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8月21日，中共中央军委副主席、国防部长彭德怀元帅来到山西省军区。在短短5天时间里，他先后视察了部队和本省军工企业的生产情况，还与一些干部战士亲切谈了话，也顺便游览了太原的一些名胜古迹。

    对彭德怀元帅，山西人民并不陌生。当年王家峪（武乡县）、麻田村（左权县）的抗战红旗，百团大战的弥漫硝烟，太行山横刀立马的身影，与人民同甘共苦的佳话……无不忠实记录了这位无产阶级革命家的卓著功勋。战争年代，人们习惯地把他称为“彭老总”、“彭总”；解放太原战役期间，彭总曾代替患病的徐向前同志指挥，为解放这座工业城市运筹帷幄、做战前动员；当太原解放后，彭总到太钢视察时，曾做了重要指示，搞工业管理，我们还不懂，要很好地学习。

    彭总的第二次太原之行，又给省城人民带来了我党我军的优良传统，他那严格细致、一丝不苟的工作作风，平易近人、淳厚亲切的音容笑貌，都将永远载入史册，铭记在省城千千万万人民的心中。本文的有关当事人，有的已经去世，有的已年逾古稀，他们均是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才逐渐打开了心扉……

    一

    记得那是一个星期三的上午，风和日丽，秋菊满园。约10点钟左右，彭德怀元帅一行乘轿车来到了山西省军区大院。从头一辆车里，走出一个鬓发斑白，身材魁梧的首长。只见他身着一身笔挺的元帅服，显得十分威武和精神；也充分展示了我军自1955年授衔、实行正规化建设以来，元帅为人师表、以身作则的精神风貌。

    “彭部长！老元帅来了！”人们不约而同地说。霎时间，喜讯传遍军营。大楼前，列队欢迎的机关和警卫连的指战员们敲锣打鼓，欢迎这位闻名中外的一代军事家。

    早在前几天，省军区领导同志就接到了北京打来的长途电话，获悉了彭总将要来省城太原视察驻军和军工厂的消息。 为迎接彭总的到来，从军区首长到连队官兵，连开大小会议，频频动员，狠抓部队正规化建设与战备训练。机关有关部门还大抓安全保卫，狠抓军容风纪和生活管理，要求干部战士一律着新式军装、佩戴军衔，同时，大搞环境卫生。为了接待好彭元帅，省军区还由司、政、后机关各抽调一名干部，组成了接待组。

    万没料到，彭总乘车到了省军区大门内，看到军区司、政、后机关干部和警卫部队的很多指战员，都列队站在机关办公室楼前，敲锣打鼓夹道欢迎他时，他当即招呼停下车，下车来到了军区传达室。在传达室，他吩咐秘书向省军区的王紫峰司令员、政治部杨玉山主任等传达了他的意思，叫欢迎他的队伍立即解散，都回到各自的办公室和营房上班。等欢迎队伍解散后，彭帅才由接待组的几人引路，漫步来到省军区会议室。一阵寒暄之后，当彭总了解到省军区为接待他，特意在省城第一流的迎泽宾馆五楼安排了房间时，他不满地说：“这何必呢？我是来部队系统视察，为什么要住地方那么好的宾馆呢？再说，车接车送，工作也不方便。干脆，你们在省军区随便找个地方就行了。”全军统帅的话一言九鼎。后来，处于保卫工作考虑，省军区同志们先是腾出三楼一间办公室，作为彭总的临时卧室。仅住了一天，彭总又觉得干扰了机关正常的工作，最后才改住在军区篮球场北面的招待所小客房。据说，彭总在北京临行时，有关方面要给彭总带随行医生，他也拒绝了。

    在临时卧室，老元帅洗了一把脸，喝了几口水，随后叫接待组的同志带他到警卫连看看。首长刚到，不休息一下就要开展工作，军区首长很过意不去。但又了解他那说一不二的脾气，怕他生气，不好劝他。王司令员只得提醒说：“彭部长，记着，一个小时后吃饭。”彭总说了一句：“吃饭，不要等我！”说完就直奔警卫连。

