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老乡烧火煮汤的时候,那家老乡好像想起了什么,扭头就往她家屋子里跑。不一会儿又返回来了。只见她进门就把手中的簸箕扣到炕上:原来是冻柿子和柿饼。烧火的老乡过来说:“这不是给你娃留下他抬担架带的嘛?你咋给拿出来了呢?”“娃刚刚回来说了呢,叫拿出来给他们吃呢。”父母和屋里的叔叔们都听到了她们的对话。母亲忙说:“那可不行!我们有纪律,不准拿群众的一针一线。怎么能拿你们过生活的东西!要不得要不得!”父亲和几个叔叔也都连连解释。可是,这老乡就是不听。那个老乡也来帮她的忙,一个劲儿说:“是娃说的,就不要再说咧!你们不要,娃知道要说她,娃他大(爸)知道也定是饶不过她呢。快快收起来,啥也不能再说了。”
还能再说些什么呢?但是我后来知道,父母只是拿了几个柿饼。那冻柿子是贵贱不能拿的。因为这里的河滩地太贫瘠,什么庄稼、菜的,即使种下去也没有收成。整整一个冬天,这里的老乡,几乎都是把冻柿子化开泡着糠和麸子饼饼吃的。
父亲、母亲、杨爷爷和叔叔们,虽然只是拿了几个小小的柿饼;虽然没有亲耳听见两个后生托付给他们母亲的话,但都被这黄河人家的真情打动,并对他们充满感激。尤其对两个只有16岁的黄河少年,充满崇敬之情。
当天快黑要起身时,父亲拿出钱给老乡,他们死活都不要。他们还说:“娃回来时说你们都是队伍上的人,黑夜走迷路了,大人娃娃落下河了。他们要不是赶路,就送你们去啦。娃还叫把你们招呼好哩。家里太穷了,没办法把你们招呼好,咋还能要钱嘛。再说,有钱不能花。我们也没见过啥钱。钱,是贵贱不能要的。”父亲没办法,说叫他们收着留个纪念。他们说自己就不懂得个什么纪念。还说:“你们带上有用。”于是,父亲决定把钱放在炕席下面,可那土炕上只有半张破蓆片儿。最后,我不知道父亲到底是怎么办的,但在离开那家老乡的时候,大家却是那样恋恋不舍。母亲还郑重地给老乡敬了一个军礼。
夜遇黄河少年这段经历虽已过去60年了,但两个黄河少年却永远地留在了我的记忆中。在这几十年里,我曾多次写过以“黄河少年”为命题的作文和文章。而且,这些作文和文章都受到了好的评价。但这些好评并不是我所要的。我只是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心中的无限遗憾,来寄托心中深深的、不尽的思念之情。几十年来,虽然不知他们的姓名,也说不清当年的地址,但心里却一直在苦苦地找寻着他们。而今,我已从6岁的娃娃变成两鬓白发的老人了,但这份情思却有增无减。总期望能找到他们,总期望能当面致谢,更期望能为他们做点什么。时间啊,生命啊,会给我这个惊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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