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我也不想和你们说。到时,证明给你们看。“
有人偏又说:“现在证明一下呀。”
邱老头觉得受了轻视,他到屋檐下拿过一把刀,飞快地砍一棵苦楝树。他要用砍树证明给人看:自己并没有老。
果然,那树很快倒了下去。
在苦楝树倒下的那一瞬间,邱老头也倒了下去,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站不稳了,毕竟上了年纪。
大家笑了起来。
邱老头不敢说话了,一下一下的笑声,像子弹那样像穿透了他的心。唉,大江大浪不知经历了多少,为什么这时会丢人现眼,闹出笑话来?这老脸呀,往哪放?!
罗克明过来了,他说:“谁也不能笑话邱老头!你们看,他都这么个年纪了,还是不肯服输,要是你们这个年纪,能有他的一半就好了......”
大家听了,一下子想到什么,都惭愧地低下了头
邱老头听了,站起来,紧紧握着罗克明的手,眼睛里闪着激动的泪花。他突然说:“你们以为我老了?我证明给你们看,我打起仗来,比你们好。”
说着,拿起枪,瞄树上的一个小鸟。
罗克明倒吸了一口冷气,说:“千万别开枪呀,枪声一响,不就暴露目标了?!”
邱老头这才意识到自己气昏了头,然而,他很快找到了事情证明的自己能干。他说:“我去了。”
有人问:“去哪儿?”
邱老头说:“我去把中垌的人带出来。”
罗克明说:“那儿远,还是让他们年轻的去吧......”
邱老头却说:“你以为我老了么?我比他们年纪的还管用呢,不信,今晚你看看。”
不容分说,拿着一要棍子,挑着他那阉鸡的家当,上路了。
那些年轻人看到一个老人的革命热情倘且如此,一下子士气大增。
罗克明依然不放心邱老头,叫过一个年轻人,让他走在邱老头后面,暗暗跟着。看到那年轻人消失的背影,罗克明心里莫名沉重起来,等到他发现自己总是在为邱老头操心,不由得偷偷地叹了一口气。他又想让别一个年轻人赶去,把那邱老头叫回来,却忽然听到屋外有嘈杂声音,出外一看,是一队人马来到。
罗克明大惊失色,说:“不是说太阳下山才来的吗?怎么来这么早,要是敌人发觉了,节外生枝怎么办?”
领头的却说:“大家心里等不及,便来了。”
正说间,有人来报,又有一队人马向这儿过来。
罗克明忧心说:“要是引起敌人警觉,便坏了大事。”然后叫过几个人,让他们飞快地到各处通知,等天黑了再到怀乡来。 天,好不容易暗了下来。
路上便响起了细小的脚步声。那些人从四面八方,向着怀乡摸过来。那些路在星光下隐隐发白,像一条白绳子,在他们脚下欢快地跳跃。
到了怀乡的人,便到河边的竹林里埋伏,忍受着寒冷,紧紧地盯着区署。
罗克明心里始终七上八下,心里暗暗捏汗,一直打听邱老头有消息,正在忧闷的时候,忽然有人报,中垌的起义队伍到了。罗克明慌忙跑过去,问:“邱老头呢?”他在人群里寻找,独独没见到邱老头。
霎时,一片寂静。
一个人突然流出眼泪,哭了起来。
罗克明以为邱老头在路上出了事,回不来了,仰头看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唉,多好的同志呀,一大把年纪了,我就不应该让他去的......”
还没说完,却听到旁边有人咳嗽。那人一边咳一边骂:“又没死得,怕什么?”
罗克明愣住了,这声音太熟悉啦,不正是邱老头的么?他忙跑到旁边去,看到避风的屋檐下有个柴堆,上面躺着一个人,不用看,罗克明就知道了邱老头。他过去,紧紧握着邱老头的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两行泪水流了下来。
站在旁边的人,也流下激动的泪花。
罗克明细问路上之事。
大家七嘴八舌,将前后事情,——相告。
原来,中垌农军的人马行到怀新与中垌交界的隔岭头,在路上遇到了一只老虎。人虎相遇,虎视眈眈。大家举起枪来正要射击,邱老头却推开大家的枪,说:“别开枪,一开枪暴露了目标,就会暴露这场起义了。”
有人小声说:“不开枪过不去呢,这老虎在面前挡着。”
邱老头却说:“我把老虎引开,你们快走。”
说着,上前去,对老虎说:“吃吧,你就吃我算了,反正我也一把年纪了......”
那老虎一愣,接着扑上去,咬住了邱老头的肩膀。
大家吃了一惊,世上居然有人不怕死的,乖乖地把自己往虎口里送。大家都被邱老头的精神感染了,都不怕死了,一齐上去,拿起东西往老虎头上就打。
老虎看到二十多人一齐上面,也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激烈的场面,吓得掉转头,落荒而跑。
大家把邱老头从虎口里抢回,背到了怀乡来......
罗克明便叫来两个人,说:“事已如此,快送邱老头回家养伤......”
