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丢了扫帚,拿过棍子便来赶人。
陈员外骂:“出去,还嫌不够乱么?”
那人便理直气壮赶人:“走,听到了么?快快出去。”
陈员外却盯着那人:“我是说你呢,还不快给我滚蛋?”
那人真的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指着自己的鼻子,问:“说我?”
陈员外说:“笨蛋,不说你说谁?”
那人愤愤地看一眼,悻悻地出去了。
陈员外抓着罗克明的手,还有那把折一断的扫帚枝,半晌,才说:“我都长了这么大的年纪,看到怀乡都是各人顾各人,一盘散沙,你刚才看到的,土匪还没来,人便跑光了......,如果大家没能像扫帚枝这样,团结一致,聚心聚力,土匪敢来欺负我么...... ”说到伤心处,陈员外脸上闪光,老泪纵横,咳嗽了起来。
有人扯过一把椅子,让陈员外坐下。
陈员外咳了一会,抚着胸口,说:“唉,好痛”
“心痛?”
一个下人过来,说:“我家老爷心痛的是那头猪哩。”
原来,土匪清单上要一头二百斤以上的猪,陈员外走了整条怀乡墟,都找不到一头符合土匪要求的猪,为此事,急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有下人提醒他说:“老爷,我家后院不是有一头猪吗?”
陈员外慌忙掩紧他的嘴巴:“这事也能说的?”
陈员外的儿子明天要娶媳妇,早早便在后院里养好了一头猪。然而这事还是传出去了,便有人说:“先把这猪送出去,大家再按份子凑钱给你不就行了?”
陈员外想到可乘机敲大家一笔钱,也乐于做了个顺水人情,谁知把那猪送到老树下,大家都捂紧了口袋,不肯出钱了。陈员外让人挨家挨户去收,就是收不到一分钱。你说陈员外气不气?心痛不心痛?这时候,陈员外盯着罗克明,直愣愣地说:“你们骗不过我的?你们去问问,有什么事能蒙得过我的眼睛?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我的耳朵?有什么事能骗得过我的心......你们,就是土匪。”
罗克明笑了:“你看看,仔细看看,我们象土匪么?哪点像土匪了?”
“你们是土匪派来的。”依然盯着他们不放。
张敏豪说:“本地的土匪哪个你没听说?怎么倒说起我们是土匪来了,刚才,我们还和土匪打得你死我活呢......”
“你们不怕土匪,还打土匪?”陈员外不相信似的小声问。
张敏豪坦然说:“不信,你去打听打听便知道了。”
张员外紧张起来,转身去关上门,转回来说:“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了,你们真的敢打土匪?”
张敏豪说:“为民除害,义不容辞。”
张员外乜斜着眼看张敏豪:“你有多大的本事,敢和土匪比高低?你说给我听听。”
张敏豪问:“怀乡人多?还是土匪多?你说。”
“当然是怀乡人比土匪多。”陈员外说,“要是土匪比怀乡人还多,这个世界已经不是世界了。”
张敏豪说:“这不就行了么?把怀乡人都聚集起来,土匪还敢来?”
陈员外问:“谁会听你的话?”
罗克明说:“只管放心,我们手上有人,一会你就知分晓。”
随即,罗克明对身边人一一吩咐,去通知各地农会。
忙完了,罗克明便与朱也赤罗克明到外面去看地形。
陈员外诚惶诚恐,说:“要是让土匪的耳目知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唤来了下人,又请了几个邻居及亲故朋友,混到人群里到处看了个遍。
从街上回来,陈员外的宅院里满了人,都是各地来的农会主席。
朱也赤说:“土匪横行,百姓遭秧,我们不能坐视不理,今天,就要为民除害。”
有人给一把刀。
朱也赤拿刀在手,手起刀落,砍了一个桌角,以示决心。
罗克明便把一个领头的人叫到旁边的屋子里,拍他的肩膀,说:“入怀乡的墟头有座山,可以埋伏人马,你就到那儿去等候土匪,遇到土匪,放进来,土匪要冲出去,坚决堵住......”
那人说:“知道了,只准入,不准土匪出,杀他一个不剩......”那人说着出屋去,领着手下的人去了。
罗克明又叫来一个人,说:“怀乡的墟尾有条河。河边有个林子,你的人马就在那儿埋伏,遇到土匪便杀,不给他跑出墟去......”
