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面之敌向我设在王家口、谢家荡、三堡的17旅阵地发起进攻。激战两日,阵地为敌占领。为了扭转被动局面,我军采取以攻为守、连续反击的战法,于 5 日出动18旅53团、54团以及16旅48团各一部攻击王家口;16旅46团攻击三堡,17旅51团一个营攻击谢家荡。但由于准备仓促,对敌情判断有误,打了一夜未能奏效,加之敌援兵又至,我攻击部队遂撤离战斗。
12月3日,74师吸取第一次进攻涟水失败的教训,隐蔽主攻方向,以两个旅从淮安出发向王家口 、谢家荡、钦工发起正面进攻,以三个旅在王营、悦来集一带集结待机。 前一天,华中野战军6师接替1师和10纵在涟水城南的防务,淮南6旅两个团部署在带河镇、大关一线,监视和阻击西路之敌。负责这次战役指挥的是华中野战军政委兼6师师长谭震林,副师长王必成。王必成出生于湖北麻城,1929年参加红军,经历过鄂豫皖和川陕苏区的反围剿和长征。抗战爆发后,他一直在新四军中任职,担任第一支队第2团团长期间,他的部队有小老虎之称,他也被人送外号“王老虎”。皖南事变后,王必成升任第6师16旅旅长。抗战胜利前夕,16旅改编为苏浙军区第一纵队,王必成改任纵队司令员,政委江渭清。1945年11月,部队北撤苏中,苏浙军区第一纵队改编为华中野战军第六纵队,半年后再行调整,与苏中军区独立旅合编成华中野战军第6师,下辖第16旅和18旅,王必成和江渭清分任副师长和副政委,该师的实际作战主要由二人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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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师(另配属两个旅)扑向涟水,谭震林根据掌握的情况判断:这次,74师还会从南面发起进攻。因此,他将6师的三个旅全部部署在涟水城以南淮安境内的钦工、王家口地区,准备阻击正面之敌;另以淮南6旅两个团部署带河镇、大关一线,监视和阻击西路之敌;山野7师19旅3团布置在带河镇以北傅湾、吴桥、刘皮、古寨、徐溜子一线,对付桂系第7军。
6师在一处民宅里召开团以上干部会议,王必成首先站起来讲话:“同志们,最近,我们华野正在宿北围歼敌11师和69师,这是具有战略意义的一仗,为保障战役的顺利展开,陈粟两位首长把最艰巨的阻击任务交付给我们,我不说,大家也知道,我们这次的对手仍是74师和28师以及新7军一部。敌人兵力强大,武器精良,战术灵活,不可小觑。所以,我们要继续发扬第一次涟水保卫战精神,不怕流血,不怕牺牲,勇猛顽强,要打得狠,要打得准。目前,敌三个旅的兵力已纷纷出动,马上就要与我们开战,这一仗只能打好,不能打坏。这次,我们仍然采取轮番守备,交替作战。具体部署是17旅先在王家口、谢家荡、三堡构筑防御阵地,坚决把敌人阻挡在废黄河以南,不让它踏进涟水城半步!”
敌人的进攻十分猛烈,施展了全力。一批一批的飞机掠过天空,不停地在上空盘旋、轰鸣。炸弹成串地朝田野里、房屋集中的所在和树林里投掷,一个烟柱接着一个烟柱,从地面上腾起,卷挟着泥土,扬到半空。大炮的轰击,比飞机的轰炸还要猛烈。有时候,炮弹像雷暴雨般地倾泻下来。房屋、树木,大地上的一切,都在发着颤抖。
最初的一刹那间是可怕的。没有什么比一群惊惶失措的群众更可怜的了,他们没来得及躲避,就被轰炸声惊醒,叫喊着,奔跑着,有许多人倒了下来。这些无辜的百姓被炸弹和炮弹吓昏了头,从屋子里跑出来,又跑进屋子,又跑出来,不知所措地在雪地中乱窜。一家人在互相呼喊,连妇女和小孩也卷在里面。呼啸着的炮弹拖着长长的光芒划破黑暗,枪弹从每个黑暗的角落里放射出来,到处都是浓烟和纷乱。辎重车和炮车纠缠在一起,更加重了纷乱的程度。马儿也惊跳起来。人们践踏在受伤的人身上,地下到处是呻吟声。这些人惊惶,那些人吓昏了。在这一切中,有些人还抱着阴沉的冷漠态度,一个女的靠着一垛墙坐着,给她的婴孩哺乳,她的丈夫一条腿断了,也背靠着墙呻吟。
