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知道,来人还有一个阴险的目的,那就是等待来取报纸和信笺的人,然后射杀或逮捕他,从而破坏井冈山的秘密交通线。他用脚动了动孙女,孙女抬头看到爷爷青肿的脸,眼泪不停地流下来。爷爷凭听觉知道孙女在伤心痛哭,而不是想应对的办法,他轻轻咳嗽一声,这时她才领悟到爷爷的用意,为了麻痹狗特务,她继续痛哭,透过泪花,一阵风飘过,掀起狗特务蒙面的黑布,她看到了狗特务的两个吃人的虎牙,他手上握着手枪瞄准石拱桥方向,那是在等待来取报纸、信笺的同志。怎么办?羊角姑娘盘算着。时间一点一点慢慢过去,太阳逾中偏西,石拱桥下依然没有动静。村里,家家户户都在吃中饭,微风送来饭菜的清香,羊角姑娘看到狗特务喉节动了几下,他在咽口水,这家伙肯定饿坏了。爷孙俩虽然一路吃了很多野果子,闻到饭菜香,羊角姑娘也感觉饿,她看到爷爷的喉节也在动。
“喂,你是哪一路的好汉?”爷爷问狗特务,说完,脸上抽搐了一下,显然刚刚挨鞭的地方疼痛难忍。
“不准说话,再说,我一枪嘣了你这个死瞎子。”狗特务凶巴巴地说,声音又凶狠又沉闷。
“不要骂人嘛,我无缘无故挨了你一鞭,都不骂你,还叫你好汉,你就不能回答我的问题……”爷爷话还没有说完,身上已经被狗特务狠狠踢了几脚。爷爷眼睛翻白,咳嗽几声,吐出一滩血。羊角姑娘冲过去用头撞他,也挨了好几脚。
“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呆着,闭上你们的臭嘴,我保证不再动你们。我就是专门对付你们这些,被共产党蛊惑的,危害社会的坏分子的好汉。”
“哈……”爷爷仰天大笑。
“我叫你笑,叫你高兴”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爷爷经不住他的那一阵狠毒的拳打脚踢,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又吐了很多血,脸色煞白,无力说话。 石拱桥下依然没有动静。狗特务大概站累了,找了块干净的草地坐下来,黑布依然蒙住他的脸,只能看到他凶狠的眼睛。
爷爷吃力地坐了起来,脸上连续抽搐好几下,那是刚刚挨揍的伤痛。他背靠着残墙,喘着粗气,平静地说:
“我活了将近七十岁了,眼睛是瞎了,那是上一辈子造的孽,报应,该!我没有恨过谁,我今生、今世是来积德行善的,求来世堂堂正正,仪表堂堂,我的眼睛是瞎了,可我内心是光明的。你感觉是个健康、健全的人,可你内心比蛇蝎还毒,欺负一个盲老人和小女孩,不是我咒你,你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今生你成不了好汉,来世瞎眼的可能就是你。你也不看看我们做了什么,就捆人、打人,下手那么黑!”
奇怪的是,这一次狗特务很有耐心地听爷爷说话,不再把老人当铁打。他拿出报纸,看看日期,都是近期的,他又撕开信封,展开信笺,阅看,信笺上只写了两句话:
“过些天会来很多的客,请尽快准备足够的米、菜!”
