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 血浓于水的迸射 那曾经是两条智慧的激流呵 在命运与缘分的感召下 某一天 他们 悄然而无声地汇聚在一起 于是在死的沙漠上 便形成了一片思想的汪洋
——题记
(之三十四) 人生的一知己足矣 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93 那曾经是两条智慧的激流呵 在命运与缘分的感召下 在某一天 他们 悄然而无声地汇聚在一起 于是在死的沙漠上 便形成了一片雄浑的思想的汪洋
杀机四伏的暗夜中 有一个名字令先生向往 友谊的呼唤 如穿透黎明前的曙光 期待中他们走到了一起 这个人就是优秀的共产党人 并曾经领导过这个党的 杰出人物 她的名字就叫——瞿秋白
一九三一年的十二月 未曾谋面的瞿秋白就在信中 向先生诚挚地表白 “我们是这样亲密的人 没有见面的时候就这样亲密的人” 上帝的手 终于牵着缘分的衣襟 让两个冥冥之中就彼此感到 亲密的人有了相会的机缘
一九三二年十一月 阴风血雨的恐怖笼罩着上海 残云密布的天空 寂静的夜里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打碎了人们熟睡的梦 为了躲避国民党特务的暗杀 此时的瞿秋白夫妇 避难到了鲁迅上海的家里 北平省亲的鲁迅 恰巧不在家里 许广平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第二年的二月 瞿秋白夫妇再次到先生家里避难 两人终于得以谋面
异常激动的情绪 伴着难以平静的呼吸 仿佛前世的约定 让两颗砰然而动的心跳 同时为友谊洞开的闸门而悸动 彻夜的畅谈 任多少回顾与展望的话语 随时光悄然而去 更多的时候他们洞察时局 商讨笔墨与利刃的关系 经过两个人的切磋 由瞿秋白执笔 署了鲁迅名字的一大批杂文 横空出世 在那片为之战斗的土地上 留下了深刻而富有历史意义的 足迹
这是一段愉快的日子 二十多天的光阴 却足以让他们回味一生 94 人生的一知己足矣 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当先生用了最大的诚意 将这幅字送给朋友的时候 一颗滚烫的心 将在愉悦的感召下 慢慢地融化成一种恒久的释放
95 记忆永远都是漫长的 多少注入了思念的时光 往往让记忆的土壤 不断长出沉重的思量
一九三五年的四月间 鲁迅得到瞿秋白罹难的消息 焦急的期待中 先生等到的却是 这个共产党人不幸就义的噩耗 悲痛的利剑无情穿透着 先生伤痛的心 战士的泪水已经干涸 再沉默的种子呵 分明已不能长出往事的菩提 黑暗的脚步正在逼近 而无法设防的 还有身后射来的一支支阴毒的 暗箭
逝者已经归去 生者岂能坐以待毙 为了一份沉甸甸的情谊 先生身心疲惫 且不顾巨大劳累地 从事着一项怀念亡友的工作 巨人的生命之泉 在慢慢地走向干涸 就是在大厦将倾的日子 这个瘦弱的病体 依然承载着一副伟岸的身躯 一步一步走向生命的终极 直到先生逝世的前几天 当他躺在病床上 用颤抖的双手抚摸着那本 刚刚装订好的 仍然散发着油墨芳香的 《海上述林》上卷时 先生的脸上已然露出了 久违的笑容
友谊是一条澎湃的大河 所有沉默的倾述 都将是对于彼岸的一种 忠诚而凝重的允诺
(之三十五) 这是一群蘸着血与泪的木刻青年啊
96 有这样的一群进步青年 他 们 用手中那把愤怒的刻刀 无情地刺进那个行将腐烂的躯体 试图在沉默的图案上 雕刻出一个 活生生的死的坟墓与生的花蕾 这是一群 蘸着血与泪的木刻青年啊 他们踏着痉挛的时光 在一条硝烟弥漫的生命栈道上 趔趄地匍匐前行
97 鲁迅几乎用了生命的全部 甘愿去做他们跋涉的拐杖 脚 在基石的肩头攀援 才有了生命与艺术的高度
文字以外与木刻 是先生一生 唯一愿意做的一件事情
(之三十六) 避 难
98 避难与逃难曾有本质的不同 因为战斗从来都是一门艺术
在先生与恶势力搏杀的一生中 有横眉冷对千夫指的 蔑视与凛然正气 有面对淫威恐吓泰然处之的 冷静与视死如归的无畏 也有避免无谓的牺牲 去保存实力的策略与权衡 为了更有效的进击 先生面对当局卑劣凶残的暗杀行为 也曾有过无数次的 迂回乃至理智的退避 于是“避难”就成了先生一生中 最大的无奈和苦痛的抉择
无法忘记啊 血写的历史历历在目 在学潮风波和五卅惨案的洗礼中 在歹徒的棍棒无耻地迎合着 各式走狗的狂吠声中 在反动当局镇压学生的枪林弹雨中 何尝不难听到 先生愤怒的震耳欲聋的呐喊之声 以及他为了营救学生 不畏淫威四处奔走的一道道 焦虑而忙碌的身影
何尝能够忘记 就在一九三三年的六月十八日 中国民权保障同盟干事杨铨 被国民党特务残忍暗杀 鲁迅闻讯后立即赶到出事地点 直到很晚以后才回家 面对许广平不知情的埋怨 沉浸在悲痛之中的先生 无比激动地说 “管他呢 就是被杀死 也打什么紧” 于是先生全然不顾 被反动当局杀害的危险 绝然地将房门的钥匙放在家里 义无反顾地去参加 忠诚的爱国人士杨铨的葬礼 巨大的悲痛之中 才有了那首激愤的 “何期泪洒江南雨 又为斯民哭健儿”的血泪悲歌