邱老头却挣脱两人的手,直直地看着罗克明,说:“这个时候就想不要我了?我哪有脸见人?“
说着,拔开众人,前去隔壁拿枪。
大家都知道他的牛脾气,谁也不敢阻挡。
忽然,一人来报,前头不远处,有一队人马潜伏而过。
罗克明吓得满头大汗,压着嗓音骂:“你知今晚的事,为什么不早来报我?”
那人说:“天黑里还看不清。”
罗克明又骂:“就靠你做耳目了,快去看个一清二楚。”
那人立刻去摸情况,不一会回来,说是朱也赤带的的先锋队。
罗克明知道朱也赤的先锋队从云龙出发,化整为零。一个一个到了村子外面。
罗克明立刻带人出村,把朱也赤和云龙的队伍迎进来。
不一会,有人来报,由高海量、高次恭、高达文带领的洪冠地区和大仁村的武装人员80多人,按照规定时间赶到了怀乡墟附近。
又一会,有人来报,扶龙、古泮、罗林、横石、中堂、永隆、平梅、坡头、金盈、平花、云罗、木辂、茶山、榕垌、丰垌、钱排等地200多个农军都到达了指定地点,分别隐蔽在怀乡圩附近的多岭、石坑坳和怀乡圩头、圩尾的河堤竹林下面。
最后又有人来报,那些思想进步的绿林好汉,也来参加起义了。
朱也赤命令各军潜伏待命。
到了10点。
整条怀乡墟都静了下去,只有五六个地方,散发着黄浑的浊光。
朱也赤和罗克明站到高处,看遍了怀乡的每个角落。
各路头领,都集中到了指挥部。
朱也赤说:“这次起义,打的是三个地方,就是区署、团练局、公路局,先把这三个地方围起来,等深夜再打。”
罗克明便调兵遣将,将部队推进至圩尾、圩背大营地、圩头、圩边,团团包围了怀乡圩,把区署、团练局和公路局围得水泄不通。
夜深了。
朱也赤和罗克明在紧张等待。
派出的一个探子回来,报说在区署里没找到周植盛。
朱也赤紧张了,来回踱步,不断搓手,自言自语地说:“这家伙会到哪儿去呢?”
“怀乡商会是官绅们经常聚赌的地方。周植盛喜欢赌博,会不会呆在那儿?”有人说。
朱也赤又派了两个人去。很快得到了信息,怀乡商会那儿一片乌黑,早已关门,一个人也没有。
有人说:“团练局那儿的灯还亮着。”
朱也赤派了三个人去。很快,三个人都跑了回来,说在团练局门口看到了黄亚三和李仁宏。他们两个是周植盛的卫兵。估计周植盛就在里面。
朱也赤来回沉思,没掌握周植盛的行踪,他心里就是不踏实。
罗克明让人把张少初找来。
张少初是绿林出身的好汉,很快想到了办法。他直接去敲开周植盛的家门,对周植盛老婆说:“周区长在团练局喝醉酒,晕倒在地,回不来了。”
周植盛老婆紧张地跑到团练习局去,好一会才出来了,打着灯笼回家去。
张少初在半路等着,关切地问:“周区长没事吧?”
周植盛老婆劈头就骂:“哪有什么事了?哪喝什么酒了?他好好的打牌呢,你少操这份心了,滚你的蛋!”
周植盛的情况一下子被摸到了。
罗克明立刻派出人马,伏在路上。周植盛一旦回家,便在路上捉住,来个擒贼先擒王。
然而,周植盛始终没有出现。
朱也赤当机立断,带着25人向团练局扑了过去。这是他带领的先锋队。
先锋队利用地形,在团练局四周埋伏,已经把敌人紧紧围住,伺机而动。
黄亚三和李仁宏还是站在门口,两人打着呵欠,无精打采地来回走动。
也就在这个时候,罗克明指挥各路农军,经过一间叫连声店的后门上,悄悄地从墟尾进入,潜伏在墟里的每个角落,就等时间一到,立刻动手。
团练局里的挂钟“噹”的一声,清脆响亮。
深夜一点,正是全面动手的时间!
只听“叭、叭”两枪,站在团练局的黄亚三和李仁宏应声而倒。
先锋队中有叫李延歧的,一马当先,冲了进去。
屋里的混乱可想而知,有的尝试往门口跑,跑近门口才意识到外面打进来了;有的想跳窗逃跑,碰到墙上才发现此处没有窗子;有的想钻进桌子底下去,钻了进去才发现多此一举,自欺欺人......周植盛恨不得钻进地里去,他惊慌失措地探头往外看,枪口却硬硬的顶住着了他的脖子,衣领也被揪住了。
里面的豪绅吓得魂不附体,双腿发软,一齐跪到地上,叩头求饶。
朱也赤叫人:“快,去看看,商会那边怎么没有动静?”
那人出去,却和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进来的人却是商会的,前来通报不发一枪,商会便顺利拿下了。
朱也赤松了一口气,让人把周植盛押过来,说:“你做尽了坏事,今天还敢与人民为敌不?”
周植盛软到地上,说:“不敢!不敢!”
有人压了一下他的头:“就看你的表现了。”
周植盛不敢抬头,说:“是是是!”
又有人用枪口敲他的头:“敢不老实,一枪打破你的狗头!”
