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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地失守了!敌人正把他的攻势向两侧扩张。河南岸钦工镇上,敌军前线最高指挥官、74师师长张灵甫得到先头部队占领河北岸滩头阵地的报告,欣喜若狂,满满地斟上一玻璃杯白酒,仰起脖子,咕嘟嘟喝了个底朝天。酒精的作用拓展了他的思维空间,他思考着如何向南京报捷,博得总统的嘉奖。他满以为涟水战事马上就可以结束了,胜利这玩意儿,对他而言,又是三个指头捏田螺——跑不了手。
营长李保田获悉南门渡口失守的消息大为震惊,想不到南门阵地这么快就丢失了,五个班的战士壮烈牺牲,他无法接受这个现实。这个英雄排,一直是他引以为耀的尖刀排,他们善于攻坚,善打硬仗、恶仗,曾经为营里争得许多荣誉,现在却被敌人成建制地消灭,这怎能不让他心疼欲裂,恼怒异常!他决心为死难的烈士报仇,把丢失的阵地夺回来。一阵烦躁、暴怒之后,他的心情复又平静下来,考虑如何应对眼前恶劣的战局。各连都在阵地上同敌人扭打起来,打得十分艰苦,自己的手上再也腾不出一兵一卒去堵住南门渡口阵地缺口。这位浑身伤疤的营长,容不得敌人在他面前撒野,他索性把营部的警卫员、司号员、炊事员、通讯员以及他身边的参谋组织起来,杀向前去。他慷慨激昂地说:“全营只要有一个人还有一口气在,就要把丢失的阵地夺回来,绝不当孬种!”
营长要去跟敌人拼命!消息很快传到了团部,李士怀为他感动。说实话,李保田是他手下的一员虎将,是从枪林弹雨、火海刀山上滚出来的,立过许多战功。他固然对阵地的丢失也极为痛心,但是,真要为这个阵地去拼掉一个营长,作无谓的牺牲,他的那颗跳动的心还是禁不住地颤悠起来。他立即给李保田打电话,命令他停止这种莽撞的行动,等待援兵。可急红了眼的李保田却不依不饶,当即就把命令给顶了回去。他在电话里吼了起来: “阵地是我丢的,我要是不把阵地给夺回来,心里堵得慌!”李士怀在电话里气愤地说:“胡闹!李保田,你昏了头啦,我命令你立即停止行动!”暴怒中的李保田几乎失去了理智,大声说:“团长,这是我第一次违抗你的命令,我非把丢失的阵地夺回来不可!”
李士怀一听,急了,说:“李保田,你疯了!你走了,全营人交给谁指挥?等你下来我再找你算账!”
“团长,我已安排教导员代我指挥,要是把阵地夺回来,你枪毙我都行,要是夺不回来,我宁可战死在阵地上!”李保田说。
李士怀骂了一句:“混账!”心里却是一阵发热,你李保田有种,老子不拦你,等你收复了阵地,我请你喝两盅!他不得不把团预备队调给他使用。
营长率领着临时杂凑起来的一支队伍和团部预备队,杀出城去。敌人正冲向第二道大堤,李保田让机枪手张振珗(后曾任广州军区空军政委,中将军衔)选择有利地形,架好机枪,就哒哒哒地向敌人猛扫过去,手榴弹也一起砸向敌群,升起了团团黑色的烟雾。敌人以为对方来了一支强大的援兵,停止了前进。敌指挥官拿起望远镜观察了一会,见是一支只有几十个人的小股部队,便放心大胆地命令士兵加速推进。敌人依仗人多势众,在机枪的掩护下,向李保田他们发起猛烈冲击,层出不穷,源源不断,而这支仅有几十人的队伍,在激烈的战斗中已伤亡过半,情势万分危急,敌人随时都有可能冲过来,一旦形成这样的局面,涟水城便暴露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岌岌可危。李保田心想,就是豁出这条老命,说什么也不能让敌人从自己的脚下冲过去。他继续带着五六个战士,依托残缺不全的战壕同敌人展开血与火、生与死的拼杀,机枪打红了,他们就用自己的尿降温,手榴弹一个劲地向敌人倾泻。每个人的脸上、衣服上都沾满了血迹、泥土、烟灰,往日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再也分辨不清。
正在他们苦战不休之际,十三团团长谢锐带着人马,经过几个小时的急行军,终于赶来了,这让他们兴奋不已。李保田精神抖擞地大声喊道:“同志们,增援部队上来啦,跟我杀啊,为牺牲的战友报仇啊!”说完,就跟随援兵一起杀向渡口。
正在向两翼猛烈扩张战果的敌人,猝不及防地遭到援兵的兜头反扑,顿时惊慌失措,纷纷后撤。13团的战士用大捆的手榴弹和轻重机枪组成密集火力,带着满腔的仇恨,在敌群中横扫、爆炸,压得敌人抬不起头来,一直将敌人驱逐到废黄河边的沙滩上。随后,纵队的独立5团也赶到了涟城,团长唐元田命令第一营接替防守南门渡口阵地,封拢了缺口。
当担架队的民兵从阵地上抬着邢献良和战士们的遗体从李士怀的面前走过时,这个向来流血不流泪的铁骨铮铮的硬汉子,禁不住涌出了两团泪花。伫立在邢献良那具残缺不齐的遗体旁,他的耳边又响起了邢献良的声音:“好!好!好!,我是个光会说漂亮话的人,那你就等着瞧吧!” “我的好团长哎,你这才叫有爱兵观念嘛!” “要是守不住阵地,我就不回来见你!”当时,他只是敲敲他的警钟,谁知他发的这个誓言却被他言中了。多么可爱的小伙子,多么勇敢的勇士,想不到才和敌人开战就倒下去了,死得这样勇敢这样壮烈!他用他的那只蒲扇似的右手,轻轻地揭开蒙在他身上的白布,看到他满脸血迹,便让人提来一桶水,用湿毛巾为他轻轻地拭去脸上的血迹和污垢,生怕惊动他睡眠似的,轻轻地为他合上了眼皮。因为他在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时候,眼睛瞪得铜铃似的定格在那张古铜色的脸上,或许是因为没有守住阵地留给他太多的缺憾,或许是因为对凶恶的敌人仇恨到了极点。李士怀为英雄排长擦净身子后才脱下军帽,对他,也是对南门渡口所有阵亡的烈士们默哀致意,然后,挥挥手让担架队将他的遗体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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