邢大山看过,冷笑几声,说:
“你们是共产党的探子。报纸是给毛泽东的,他通过阅读每天的报纸,来了解时事政治,攫取情报;信笺也是给他的,告诉他,我国民革命军将浩浩荡荡去剿匪,要他们做好反击的准备。我没有说错吧?”狗特务的脸依然盖着布,两个眼睛透出得意的光芒。
“嘿嘿,你是哪路神仙,专门歪掐乱算?我是个老盲人,她是我的小孙女,老天赏给我一碗唱号音的饭吃,自打十多岁开始,我已经吃了五十多年了,天天走村串巷,劝人弃恶从善、忠孝节义、勤俭持家、尊老爱幼、邻里和睦相处,间或开个玩笑,给观众找个乐子,好让他们给点钱,给点米,或赏顿饭吃。你说我们当什么共产党的探子?你这不是胡编乱造吗?我这么一个瞎老头,那是我的小孙女,我们这一老一小,能打探到什么?你也打狠了,嗨!亏你下得了手,现在,总不能又编造个时兴的罪扣在我一个瞎老头身上了事吧?你的心呀,比墨汁还黑,会报应的!”爷爷断断续续地说,时不时的咳出血来,脸上抽搐着,汗不停地往下流,嘴角粘稠的血丝飘到衣服上。
“演戏,继续演下去,那是你的长项,你的专业,演得天衣无缝。我告诉你,我注意你们爷孙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借唱号音作掩护,偷偷摸摸干了些什么勾当,我是清清楚楚的.干什么呢,一个瞎老头,一个小姑娘,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给共匪当探子,活得不耐烦了,作死呀!你们这点雕虫小技还想跟我们斗,蚍蜉撼树自不量力呀,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我这个老猎人的。”邢大山一脸的自负,不可一世.似呼眼前的两个人是蚂蚁,他是天王. 沉默。
邢大山贼溜溜地注视石拱桥下,时间过去一个来小时了,依然没有动静,系在破房子的马也开始不耐烦了,来回不停地走动,时不时发出叫声。邢大山时而站着,时而蹲着,不小心还把脸上的黑布扯下来了。羊角姑娘只一眼就看清楚了,他就是南门卖肉的屠夫,知人知面不知心呀,这个平时和和气气卖肉的屠夫,原来是国民党的狗特务,上次欺负我不识字,买一包凯旋门的烟,付哈德门的钱,少付了一半,势利小人,后来我记住了烟的图案,这狗特务就钻不到空子了!邢大山赶紧弯腰拣起那块黑布,重新系在后脑勺上,遮住那张丑陋、卑鄙的嘴脸,他转身狠狠地瞪了羊角姑娘一眼。羊角姑娘装着什么都没有看见,依旧低着头看自己的脚趾头。邢大山断定不了羊角姑娘是否看清了他的脸,更加烦躁不安,一下子蹲下,一下子又站立起来,不停地环顾四周,去外面抓了一把青草喂马,汗水已经把他的衣服打湿了,眼睛依然注视石拱桥方向。
爷爷的内伤开始发作,头上冒汗,嘴里流血,呼吸骤然紧张起来,脸上没有血色,羊角姑娘心疼爷爷,用膝盖一点一点移到爷爷身边,要狗特务给她松绑,她要去讨碗开水给爷爷喝,讨点伤药给爷爷吃,给爷爷救命。邢大山好像没有听到一样,不予理睬。爷爷瞪她一眼,叫她不要求他,狼心狗肺的人,求也没用,求这种人反而会助长他们的歪风邪气,灭了自己的威风。爷爷吃力地盘腿坐起来,正襟危坐,一脸的正气,似乎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停了一会儿,他凝神聚气,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了一股强大的精神力量,他指着邢大山的鼻子愤怒训斥: “老子是堂堂民间一艺人,虽然瞎了双目,但是,我能吹拉弹唱,给人送去快乐和做人的道理,行走天地之间,我宣传与人为善,不图福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勤俭持家,忠厚传家,尊老爱幼,积德行善,嫉恶如仇,同仇敌忾的道理,我不投机取巧,不落井下石,不溜须拍马,不见风使舵,不偷东摸西,我吃百家饭,穿百家衣,我的良心可以见天地日月,老天瞎了我的两眼,却给了我聪明的脑袋、洁净的灵魂和强壮的体魄,我是天地之间一男儿!你什么玩意?做了军人,你不敢穿军装,做了屠夫,你不敢挂幡帐,做了特务,你不敢亮行当,做了儿子,你不能孝敬自己的爹娘,你人不人,鬼不鬼,你是天地间的怪物,你是黑夜里的魔鬼,你是见不得丁点亮的东西,你枉来人间一趟,你玷污了老祖宗造的这个堂堂正正的人字,我要是你,就没脸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就会钻进女人裤裆里闷死……”
“啪啪啪……”马鞭像雨点一样,抽在了盲老人的身上,接着是一阵猛烈的拳打脚踢,盲老人没有说话声了,只有痛苦、急骤的呼吸声,虽然微弱,但听得出来是顽强、倔强的,是宁死不屈的,羊角姑娘怒目而视,狠狠地把带血的痰吐到邢大山的脸上,照样,她也招到邢大山的一阵毒打。
过了一下子,盲老人的眼睛微微张开,他慢慢移向他的孙女,他的嘴巴翕动几下,没有发出声,孙女读懂了他的意思,爷爷是听到了前来援助的马蹄声,要她作好迎接的准备。爷爷、孙女两人艰难地靠近狗特务,孙女背着的双手放到爷爷的嘴上,爷爷快速地用牙齿帮她解开了绳子,她自己迅速解开脚上的绳子。狗特务回头注视他们时,孙女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出全身的力气用头撞击狗特务的下巴,又飞起一脚,踢飞他的手枪,爷爷咬住他的脚后跟,狗特务痛得嗷嗷叫。但他毕竟是一位训练有素,且身强力壮的职业军人,他很快就从疼痛中清醒过来,一脚把羊角姑娘踢翻在地,又一脚踢在爷爷胸口上,爷爷扑倒在地,眼睛、嘴巴、耳朵的血汩汩的流了出来,邢大山转身拣起自己的手枪,抬头看到石拱桥那边冲过来一群马队,他知道共产党的大队人马杀来了,他势单力薄,无力抗衡,保命要紧。他翻身上马,回头给爷爷和孙女一人一枪,爷孙俩倒在血泊中,牺牲了。
邢大山飞一般往禾川镇方向逃窜,枪声越来越远,他庆幸自己终于脱离了危险,保住了小命.他用手轻轻抚摸着痛得火辣辣的下巴,还有松动的牙齿,看看自己的脚后跟,鲜血直流,摸一摸,脚筋还在,暗自庆幸,原先没有感觉到痛,这一看一摸,刺激了神经,疼痛无比,他狠狠地吐了一口带血的痰.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用唱号音的爷孙俩去钓共产党的大鱼,没有钓到大鱼,反而钓来了一个马队,好在自己反应快,行动迅速,不然,小命就被钓进去了,如果客死他乡,无人知晓,太不值得了。他哀叹共产党和那些刁民还真难对付!
