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云怎么今晚不拉二胡、唱号音?
有了心事,点点不能再专心致志地听三元说书,她的眼神有点飘拂不定,时不时地扫一眼祠堂的大门,看看有什么人进出,后来,她干脆坐侧些,余光足可以扫到大门。不过,大家都在集中精力听说书,没有一个出去,偶尔有人进来是听说书的,就不再出去了。不久,有一个人影在大门口闪了一下,但没有进来,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就是张思达。
点点心里很急,但她还是稳了一下。她喝了几口茶,剥了几颗花生,又嗑了几粒瓜子,脸上装着很痛苦的样子,对爷爷说: “哎呀,爷爷,我肚子突然不舒服,先回去一下,到时,我再来接您!”说完,点点捂着肚子出去了。
张思达就在墙根下,她听到脚步声,先闪出半个头,看到是点点,才走出来。他们会意地点了点头,就往大樟树下走,点点走在前面,张思达跟在后面,不过中间拉开很长的一段路。不一会儿,他们来到大樟树下,现在天冷了,这里没有人。大樟树的背面是一个很大的洞,足可以放进去两个大禾桶,他们便在这里交接任务。
点点先走进樟树洞,张思达绕这棵樟一周,确认四处没有人,才走进去。
“同志,又见面了。”张思达紧紧地握住点点的手说,“江西省委和井冈山的秘密交通线已经建立起来了,我们起的代号,上面也认可,重复一遍,你的代号是白猫,我的代号是黑猫,井冈山交通点的代号是黄猫。我把江西省委给井冈山输送的三个人员带到这里,现在住在云来客栈,他们都是井冈山急需的人才,明天一大早,我坐船回南昌,你女扮男装送他们进井冈山。一路小心,特别是夏坪到石狮口这一段路,格外要注意,万一碰上民团,就说是省政府请来的专家来普查水利的,不要带武器。”
点点感觉到黑猫的手特别温润,好像姑娘家的手,手感很好,她不停地点头,张思达话说完了,她才问: “井冈山方面有人接头吗?”
“没有,他们当中有一个人有密信,是要见到王佐后才会拿出来,一路上靠你见机行事,黄猫,你也要上茨坪见到王佐后,才可以见到她。”
“好,谢谢组织的信任,我保证完成任务!另外,我现在在培根小学当国文教员,礼拜一、五是下午的课,其余时间都是上午的课,两堂课连轴上。不上课,学校没有事,我就在家。万一我不在家,你可以到我家找我爷爷。”
“不行,黑猫突然打断点点的话,这个工作太危险,不能让你一家人都进来,如果情况紧急,我会到你们学校来,不紧急,我把情报放进这里。”
这个樟树洞,点点小时候经常来玩,她太熟识了,便说:“你就放在这里吧。”她转身指着那个小树洞说。
黑猫仔细地检查着这个小树洞,正好两个指头大小,树洞不算深,随便捡地上的一块樟木块塞进去,看不出痕迹,一般人发现不了。他反过来问:“这里经常有人来吗?”
“没有,这里闹过好几次蛇,又传说这里藏了个妖精,大人一般不敢来,小孩不准来,只有我这个城里长大的毛丫头,才会懵懵懂懂地跑到这里来,为此,没少被爷爷骂过。”
“那就好,不过,你要记住,我不会放信,会放些东西来取代,你要动脑筋想一想我所放这些东西的寓意,然后去完成任务,我相信你有这个理解力,明天一大早,你去对面山上的树林里等他们.再见,祝你成功!”
“再见,祝你一路平安!”