    在警卫连，元帅吩咐找来了连长。他亲切询问了连长的个人简历，连队战士组成等情况后，又来到连队战士伙房，看了战士食堂的每周食谱，还检查了炊事班的卫生情况。随后，他又吩咐连长让全连战士集合。当连长对战士们说：“大家欢迎彭部长讲话！”在热烈的掌声中，老元帅摆了摆手：“今天我没有什么话可讲，一来看看大家，二来想检查一下同志们的个人卫生。”说着，他让战士一一脱下军帽，伸出手指，他查看了每—个战士的头发（当时部队规定不准留长发，只能统一留寸发）和指甲卫生，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他又来到战士宿舍，检查了战士们的内务卫生情况，给连长讲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彭总漫步来到了司令部、政治部的干部食堂，吩咐接待组陪同人员叫来了司务长赵二连，向他们详细询问了机关干部的生活情况，如每顿饭主食是什么？吃几个菜？能不能吃上猪肉？一周吃几次等等，问得非常详细。随后元帅又到炊事班，找来了炊事班长王福辰和牛山成两位老师傅，简要询问了他们的生活情况，检查了他俩的个人卫生，而后问两位老师傅：“今天吃什么饭？”两位师傅回答：“河捞。”元帅说：“山西的面食很出名嘛！我也在这里吃。”接待组人员知道，军区的小招待所专为彭部长一行准备了饭菜，眼下首长改变了计划，需要确认一下。但这话又不能直接问首长，便悄悄问了跟随他的李秘书，李秘书向彭总请示后，元帅很严肃地给李秘书讲：“我们就在这里吃。”陪同的王司令员、杨主任这些老红军首长从战争年代就很了解彭总的脾气，也不好再说什么。就这样，元帅就在司政干部食堂吃了一顿河捞面，才回到了小客房。他的秘书还告诉陪同的接待组人员，首长就这个习惯，他从不习惯吃下面的“招待”，尤其是坚决反对到下边大吃大喝；他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要求也十分严格，他到任何部队都是工作时间安排得紧张有序，干完工作后，找主管领导面谈—次话，即匆匆离去。

    下午，彭元帅听完省军区汇报工作后，还提出要看一下军区司令部的马匹，要陪同人员把饲养员叫来。当时山西省军区机关没有生活用车，养有几匹大骡子大马，还有就是供机关干部拉粮拉煤的生活用大车。在马厩，老元帅向赶马车的王乐道师傅仔细询问了骡马喂养的情况，还查看了马厩的饲料、卫生及饮水等情形。

    二

    彭总喜欢吃点什么？这个疑团，曾缠绕在省军区后勤管理处人员的心头。大家生怕彭总来山西吃不好，把首长的伙食当成一件大事来抓。为此，他们曾事先派人专程去彭总刚视察过的大同市驻军，了解彭总的饮食特点和生活习惯。结果却出乎意料，彭总每到一处，给自己订的伙食标准，总是普通的两菜一汤，最多不超过四个菜。谁要是多给他炒些好点的菜，他准会不高兴地训你一通，甚至拒食。

    第二天，老元帅到司政机关几个办公室和作战值班室、秘书处一一视察，还和几个干部谈了话。中午开饭前，他提出到后勤部食堂看看。事后，还在后勤部食堂吃了一顿大米烩菜饭，而后，十分高兴地回了小客房休息。

    老元帅来的头两天，午饭常常是在基层吃，招待所做好的饭菜常常用不上，只有晚饭和早饭是在招待所吃。那天晚饭，管理处的工作人员常端上一些炒肉片、豆角、  白菜等普通饭菜。彭总吃得津津有味，当场表扬了说：“伙食不错，以后就这么搞。”有时炊事员在做早餐时，熬了彭总爱喝的南瓜小米粥，另加小咸菜。彭总吃饭时，赞不绝口地说：“对味，过去，咱们就是靠小米加步枪打天下，今天还是要靠小米加作风建设新社会。”

    有一次，彭总吃早饭时，军区卫生所医生李树藩给彭总舀饭，彭总拦住他说：“不要你们舀，我也长着两只手，自己来嘛。”说着，他接过勺子，自己动手舀起饭来。彭总平易近人，没有架子，给工作人员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有一次，管理处为了让彭总吃得更可口些，给彭总加了两个好点的菜。哪知，端上盘子后，彭总不高兴了。他绷起脸，严厉批评管理处的一名负责同志说：“你们搞这么多菜干什么？又不是请客赴宴，我吃不了不就浪费了？可以简单点嘛！以后要多想想群众吃的什么，我们吃的什么，我们不能忘本！”彭总还一再强调，以后两菜一汤就可以了。

    有两天，天气特别热。负责彭总生活的一些同志发现，由于接待准备工作仓促，给彭总晚上盖的仍是大棉被，睡觉肯定要热。于是，他们给彭总买来两条毛巾被。

    晚上，彭总睡觉的时候，发现床上多了两条新毛巾被，便问随行秘书：  “这毛巾被是从哪里来的？”

    秘书回答：“是军区同志们给买的。”

    彭总又问：“买这干什么？”

    秘书只得解释道：“现在天气热得很，给你买条毛巾被盖上，不凉快些吗？”

    彭总当即叫来省军区有关同志，生气地批评说：“你们这样做不好。要是我每走一个地方，就给我买两条毛巾被，那我走的地方多了，都为我彭德怀一个人造成浪费，那怎么行？”

    负责警卫工作的一个省军区同志忙搭上话圆场说：“彭部长，这毛巾被不是现在才买的，是过去早买下的，从仓库里刚拿出来。”

    彭总一听，掂了掂那毛巾被，疑惑地说：“这可是新的呀？”

    “这毛巾被买下还没有人盖过，当然是新的啦。”