周植盛平日高高在上,颐指气使,鱼肉百姓,做梦也想象不到会落到这种地步,他心里害怕,吓得软倒在地上。
朱也赤说:“去,把区署的大门叫开。”
周植盛颤抖着说:“天、天天黑,看不见路。”
朱也赤让人点起了火把。
周植盛又想说什么,瞥见火光里一张张愤怒的脸,不敢说话了,乖乖上路。
离区署大约还有半里路。
朱也赤对周植盛说:“快,叫他们开门,都滚出来。”
周植盛装作可怜巴巴地说:“我、我我喉咙痛,叫不出来了。”
朱也赤便让人把周植盛推到最前面,用枪顶着他的背脊,向前走去,一步、一步......
周植盛一脸大汗,要是区署里有谁开枪,他的危险是最大的!他立刻放开声音,威严地叫了起来:“我是周区长,所有警察不要开枪,快些开门,迎接红军。”
区署里的窗口,陆陆续续地亮起了灯光。
门死死地关着。
周植盛走到门下,狠狠地踢了一脚:“还不开门?想找死?”凌气盛人,还像当区长。
门像是害怕地颤抖了几下,犹豫不决地打开了。
朱也赤又命令周植盛把所有人都叫出来。
不一会,区署里的人都一一出来了,站到一块,旁边的农军,拿着枪围成了一个圈,把这些人都看押了起来。
不一会,又一批农军进来,把公路局那边的伪职人员都押解了过来。公路局那儿不费一枪一弹,便全部俘虏了那些伪职人员。看到这些人平日不可一世,一遇到了这事儿,个个都是缩头乌龟,不敢动弹。
屋里挤满了人,国民党的伪职人员五十多人,都押到了这儿,等候发落。
周植盛看到大势已去,又软到了地上。
有个农军踢他:“走了,快走!”
周植盛一看,那些伪职人员垂头丧气地出去,被一群农军吆喝着,像赶猪那样赶出去,不用说,他们将会像猪一样关押在什么地方。周植盛的泪水差点流了出来,不过,他极力挺住,就让泪水往肚子里流。他哽咽地说:“我、我我脚跛了,走不动。”这个区署,原来就是他的,他可不想离开半步。
有人去报告了朱也赤。
很快,过来了两个人,夹着臂膀把周植盛扛起来,向门口走去。
周植盛心里又是愤怒、又是委屈、又是恐慌......他索性闭起眼睛,任由摆布。区署里繁多的声音,像蜜蜂飞来一样,一股劲地往他的耳朵里钻。他终于听清了,原来朱也赤要用他的区署开军政会议。这是凌晨四点的时候。
周植盛眼里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自己的衙门平白无故地让共匪开军事会议,讨论怎样镇压自己,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了不这个现实!
等到周植盛睁开眼睛,从模糊的泪痕里,他看清了最后到达的地方,是柴房。
这也是我呆的地方么?周植盛简直不敢相信。平日里,这里是周植盛很少到的。这儿,白天下人干活,晚上就交给老鼠作乐行欢,鼠声连天。
得势猫儿强似虎,落汤凤凰不如鸡。周植盛闭起两只泪眼,暗暗地叹气,想着反戈一击。
二
红日高升。
鲜红的阳光照耀着大地,照耀着怀乡区署。
区署门楣上,有人在贴横额。
不远处站着人,参差不齐地叫:“左边高一点!”或“右手拿高一点”,最后齐声说:“(贴)正了!”
那红色的横额便贴了上去。大家看到了那行醒目的大字:
怀乡苏维埃政府。
旁边跟着也贴上了一块牌子:广东信宜县国民革命军司令部。
大门前,竖着两面大旗,一面是:司令朱,另一面是“县长罗”。
怀乡起义,是紧接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南昌起义、秋收起义和广州起义之后的又一次起义,第一次在粤西地区建立起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政权。
整个怀乡,人头涌动,锣鼓喧天,喜气洋洋。
在怀乡墟、在各条村子,农军们来来往往,到处张贴标语,庆祝胜利。也有的张贴安民告示,还有的向社会宣传共产党的主张和各项政策,公布周植盛和国民党的罪行,号召各界联合起来,打倒国民党反动派......
在出怀乡的路上,有人匆忙而走,那些人是到信宜和边远地区传达胜利消息的。他们秘密找到县城里和各卡哨的共产党员,通知他们潜伏下来,密切监视敌人的一举一动。
1927年12月16日中午。
大营地车水马龙,水泄不通。起义军司令部在此召开庆功大会。
朱也赤代表革命政府宣布了近期纲领:
一、宣布起义成功,成立苏维埃政府。在农村,一切权力归农会。
二、实行减租减息。
三、废除苛捐杂税,废除蓄婢、盲婚等封建制度。
四、把印金仓的七百多担稻谷,全部低价粜给农民。
五、把反动区长周植盛交给群从公审处理。
......
一时,人们扬眉吐气,欢声雷动,小孩子争放鞭炮:啪啪啪.......
响亮的口号响彻云霄:中国共产党万岁!苏维埃万岁!打倒国民党反动派!
2019年7月17日18时52分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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