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时隐时现,一会儿钻出云层,把银辉洒在大地上,照亮了村庄田野;一会儿又鬼头鬼脑地藏进云的背后,把银光抽回去,大地变成一抹漆黑。坚守茭菱阵地的十一纵第十四团将一营放在小茭菱,二营放在大孙庄,三营作为预备队放在大茭菱。从敌人逼近的那一刻起,战士们就在这忽明忽暗的夜色中,抢挖工事,构筑火力阵地。工事提前做好的连队,便在阵地上反复检查、修正,从这个战壕到那个掩蔽部,随处都可以听到铁锹挖土声、紧张的脚步声、短促的命令声。交通壕里,掩蔽部里,战士们有的用帽子堵住嘴,轻声咳嗽,有的捂着枪口,生怕堵上泥土,有的用衣袖擦着机枪上的土,有的将手榴弹拧开,一个个摆在工事边,但他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前方。阵地上那些有战斗经验的老战士早就急得手痒,巴不得和敌人早点交手,面对面地拼杀。只有班长李洪居捧着旱烟锅,咝咝地吮吸着,敌人来与不来,像跟他毫无关系似的,一个劲地过着烟瘾,抽得没完没了。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每当战斗打响前都是这样,一袋接一袋地吮吸着,仿佛只有过足了烟瘾才能打胜仗。战士们在寂寞中等待,在等待中渴望,渴望着战斗早点来临。战士陈军实在等得性急,挨近班长身边焦虑地问:“你说,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敌人怎么还没有来?”班长将口套住烟嘴猛吸一口,喷了一缕烟圈,不紧不慢地说:“你别性急嘛,只要把准备工作搞充分了,做好来的打算,还怕没有你过瘾的时候?放心吧,敌人不会让你失望的,一准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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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的时刻终于来临了。次日晌午,敌军前卫连抵进大孙庄。在望远镜里隐约看到敌人的汽车、坦克伴随着涌动的暗绿色钢盔,沿着公路迤逦前行。榴弹炮、山炮、迫击炮、重机枪都装在车上,向茭菱大摇大摆地开进。营长罗平叮嘱战士们把鞋袋绑紧。连长张永贵把驳壳枪插在腰里的皮带上,顺着战壕检查,告诉战士们:“手榴弹准备好!” “注意,不要让泥土堵住枪口。” “沉住气,没有命令,不许打枪!” 敌人的前卫连渐渐地进入十四团二营预设的伏击圈。隐蔽在道路两旁的战士们小声议论着:“用手榴弹,把这些狗日的捣成肉酱才解恨!” “用刺刀扎才解渴!”是啊,他们心中复仇的火焰比任何时候都强烈!在淮阴城下,他们的战友就是倒在这帮畜生的枪口下,是多么的让人悲伤和心疼,他们恨不得将这帮敌人生吞活剥才解气。
“班长,打吧!”战士们再也沉不住气了。“别急,敌人还没有完全进入口袋,再等一等。”班长张先清低声命令道。战士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瞪着一双愤怒的目光紧盯住敌人。大路上马蹄嘚嘚,敌人越来越近了。阵地上弥漫着一种让人呼吸困难的空气,沉闷中掩盖着焦灼、渴望和紧张。守候在战壕里的战士凝神屏气,小心翼翼,生怕打一个喷嚏把敌人吓跑了。
大约又过了十几分钟,敌人的前卫连已全部进入伏击圈。二连连长陈建顺带着战士迅速将口袋扎紧。随着营长罗平的一声令下,子弹、手榴弹飞蝗般地从公路两侧一齐泼向敌人,在敌群中爆炸。被射死的马匹连同骑在马上的敌人一同栽倒地上,未被打死也跌了个狗吃屎。敌人慌作一团,人喊马嘶,乱窜乱撞,自相践踏。敌前卫连连长慌忙指挥士兵掉转马头向后撤退,才跑出不远就被陈建顺和战士们组织的火墙截住,杀得尸横遍野。后退的路被堵死,敌人又企图北上,恰被一连的机枪火力捉住,倒下横七竖八的尸体。至此,敌人已死伤大半。残余的敌人在指挥官的强令下,从三班的阵地上撕开一道突破口,逃向东边的一个村庄,依托房屋、猪圈作掩护,拼死抵抗。战士们纷纷跃出战壕,跟踪追击。