    彭总一听这话，这才松了口气：“要真是你们仓库里放着不用，那就可以了。”

    记得那天，彭总在军区刚盖好的礼堂给全体干部做了两个小时的报告，他大讲了我军艰苦朴素的老传统，还当场指着礼堂批评说，你们花几十万元盖这么漂亮的礼堂，听说你们还要搞圣诞灯、电风扇，羊绒桌布、窗帘，这我就不赞成了。用这些钱多装备几个步兵师不好吗？”

    第三天，按计划，老元帅要去军区独立师看一下。王司令这时让接待组告诉首长的秘书说：“山西省委的主要领导要来看他。”他听后坚决拒绝说：“地方首长工作很忙，我们干了当兵的事就不必打扰人家了，各干其事嘛。”他还特意吩咐秘书说，他走的时间不要告诉任何人，以免影响人家的工作。

    彭总最不喜欢叫大家迎来送往。吃过晚饭后，他给秘书说，想到市里走走、看看。怕军区安排人来陪同他，只给司令员打了个招呼，就出门了。

    三

    省军区大院里，树影婆娑。彭总每天晚饭后总爱在林荫道上散步。有一天，负责警卫工作的省军区作训处副处长张芷回避不及，只得敬个军礼，和彭总握了手。随即，彭总与他拉起话来。言谈中，彭总回忆起当年从山西护送他回延安的一个小张同志，一直念叨说：“不知道这个小张现在在哪儿，是否还活着。”   

    张芷不露声色地问：“彭部长，年代这么久了，您还记得这回事呀?”

    “当然记得。这事看来这辈子忘不了啦！”

    “彭部长，您还记得那个小张叫什么名字吗?”

    彭总这时不加思索地回答：“叫张芷。”

    听了彭总这么一讲，张芷心中涌起了滚滚波澜。其实，当年护送彭总回延安，正是自己曾参与的一段难忘的经历。

    那是1943年的一个秋天，在晋中一带坚持地下斗争太行二分区同蒲支队（地下交通队）小队长张芷，接受了上级秘密指示，参与护送彭德怀、刘伯承等几位我军高级指挥员通过太原、晋中平川日伪封锁线，经由晋绥边区回延安的艰巨任务。记得在山区一个窑洞里第一次会面时，彭总高度赞扬了交通武工队坚持地下斗争的成绩，称他们是“插进敌伪腹地的一把钢刀”。临行时，彭总对张芷叮嘱说：“进入敌占区后，我要听你们的指挥。”一路上，张芷等七名同志凭着多年地下斗争经验和机智勇敢，在地下党组织的协助下，终于克服了重重困难，平安通过了晋阳、晋中平川上的日伪数道封锁线，出色地完成了历史性的护送任务。在吕梁晋绥根据地上分手时，彭总紧紧握着张芷等同志的手，用铿锵有力的声音说：“感谢你们这些无名英雄！”

    今天，想不到这位德高望重，身负无数党军重任的老帅，对当年同他萍水相逢，行色匆匆的一个普通干部的名字还念念不忘，张芷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不禁脱口而出：“彭总，你看我是谁？”

    彭总这才细细打量着张芷，顷刻恍然大悟，感慨地搂住他的肩膀：“闹了半天你还活着嘛，跟我这老头子兜啥圈子？哈哈，我们又见面了，好！好！今天好高兴！”

    话匣子一打开，彭总问起了这些年张芷的工作和生活情况，谈到了解放后彼此间杳无音信，他不满地埋怨说：“解放这么多年了，你咋不到北京去看我？”

    张芷难为地回答：“我怕打搅首长的工作，也怕不好见。”

    一听这话，彭总抬高了嗓门：“我有什么不好见的？我又不是皇帝，也不是青天大老爷，看你把我说的！”

    一连几个晚上，彭总总要约张芷陪他在军区大院周围散步，他时常问起军队干部战士这些年的工作、生活情况，谈到上下级关系，军民关系等一系列话题。彭总那和蔼可亲的面容和话语，使张芷消除了拘束之感，仿佛在对一个熟悉的老长辈倾诉衷肠。有时张芷看着彭总张口闭口总爱称自己小张，不好意思地提出：“彭老总，往后你就不要总叫我小张了，你看我胡子都一大把了！”

    彭总一听，哈哈大笑起来：“你再大，还能比得上我呀，在我面前你永远是小张。”   

    四

    彭总每逢到市郊、市外视察参观时，不坐军区最好的小轿车，不坐性能优良的美式吉普，而点名要坐苏式嗄斯六七这种性能较差的车。为什么？彭总心里很清楚，市外肯定有些路段不好走，好车太娇嫩，经不起颠簸，坐一般车就对付了。彭老总呵，你现在虽然是我军最高领导人，可总是处处想着国家和人民的利益，想着工作，惟独没有自己。 

    在有关接待人员陪同彭总视察的日子里，老元帅强烈的群众观念，给他们留下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