那人又出到院子,带着人马去了。
罗克明又叫来了几个领头的,一一安排停当。
大家依计而行。
陈员外进来。起初,他看到院子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心里恐慌,现在看到那些人陆续离去,心里又不踏实了。他说:“这么多人都走了,要是土匪真来了,我们人少,哪对付得了?”
朱也赤笑了:“你只管煮粥,让我们大家吃便行了。”
罗克明也笑:“让人多备些绳索,等会要用。”
“要绳索干什么?”陈员外不解。
罗克明说:“绑土匪用呀。”
大家便都笑了。
陈员外也笑,心里疑惑不定。
且说在怀乡墟头埋伏的人马,过了正午,还不见土匪到来,肚子已饿,便在偏僻之处煮粥吃。
有人说:“听说土匪很快会来了的,怎么不见?莫非土匪走错路了?”
也有笑:“土匪不识路哩,你去给土匪带路吧。”
正说着,有人用手向上一指,说:“好了!那儿不是来了一个人?”
只见一个人转出山坡,远远地走过来。近了,才见到那人一步高,一步低,摇摇晃晃地到了。
埋伏在山里的农军早已分成前后两队。前面的三人,后面的三人。前后的人马一齐赶到。
六个人都用枪指着来人,齐声吆喝:“站住!”
来人吃了一惊,踉踉跄跄捉脚不住,扭身倒了下去。他张大的嘴巴,咬住了前面那人的短枪枪口。
来人喝醉了。醉倒在地上。不管他怎么挣扎,也起不来。
有人在他身上泼水,又有人在他脸上打了几巴掌。
来人醒了,跪在地上叩头:“大王饶命,看在我家上有老下有小的情分上,大王饶了我吧。”
大家看他。有人认出是怀乡墟做木材的吴老板,并不是走在前面的土匪探子,便有人问他:“吴老板怎么会喝醉了酒赶路?” 吴老板哭了,说:“一言难尽!”
有人把吴老板扶到树荫里坐下。吴老板便把路上之事说了出来,原来他在路上遇到了土匪,被抢去身上所有的钱银,心中烦恼,刚好遇到饭店,便喝酒解忧,一路赶回。
吴老板很快被带到了陈员外的大宅院。
朱也赤和罗克明问了情况,知道土匪已经来了,但停在半路上,就是不到怀乡来。
罗克明说:“既然你认得土匪,不如你再走一趟,想办法把土匪带来......”
吴老板却说:“路上遇到土匪,已经吓死了,还敢回去惹这些强盗?你给水缸我做胆也不敢......”
朱也赤说:“既是这样,那能强逼干事的?”
罗克明便到墟头的埋伏点去了一趟。到了山上,远远听到一阵吵闹。
罗克明循声过去,近了,便看到一群人在打人,有拿木棍的,有拿竹鞭的,也有从地上捡起石块的......,领头的说:““不要再问他了,只顾打!打得他老子也认不得,看他开不开口?”
大家一齐上前。
那人抱着头蹲在地上,像猪那样怪叫。
领头的笑了,骂:“装什么死?还没打呢~!”
那人仍然捂紧脸说:“不要打呀,我从小就怕痛。”
领头的踢他一脚:“怕死你当什么土匪?”
那人说:“还不是吃得上一口饭么?要不,早饿死了。”
领头的冷笑:“刚才,不是死不肯认是土匪的么?现在可说了吧。”
那土匪看到领头的,张大嘴巴合不回来,他说溜了口。
领头的脸一沉:“先吊起来,打死算了。”
那土匪一下子跪了下来,说:“不要打我,我全部说了。”
“说吧。”领头又要踢他。
那土匪闪身到领头旁边,小声说:“我只跟你一个人说。”
领头看到刚好罗克明到来,便与罗克明把那人扯到旁边,让他说。
那土匪便说土匪们原本来得很急,但知道墟里布下了天罗地网,便停在路上,抢劫路人。
“土匪怎么会知道消息?”领头问。
那土匪说:“你不看看,在怀乡,有几家几户没人出去当土匪的?还不是世道差,没了活路,大家才上山当土匪的?”
罗克明叹了一口气,确实,在国民党的黑暗统治之下,苛捐杂税有增加无减,地主对农民的剥削十分残酷,加上风不调,雨不顺,天旱庄稼失收,许多人走投无路,纷纷上山当土匪。
土匪,似乎关系到了千家万户,还有什么“秘密”不满天飞呢?!