战士谢书第一个冲进圩子,用手榴弹炸死三个敌人,从一具尸体上取下了一架照相机,拿在手中左瞧右看,却怎么也看不出门道,便掉转过头来,高声地呼喊着摄影记者柳影:“柳姐,快来看哪!我缴获了一台照相机。”冷不防,却让敌人从背后射过来的一梭子弹打中,倒在地上。柳影跑到他的面前,从自己的身上撕下一块布,将他流血不止的额角包扎起来,扶他靠在一棵柳树身上。谢年断断续续地对柳影说:“柳…姐…你…给…给我…我…我…照…照…照张…像…好吗?”柳影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她含泪点了点头,取出那台沾满鲜血的照相机,为他拍了最后一张照片。谢书的要求得到了满足,嘴角挂着一丝微笑,便耷拉下脑袋。柳影抱着他,像抱着自己的弟弟一样,抽泣起来,悲痛万分。
追进村庄的战士和敌人逐墙、逐屋展开拼杀,到处是喊杀声、铁器的碰击声、喘息声和奔跑的脚步声。战斗持续到下午一点多钟,枪声才渐渐地停息下来。教导员李彬命令战士们迅速打扫战场,并在沿路埋设地雷,退守茭菱。当敌人的后续部队赶到时,阻击部队早已跑得无影无踪,只见地上躺着同伴横七竖八的尸体和随处可见的血迹。敌一七0团团长周安义气得跺脚大骂,发誓要血洗茭菱镇,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他命令士兵清理掩埋同伴的尸体,但士兵们刚下车,就接二连三地踩响了地雷,炸得血肉横飞。慌乱中,敌指挥官只好命令士兵停止前进,忙着排雷,掩埋尸体,磨磨蹭蹭,一直拖延到夕阳西下才抵近茭菱镇。
夜幕徐徐降临,敌人集中了几十门大炮对茭菱猛烈轰击,炮弹着地,火光升腾,如朵朵烟花在天空中交织,大地剧烈地颤抖,碎砖断瓦四处飞溅,尘土弥漫着夜空,卷起了一阵又一阵沙尘暴,挡住人们的视线,刺鼻的硝烟味呛的人们不住地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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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火一停,敌人便端着枪向小茭菱摸索前进,有的射击,有的在抢占有利地形,有的正在运动。当敌人距离阵地前沿只有二、三十米时,第一营营长高志民大声喊道:“同志们,报仇的时刻到啦,打呀!”顷刻间,战士们拿着新缴获来的美式武器,机枪、枪榴弹、手榴弹向敌群开花,天空中黑烟滚滚,火焰漫卷。二连一排排长李广春抬头看到二班的战士们打得很苦,便带着四名战士,悄悄地赶了过去。战士们一直集中注意力向敌人射击,当班长沈云华向排长说话的当儿,他们才意识到排长就在他们身边。战士们觉得,排长在他们身边,就是无坚不摧的靠山,借助火光,他们相互丢着兴奋的眼色。这时,连指导员孙玉厚带领一个班的战士赶来增援,加强了火力。他望着战士们,只见个个浑身是土,脸上漆黑,有些战士肩上、背上都是混合着泥土和血,但依然趴在工事里射击。这天,茭菱镇上彻夜枪声不断,第一营打退了敌人的五次进攻,还活捉了几十名俘虏。看着这些俘虏真是滑稽可笑,有的丢了帽子,有的丢了鞋子,光着脚丫,混在俘虏中的敌军官,有的沮丧脸,有的疯狂地撕扯自己的头发,用那双充血的眼睛瞧着战士们在抚弄新缴获的洋玩意,有的把帽子压在眉毛上,偷偷丢掉自己身上那些可以表明军官身份的东西。战士们有的拼命地把子弹往身上背,有的操起敌人崭新的美国造冲锋枪,打趣地说:“伙计,你从大老远的美国到咱中国来,也够辛苦的了,以后就跟着咱好好地为人民服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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