铅灰色的天空,大雪纷飞。敌人又一次冲向我王家口阵地,凶猛如虎的范永高,在战壕上擒住了跟他身体同样粗大的一个敌人,两个人手里的枪都摔到远处去了。他气粗粗地镇压在那个敌人的身上,膝盖压跪在敌人的肚子上,一只手抓住敌人一只膀子,他的另一只手却又给敌人的手牢牢抓住;他没法子,只得用他的脑袋碰击着敌人的脑袋,用他的膝盖拚命地压着敌人的肚子;死命挣扎的敌人两只脚不住地摔掼着,踢打他的屁股,颠动着他,企图翻转过来,再把他压倒。他想喊叫别人,谁知越是气急却越是喊不出声来。他愤怒极了,便张开嘴巴,用他那尖利的大牙齿,猛力地撕咬着敌人的脸肉,这样,敌人便痛急得惨叫起来。敌人这一声惨叫,给了施大年一股新的力量,他的一只手从敌人的掌握里挣脱出来,喘出一口粗气,把膝盖抬高起来,随又用力一压,两手狠狠地卡住了敌人的脖子,敌人便再也不动了。隔了一会,他爬起身来,甩起一脚,那个敌人便滚到坎下去了。他向雪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吐出了一滩胶沾的那个敌人脸上的鲜血。 “做你娘的大梦去吧!”他骂了一句,拾起自己的和敌人的枪,气喘吁吁地回到战壕里,把疲乏极了的身子倚靠在壕墙上。
52团第1营营长冯加树率部同敌人反复厮杀了一天,累得连一丝力气也没有了。他用大衣蒙上头迷迷糊糊睡去,恍惚间未婚妻胡惠萍那美丽的面容又浮现在眼前,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两人之间似乎有一层淡淡的薄雾,既朦胧又遥远,惠萍温软细腻的肌肤使他浑身充满了激情,犹如鼓满风的船帆,她如娇似嗔,呢喃细语,柔情似水。他沉睡在一片温馨的氛围中,仿佛沉入温暖的海洋,他抚摸着她的脸庞,突然发现竟是满脸的泪水。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冲锋枪点射将冯加树从温柔乡中惊醒。他掀开大衣,抓起冲锋枪一跃而起,脚还没用落地,“哗啦”一声,保险盖打开,子弹上膛,人已蹿出战壕,一手持枪,另一只手攥着不知何时从弹袋中掏出的备用弹夹,这一气呵成的动作快得像旋风,惊得身旁的战士目瞪口呆。他向连长下达命令:告诉战士们,等到敌人靠近再开火。少用连发,多用单发和点射,敌人多了就用手榴弹。正说着,他发现50米开外有黑乎乎的人影,呈散兵线状猫着腰向阵地扑来,他抬枪一个三发短点射,哒,哒,哒!两个敌人应声栽倒,引来对方一阵弹雨回击。身边的战士说:“营长,好枪法!怎么连瞄都不瞄?”冯加树不答话,从隐蔽处抬枪又是四个单发射击,身旁的战士看着又是四个人影栽倒了。枪战进行两个多小时,敌人始终无法接近。激战的景象让人发憷,黑压压的敌人像涨潮的海水一样,向北扑来,各种轻重火器响得已经听不出点来,手榴弹、迫击炮弹爆炸声,刺刀、枪械的撞击声,声嘶力竭的呐喊声汇成巨大的声浪。
在王家口阵地上,6师16旅46团2营打退敌人的四次进攻后,敌人又一次冲上来了。陈文奎的那个战斗小组刚回到阵地不久,前方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就像落到他们身边一个大炮弹似的,眼看三个敌人在火光里倒了下去。调皮大王田中顺心想,说是炮弹吧,又没听见炮弹出口声,想必是中了地雷。接着,敌人的照明弹打了起来。田中顺见情况不妙,就三脚两步地跑过去,看见陈文奎和另外两个战士都负了重伤,倒在战壕里。他当机立断,马上命令其余两个战士把伤员的手榴弹解下来,然后背着他们迅速撤退,自己在后面担任掩护。这时敌人的轻重机枪已经像雨点般地扑射过来。田中顺估计敌人很有可能追过来,那三个同志背着伤员也不可能走得太快,危险仍然是存在着的,就提着好几挂手榴弹和子弹,重新回到阵地上,蹲在一个炸弹坑里,监视着面前的敌人,准备着将要来临的一场恶斗。天色微明,果然,对面来了三十几个敌人,大呼小叫地去追那几个背伤员的战士。田中顺是全团有名的射手之一,他冷静沉着地瞄准敌人,立时就打倒了几个。敌人不敢追赶,就调转头把他们包围起来,想抓活的,他狠狠地骂了一句,接着把一颗颗手榴弹,都趁空隙咬开盖子,把弹弦舐出来,在面前摆了一溜。这一切都做得从容而又迅速。因为他已经清醒地估计到眼前的形势,此刻突围不仅不可能,而且还会使他的伙伴不能脱险。如果能多拖一点时间,战友们的安全也就愈有保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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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东面的芦荡里钻出来五六个敌人,一面打冲锋枪,一面冲上来。田中顺不动声色,等敌人冲到30米处,接连投过去三颗手榴弹,打得敌人滚的滚,爬的爬,只剩下一两个蹿回到坡坎下面去了,他的嘴角轻蔑的一笑。刚转过头来,南面又有两个敌人,正悄悄地爬过来。