他们两个人的手又握在一起,点点和黑猫分开。
点点答应爷爷去接他,她又朝祠堂走去。她在大脑里又过了一遍刚刚与黑猫的对话,她感到黑猫讲话的喉咙有点压抑,发音比较尖和细,不像正常的青年男子的声音,她自己笑了一声,觉得刚刚的思维有点古怪,不能乱想自己的同志。
祠堂里依旧灯火辉煌,大家听得聚精会神。点点装着肚子依然不舒服的样子,悄悄地到爷爷旁边坐下,爷爷点了点头,大黄狗用脑袋蹭点点的腿,点点爱抚地拍拍狗头,狗乖乖地躺在点点的前面,不动了。爷爷掏出黑褐色的柚子烟盒,撮出一小撮烟丝,慢慢地搓捻成一小坨,装进烟锅.点点接过爷爷的火柴,划着火,帮爷爷点烟,爷爷巴哒巴哒地抽着,三元扫视祠堂的人一眼,举起那块醒木,敲在方桌上,结束今晚的说书:“要看皇叔过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回到家里,爷爷上床睡觉了,不久,发出均称的鼾声。
点点点燃大蜡烛,翻看大学里读的医学书,隔了那么久没有看,这本书显得亲切,似乎还散发出她的体香,但,她并没有入眼,她在思考明天的任务。
从贝瑶上井冈山,共有四条路可以走。前一段时间,她跟着爷爷都走过,一路上都有爷爷的朋友.爷爷不仅是武林高手,也是打猎、抓甲鱼,抓石拐的高手.方圆几百里,他都走遍了,对每一条小路、每一条河流,每一条小溪,每一个村庄,他都很熟识,这里主要讲两种语言,挨山居住在干打擂房子的,是客家人,他们来得晚一些,人也少,他们讲客家话;住在河边,田垅间的,是本地人,本地人来得早,人多势众,他们讲本地话.传说这一带的本地人是鲜卑族的后裔,隋末唐初迁往这里,这里人讲的话很特殊,不是赣方言,也不完全是湘方言,特别不好懂.这里,唐代之前属湖南管,春秋战国时期属楚国,唐代后时而江西管辖,时而湖南管辖,严格地说起来,这一带的人更倾向湖南人的特点,喜欢吃辣椒,喜欢吃烟薰肉,喜欢聚族而居,比较强悍好斗,平时窝里斗,遇到外族入侵又出奇般地团结,共同对外.这一部分人从地域上讲是永新、莲花、宁冈全境,安福一大部分、泰和一小部分。外地人要学这里的方言是很难的,即便语言天赋特别好的人,要真正说好地道的本地话,也难,听一两句乡间俚语就可以分辨出来。点点语言天赋很好,能讲官话,讲南昌话,也能讲本地话,还能讲客家话。在本地人与客家人交接的地段,他们讲本地话夹杂客家话,或者客家话夹杂本地话,这里把这种本地话和客家话杂揉在一起的话,称为半山谣。点点跟爷爷,不仅学会了本地话、客家话、半山谣,也对这里的乡俗了如指掌,通往各地的路都熟识。她跟着爷爷从贝瑶路过茶坪、白沙、县城、上龙源口、新城、龙市上茨坪,这是最长的一条路,要走两天;另一条是经小通、五斗江、黄坳上茨坪,这是最险的一条路,只要走一天;第三条是上夏坪、鹅岭、茅坪上茨坪,路况最差,走一整天两头见黑才能到;第四条路是最近的路,上夏坪、石狮口、罗浮到茨坪,这条路是最近的路,大半天就到了。按照张思达也就是黑猫的建议,要她带着他们走最近的路,原因很简单,国民党部队还没有进驻,尹道一的民团是松散式的队伍,每天集中十多个人在尹道一家,安排几个人上碉堡,其余的打牌,一天换三班,大多数人还是在家耕作,遇到重大事件才会集中.国民党的特务是否已经渗透到这里,还不得而知。明天要进山的三个人,可以肯定都不知道讲本地话或客家方言,对这里的乡俗也不一定清楚,而且都是毛头小伙子,她肩上的担子显得特别沉重,马必须骑,大黄狗也要跟过去,这样显得有派头。她站了起来,找出哥哥谷谷的衣服,都是些学生装,她试穿了一下,还合身,只是略微显得大了一些,黑猫交代,不能带武器,药品也就不需要带,那三个人自称省政府堪察水利的专家,但是,年龄那么轻,没有一个长者,能让人家相信吗?他们用于堪察水利的仪器带了没有?
点点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先在脑袋里过一遍这条路,哪里有水,哪里有树,哪里有亭子,哪里是石街路,哪里是泥巴路,哪里是上坡下坡……不知不觉公鸡啼叫了第一遍,点点强迫自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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