开口的要求说了出来,说:“你叫营长把营里的小炮班给我吧,再多给我些手榴弹。”
说起这小炮班,它可是营长的命根子,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轻易使用它的。邢献良每次打仗总在打它的主意,想把营长手中的王牌抓到自己的手上。
在战场上,邢献良最喜欢的武器就是机枪、小炮、手榴弹,还有就是拼刺刀。他觉得这些东西使用起来最痛快,最过瘾。在苏中的加力战斗中,他就是用小炮摧毁了敌人以为最坚固的工事——钢筋和水泥浇铸起来的碉堡,打掉了敌人的火力点,才使大部队疾风扫落叶般地冲了进去,将负隅顽抗的敌人彻底消灭,缴获了大批的武器弹药,充实了部队。今天下午,他就为小炮班的事跟营长磨蹭了半天,可李保田对他来个闭口不谈,搞得他十分懊恼,浑身不自在。这会儿团长来了,他像遇到了救星,认为只要团长能答应,就不怕你李保田不给,胳膊还能扭得过大腿?
李士怀对他提的这个要求,不假思索就答应了。原来最复杂的事情解决起来却是这么简单,高兴得他像孩子似的又是行举手礼又是鞠躬,油腔滑调的老毛病忍不住又犯了起来,说: “我的好团长哎,你这才叫有爱兵观念嘛!”
李士怀板起脸来,严肃认真地对他说:“你少跟我来这一套,明天要是守不住阵地,看我怎么收拾你。”邢献良拍着胸脯说:“我的好团长哎,你就放一百二十四个宽心吧,明天要是阵地守不住,我邢献良就提着脑袋来见你!”
李士怀走了,邢献良回到了战壕里,两只眼睛睁得跟铜铃似的,目不转睛地盯着河对岸。河面上飘起了一层薄雾,微弱的月光下,河水泛起了粼粼波光。敌人的士兵隐蔽在河南岸的工事里,偶尔闪烁着点点亮光,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河南岸的沙滩上夹杂着人声和杂沓的脚步声,隐隐约约地传来铁锹碰击沙石的响声,是敌人的工兵在构筑阵地。河边的路上响起一阵摩托车的吼叫声和汽车马达的引擎声,大概有许多汽车开到了那片沙滩的附近,只是看不见汽车车头的灯光。他狠狠地啐了一口,骂道:“混蛋,在架大炮哩!”顺手拣起一块石子,向河对岸猛摔过去,石子落在河水里,发出了嗵地一声响,哒!哒!哒!敌人射过来一长串的机关枪子弹。邢献良的身子赶紧往战壕里一缩,吐了吐舌头,双手把枪抱住,顺着战壕,跑进了掩蔽部。
营部的小炮班来了,背了三门小炮,还带来了几筐手榴弹。这给他一个莫大的惊喜,还是团长的话好说,他想他不能辜负团长对他的殷切期望,他要在战场上好好地露一手,打出威风来,下次跟团长也好说话。他把小炮班安顿好,又分了些手榴弹给小炮班,然后对他们说:“把这个好好地保存着,明天敌人冲过来,远的你就喂他炮弹,近的就请他尝尝这个玩意。”小炮班班长问:“要是炮打坏了呢?”,“不是还有手榴弹吗,手榴弹甩完了,你就用洋锹洋镐跟他们干!”邢献良对这家伙在这个时候问这么个笨头笨脑的问题,有点不耐烦,没好气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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