有人过来,朝那土匪的屁股放了一脚,骂:“谁信你的鬼话?”那土匪站立不稳,跌到地上,举着两手说:“别杀我别杀我,我说的都是实话。”
罗克明问:“你是探子?”
那土匪点头,不敢说话。
罗克明说:“回去,给我把所有土匪都骗来。”
那土匪跪到地上:“不敢不敢,哪还敢回去?回去了还不被砍成了肉酱?”
有人用枪顶着他的头:“敢不去?看一枪打破你的头。”
旁边有人乘机大喝一声:“啪!”表示枪响。
那土匪双脚一软,跌倒在地上,再也不动弹。
有人用手去拭鼻孔,说:“死了!”
吆喝的人便笑:“这么胆小也做土匪?吓一下都经受不了,丢到山里喂野狗吧。”
两个人过去抬。抬的人说:“还是丢到河里喂鱼虾吧!”
那土匪却突然睁开眼睛,叫:“我还未死的呀!”
大家轰地笑了起来。
那土匪说:“我不想再当土匪了,我不想再回去了。”
罗克明说:“只要把土匪引入我们的包围圈,你就是我们的人了。”
那土匪点头,说:“若得回来安身立命,你们便是再生父母。”他当即应允,乐滋滋地往回走。
那土匪一走,朱也赤和罗克明立刻把各队人马的领头找来,重新安排了人马,还把墟头的人马向前推进了两三公里,在山里潜伏等候
不觉过了一夜。
次日,天明起来,还是没有土匪的踪迹。
看看日头正中了,又没一个人来。
有人对罗克明说:“看来土匪不会来了,那个土匪探子耍了我们。”有人立刻附和:“土匪不会来了,不如趁早散了吧。” 罗克明看旁边,众人早已疲惫,都有了散去之意。他正要解散人马,树上瞭望的人却滑下来,飞快地跑到面前,叫道:“土匪,土匪来了。”
大家埋伏起来,严阵以待。
渐渐地,听到雨点一样的脚步声传来。脚步声大了,才听清是牛的蹄子走来,人的脚步声,都给掩盖起来了。
循声看去,只见顶头的那个人戴着一顶竹叶帽子,把脸都遮去了,跟在后面授,也戴着竹叶帽,全部看不到人的头。
那些人赶着十多头牛,不紧不慢地行走。
罗克明一声令下,埋伏在山野里的农军一涌而出,把来人团团围住。
有人朝天开枪。
那些人都蹲了下去。
一人从牛脚中探出身子,爬到罗克明脚下,把一个红布袋举过头顶,战战兢兢地乞求说:“大王饶命,这是孝敬好汉们的保命钱,我们早已凑了份子,买一条路走,万望能保存性命......”
罗克明瞪大眼睛:“你们不是土匪?”
那些人也问:“你们不是土匪?”
农军领头从罗克明后面站上来,说:“又是洪冠姓凌的那些牛贩子。”
那些牛贩子也认得农军领头,陆续站了起来。
农军领头上前说:“知道是个什么时候吧?还走这条路?”
一个牛贩子说:“不走这路走哪儿?兵荒马乱的世道,条条都会有土匪。”
农军领头盯着他们,问:“路上没遇到土匪?”
又一个牛贩子说:“遇到土匪杀的人,土匪刚走,把一个人吊到了树上,就是这个......”
这时候,大家才看到了牛背上驮着一个人。牛贩子们把那人放了下来。
大家吃了一惊:这人不正是那个被放回去的土匪探子么?
那土匪探子挣扎着说:“我、我我没做得到我说的......”
说着,疲惫地闭上双眼。
罗克明上前,抱着他的头。
旁边的人说:“人死了。”
那土匪探子又睁开眼皮,说:“叛徒太、太多了,我被出卖......”没说完,闭起了眼皮。
旁边的人说:“这次断气了。”
然而,那土匪探子却睁开眼睛,说:“谁说我死了,我命长着呢。”
大家笑了,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土匪不来了!
人们奔走相告,欢欣鼓舞。
古树下用来引诱土匪的物品,都物归原主了。最是快乐的还算陈员外,乐呵呵地把那头肥猪赶回去,等着给儿子娶媳妇摆酒席。 朱也赤、罗克明在屋檐下商议,安排农军防御,一旦土匪来袭,立刻迎头痛击。这时候,有人赶来告知,党员和团员骨干都到了怀乡,聚集在村里,也就是参会人员都来了,就等他们两个去开会。
三
两人到了怀乡,进入一间庙宇,便见到很多人。
里面乱糟糟的,好像在吵架。
一个人正在往外走。
几个人过去拦截。拦截的人有挡在前面的,有的抓住他肩膀、手臂的,也有的在慌忙之中去抱紧腿脚,不让他走。
那人却大喝一声,双手一拔,几个抓他臂膀的人跌到了旁边,抱脚的立刻松手了,挡在前面的人连连后退,失声问:“干什么?你想打人?”