田中顺装作没有看见,也不惊动他,只等这两个家伙爬到七八步远,才突然转身,举起冲锋枪,给他俩点了名,其中一个翻了两个身死在那里,另一个钢盔被击穿,脑袋一歪就伏在那里不动了。田中顺接连打垮敌人两路进攻,心中一阵高兴。加上我方炮火这时也向敌人阵地进行间歇射击,心里更受鼓舞,胃口就大起来。他心中暗想,如果能多多杀伤敌人,突围还是有希望的。这时,只见南边坡坎下摇摇晃晃地露出一顶钢盔,他刚举起枪来准备搂火,又立刻停住,原来那顶钢箍是用一根小棍儿顶着,他低声地骂了一句:“还跟我来这个花招昵!”就没有理他。过了一会儿,坡坎下伸出两个脑袋,一伸一缩。他心想,让他们过于胆小反而不利,就仍然不加理踩。果然,敌人的胆子渐渐大起来,坡坎下先后伸出七八个脑壳,悄悄地爬上了坡坎,试探着向弹坑接近。等他们进到适当距离,田中顺才抓起一颗手榴弹,一扬臂,嗖地投了出去。轰隆一声巨响,顿时像大炮弹一般掀起一股浓烟。他怕不解决问题,又一连投了几个手榴弹,烟气消散,这七八个敌人大部被炸死,只剩下两个撅着屁股往回爬,也被他补了几枪,趴在坡坎上不动了。田中顺觉得很过瘾,正自高兴,忽然背上像有人捶了一下,一扭脸,一颗手榴弹从背上滚下来,在炸弹坑里嘀溜溜乱转。他来不及思索,就把手榴弹抓在手里,立起来一扬手投了回去,手榴弹还未落地就轰隆一声爆炸了。几乎与此同时,他听见背后“哒哒哒”一串冲锋枪声,背上一麻,就昏倒在弹坑里了,等他清醒过来,觉得浑身无力,肚子里热乎乎的。低头一看,腰里的皮带钻了好几个洞。他把怀解开,肠子已经流出来,像小茶碗那么一坨,垂在裤腰上,鲜血顺着两条裤腿流个不住。这时的田中顺心中想道:“今天我已经打死了快20个,早够本了。我要能坚持一下,再打死几个,就纯粹都是赚的。” 这样一想,精神又振奋起来,他一看左臂上还缠着的毛巾,那是昨天晚上夜间战斗的联络记号,就想把它解下来,垫着它把肠子塞进去,可是刚刚解下毛巾,猛一抬头,四五个敌人已经冲到面前五六步远,正要抓活的。他登时怒火冲天,霍地立起身来,一只手用毛巾捂住肚子,一条臂夹着冲锋枪,一阵猛扫,把四五个敌人都打倒了,怕他们装死,每个又补了一枪。这时候,他的肠子已经流出了一大拖,站立不稳,又坐在弹坑里。他冷静地清查了一下弹药,手榴弹只剩下两枚,子弹也不多,他很后悔,刚才一时发怒,消耗了过多的弹药。他把剩下的子弹从梭子里扣下了两粒,装在口袋里,手榴弹也留下一颗,准备在最危急的情况下,留给自己。可是出人意料,敌人既没有撤退,也没有再上来,竟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僵持局面。天色不知什么时候,阴沉起来,一阵狂风过后,跟着来了一阵小雨,冷得他直打激灵。他忽然灵机一动,自己叫着自己的名字道:“田中顺呀田中顺!你不趁机突围,还在这里傻等什么?”这么一想,就用那条毛巾垫着,想把肠子塞进去,结果竟塞进了一多半,剩下一坨实在塞不进去,只好忍着疼痛把腰带往紧里扎了扎。接着,一手提着枪,一手拿着手榴弹,走出弹坑。避开南面的敌人,从西面绕了出去,顺利突围,艰难地跋涉在鱼脊梁似的小土路上。如果说在刚才紧张的情况下,他觉得身上还有些力气,等走到河边,回头看看后面并没有敌人追赶,就觉得实在走不动了。
他站在河边,稍微休息了一下。此刻他最怕的就是在河里滑倒,如果那样,就很可能爬不起来。这样盘算了一会儿,就想在附近折一根树枝拄着走,没想到一根并不很粗的小树枝儿,用尽全身力气竟然折它不断。没办法,只好拄着冲锋枪,极力稳住步子,才过了那道不足一丈宽的小河。过了河,两条腿像绑着两块大石头似的,每过一步都像有千百斤重。他只好走几步,歇上一歇,又接着走。他觉得走了很长很长时间,回头看看,并没有走出多远。由于路滑,一脚蹬空,跌倒在坡坎下面,顿时又昏迷过去。过了很长时间,他才苏醒过来。看看天色像快要黑了的样子,雨还没停。他挣扎了好几次,都没有站起来,心里不由生气地骂道:“田中顺呀田中顺!你也是一个老战士了。大江大河过了多少,今天就这几步路,你怎么就走不了啦?你还争取入党呢,你还埋怨支部没有讨论你的入党请求呢!每个共产党员都应当是钢铁战士,你连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还谈什么入党呵!”他对自己的责备果然有效,拄着枪把硬是站了起来,又开始了比平常几千里路还要遥远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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