马队领头的是黄猫,她接到递步哨的情报后,一刻都没有耽误,赶紧率领马队从茨坪飞过来,无奈路程太远,还是晚来一步,唱号音的爷孙俩壮丽牺牲了,作恶多端的国民党狗特务逃跑了。
她翻身下马,抱起倒在血泊中的羊角姑娘,全身伤痕累累,胸口的弹孔还在流血,人已经没有了气息,眼睛安详地闭上了.那还是一个十三、四岁的黄毛丫头呀!她又去抱起爷爷的头,爷爷惨不忍睹,头上七窍流血,身上也流血,脸上是紫一块青一块,人也没有呼吸了.黄猫左手抱起羊角姑娘,右手抱起爷爷,忍不住热泪滂沱,仰天长叹,禁不住高呼:
“老天啦,你睁开眼看看吧,这是个什么世道呀!”
悲痛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村里的人们听到这么悲催的号啕声,慢慢地聚拢过来,看到十分熟悉的唱号音的盲老人和羊角姑娘牺牲了,到处是血,被打成没有了人样,大家都落下眼泪,还有人发出了低沉的抽泣声,一位老婆婆说:
“多好的爷孙俩呀,他们经常来我们村庄唱号音,总是带给我们快乐,告诉我们怎样做人。赏钱拿几个,从不贪多,请饭吃个饱,从不计较好差,从来没有骂过人,更不会害人,也没碍着哪一位,有时,碰到村里添了小孩,老了人,还会出几个钱,帮忙做事。没想到,这么好的人,他们都要杀,嗨,兔死狐悲,我们还怎么活呀!”
老婆婆的话,激起了一阵哭声,还有更强烈的对国民党反动派的谴责声!
黄猫把羊角姑娘和她爷爷的尸体平放在一起,她悲痛欲绝。正是这爷孙俩,借着唱号音这个职业的掩护,往来于吉安、永新、井冈山之间,一次又一次地给井冈山输送报纸和情报,圆满完成组织上交给的一个又一个艰巨的任务。这一老一小都是了不起的英雄,一个是顺风耳,一个是千里眼,为党的事业,为井冈山斗争,忠心耿耿,公而忘私,这爷孙俩为共产主义事业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黄猫要向村里人要买两副床板,两块白布,把他们抬到井冈山去安葬。村里人说,这种侠肝义胆的人,牺牲在我们村,是我们村的光荣,如果愿意,我们村负责安葬这两位义士,分文不取!黄猫说,感谢全体村民的好意,两个义士的尸体还是要抬走,不然,这里有屠村的危险,这一老一少爷孙俩,一定要回井冈山安葬,毛委员会亲自为他们致悼词。乡亲们没有固执己见,他们送来两副棺材,几套衣服,给他俩装殓好,跪着、哭着,放爆竹送行!
邢大山回到禾川镇,处理好伤口,吃过晚饭蒙头就睡觉了。深夜,他偷偷起来,放火烧了盲老人家的房子,灭了他们全家,毁尸灭迹,回住所时,他已经杀红了眼,一不做,二不休,连那个小杂货店也一把火烧了。但一连串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他只告诉方振宇,由于情况紧急,共产党大队人马突然从山里杀出来,他迫不得已杀了唱号音的爷爷和孙女,其它的,他都隐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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