那人听了,果断地拿起一张条凳,一用力,那凳脚便断了,就抓在他的手里,横扫几下,叫:“闪开!”
他的面前,早闪开了一条路。
大家直愣愣地看着,看着那人往外走。
一个人站到了他面前。是朱也赤。
那人举起凳脚,当头打了下去。大家的嘴巴都张大了,这一凳脚下去,那人的脑袋就是铁铸的,也非破裂得一塌糊涂不可!幸好,这凳脚打人是假的,那人却是用脚一扫,朱也赤便跌下了,倒在墙角里。
罗克明上前,对着那人就是一巴掌。
那人用手却挡,看到罗克明,愣住了,垂下了手。罗克明的巴掌便实实在在打到了他的脸上。罗克明骂:“疯啦?特派员你也敢打?!”
那人呆住了。手里的凳脚,落到了地上。
旁边便有人骂了:“这一身死牛力,有力你不去耕田,在这儿逞什么能?”
立刻有人过去,把朱也赤扶过来。
罗克明说:“大家叫他‘张飞’,他就是张飞的性子,喜欢发脾气......”
朱也赤看那人,一脸胡子,头发乱乱蓬蓬的,鼓着血红的眼睛,真有些像大小戏台上的张飞。
张敏豪抱着手,说:“你这小子老是闯祸,这次打了特派员,怎么办?”
只听“扑通”一声,“张飞”跪到了朱也赤面前。
朱也赤弯腰去,要把他扶起来。张敏豪却闪到朱也赤面前,把朱也赤扶住了。
“张飞”看到没人把他扶起来,说:“特派员,你就枪毙我吧。”
张敏豪冷笑:“以为不敢枪毙你?今天如果不杀一儆百,以后个个像你这样不听话,特派员不就天天挨人打了?这样怎么再领导人民闹革命?”
旁边有人接着说:“是呀,今天就看你的态度,是不是真肯给枪毙,是不是真心拥护革命......”
还没说完,想不到“张飞”站了起来,往外就走。
大家跟着。
“张飞”到榕树底下,站住了。
这棵榕树光秃秃的,上面有气无力地长着一些半死不活的叶子。这树被雷打了多次,暮气沉沉,有些活得不耐烦的样子。他的下面是很少人去的,因为前不久,在这儿枪毙过两个地主。听说,有人曾经看到过两条毒蛇纠缠在那儿吐信子。
张敏豪举起手枪,向他瞄准。
“张飞”看着张敏豪,看着所有人。他不想像那两个地主,背着大家挨子弹。然而,他突然摇头。
张敏豪笑了起来:“怕死啦,终于还是怕死啦?”
大家也跟着笑。
“谁怕死啦?”“张飞”怒睁圆眼,“我想......”
“想逃跑吧?”张敏豪很满足地问.
“张飞”骂:“我操你妈!我是想特派员开枪!”
张敏豪转身就走,很快把朱也赤扯来,塞枪给他,说:“你就打眼睛,看他眼睛飞出来不?”
“张飞”突然叫:“拿手巾(毛巾)来。”
张敏豪说:“人都快死了,还这么麻烦,要手巾干什么?”
“张飞”说:“把我眼睛蒙上,我不想看到特派员开枪。”
朱也赤却把“张飞”叫过来,问:真不怕死?”
“张飞”点头。
朱也赤笑了,说:“要死,也不能这样死----谁都不能这样死,这样死太不值了。”
说完,拉着他的手。大家簇拥着回到屋里。
朱也赤问:“刚才为什么事争吵?”
有人代“张飞”说:“还不是为土匪之事么?”
罗克明叫来陈文炎。
陈文炎说:“我们在怀乡墟打土匪,那些土匪得知,便到处出没抢劫,在怀乡,也真是土匪太多了,有“十人一匪”之说。刚才 有人来说,昨夜土匪下山,把‘张飞’家的黄牛抢去了,‘张飞’便要回家,直接去找土匪算账,大家怕他势单力孤,弄不好给土匪杀了,才阻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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