当柔石等五位青年作家 被杀害的日子里 先生将写好的文章交给史沫特莱 让她设法在国外发表 看过文章后 史沫特莱不无担心地警告说 若果这样刊发出来 生命是有危险的 鲁迅激愤而坚定地说 “这有什么关系 这几句话是必须说的 中国总得有人出来说话 拿去发表就是”
先生的一生 是被黑暗势力迫害围剿的一生 是被各色的“正人君子”们 帮闲帮凶的一伙 以及军阀败类文痞流氓等诸多小人之流 运用谣言暗箭辱骂恐吓的一生 所以先生的一生也是 奋起反击孤身作战有时又得不 “横着身”迎接着同类射来的一支支 冷箭 他是向着妖魔鬼怪的社会 用了“狼”的野性 乃至到死“一个都不宽恕”的 向着兽类的凶残 勇猛还击着的弱者代表和被蹂躏的一群 不屈不挠始终反抗着的 信奉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猛士与先驱 他是坚定不移地站在 劳苦大众一面并为之呐喊的 冲锋陷阵的不死的民族之魂 他是反抗恶势力的 最为勇猛的斗士和领袖 是中国文化沙漠中的一面永远不倒的旗帜 鲁迅的声音是民族的希望之声 鲁迅的精神是人类进步的精神 迄今为止 没有一片乌云可以遮挡住 自由与正义的阳光 没有一种鬼魅的身影和闪烁其词的噪音 可以混淆历史天空的公正 鲁迅的骨头熔铸着 这个民族几千年的不容置疑的尊严 而这种刚性的“硬度” 恰在支撑着它傲然于世的神圣
鲁迅是一个巨大的存在符号 是历史永远无法抹去的记忆
99 鲁迅一生中的第一次避难 是在他十三岁那年 因祖父科场案入狱之后 先生不得不同幼小的弟弟 躲到乡下的亲戚家 避难的日子 让他成了受白眼的“乞食者” 面对这炎凉的世态 对于幼小心灵的煎熬 他说“我于是决心回家”
直到二十年后身在北京的他 才真正目睹了 社会的黑暗和屠夫的凶残 大的世态炎凉与吃人的本相 还有一群大大小小 “走狗”们的狂吠 让他不禁发出了惊世骇俗的 一声声振聋发聩的呐喊 那是段祺瑞政府 便给他发出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份 “通缉令” 后来先生辗转到上海后 蒋介石政府又给他发出了 第二份“通缉令” “堕落文人”与“封建欲孽”的头衔 不止一次地让鲁迅的名字 列入暗杀的黑名单 拿笔的作家怎敌得过拿枪的屠夫 危险的关头 先生也只能无奈地选择了 一次又一次地避难 查鲁迅日记便知 住北川公寓时四次举家避难 住大陆新村时 因参加杨杏佛吊唁活动后 在内山家避难约一周 1934年8月23日至9月18日 因内山书店两职员被捕 内山怕牵连鲁迅又让他到自己家避难 可是谁又能想象得到 一个避难者的家 曾经又一次又一次地成了 共产党人避难的处所
先生挈妇将雏颠沛流离地躲避着 敌人伸出的黑洞洞的枪口 避难的居所阴暗而潮湿 在无数个席地而眠的日子里 与夜的最深处 看着自己的女人和孩子熟睡的面容 先生则更加义无反顾地 用手中那支犀利的笔 向着对手发起一次次致命的反击
避难是黎明前夜的苦痛 更将是继续战斗的开始
(之三十七) 内山完造的内山书店
100 公元一九二七年十月的某一天 刚刚到上海虹口不久的鲁迅 似乎是上帝的召唤 信步走进了一个离家不远的书店 这个书店 就是与他结了一生尘缘的 那个著名的内山书店 几乎十年的时间 先生来这里五百余次 所购书目多达一千余册之多
从那个时候起 内山书店和它的老板 内山完造先生 那个忠厚友善的日本男人 就真正走进了先生的世界
作为鲁迅一生最亲密 也是最值得信赖的朋友 内山完造 用他骨子里全部的真诚 诠释了“朋友”一词的真谛 这是一个似乎没有 过多言语的汉子 这是一个朴实憨厚的 内心充满了一团火的男人 为了朋友 他做出了在自己看来 应该做的和能够做到的一切
内山完造不但是鲁迅的挚友 更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 它是一座桥梁 传递着两国人民心与心的 最为和善的友谊与信息 他是鲁迅生前 得到先生最后一张绝笔信的人 他是先生逝世后 仅排在宋庆龄蔡元培之后的 治丧委员会的委员 是他在先生的葬礼上 宣读了感人至深的悼词 他还是“鲁迅文学奖”的 发起者和募集者 被聘为《大鲁迅全集》编辑顾问 他在中国三十五年的岁月里 真切地写下了 《活中国的姿态》《上海谩话》 《上海夜话》等系列著作 在危机四伏的关头 是他这个鲁迅最值得信赖的朋友 无数次为先生提供和安排 避难的场所 才使先生一次又一次地 躲过了杀身之祸 是在他积极的活动奔走下 才使被捕入狱的周建人许广平和夏丏尊 成功地得以营救获释 回到日本后他致力两国友好活动 上世纪五十年代 他创建中日友好协会 并参加接待了新中国第一个访日代表团 当他以协会副会长身份 来华访问时 终因脑血管意外病逝在北京 直到将他的遗体 安葬在上海的万国公墓 终于完成了他生前的遗愿
魂归异乡山水的内山晚造 终于和他生前的挚友 安眠在了同一片 他们为之终生热恋着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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