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逝世以后,儿子松年一家人迁居到了学校。多了宽余的屋子和少了家务事的牵扯,陈独秀的心平静了一些,打算着手整理在狱中的文字学著述,并间或写些时事评论的政治文章。自然,与朋友们的书信往来是不能少也不能断的,他渴望着了解战事与时局的发展和变化。
可是,好景不长。7月的一天,为邓太太的一通指桑骂槐的刻薄话,潘兰珍在卧室内整整饮泣了半天。待陈独秀一再追问,方知系邓太太指责他们是“寄生虫”之故。显然,如此难堪的处境是无法呆下去了。经过陈独秀言辞恳切的坚决请求,邓仲纯只好答应了陈独秀的迁出。
通过时任九中校长的兄长邓季宣和江津名绅邓蟾秋、邓燮康叔侄的关系,邓仲纯帮助陈独秀搬迁到离城30里地的乡村鹤山坪,住在江津一中校长施怀清的施家大院。可那儿的孩子太多,整日闹山麻雀似的叽叽喳喳,陈独秀不久又迁到离施家大院两里远的石墙院——前清二甲进士杨鲁承的旧居。
石墙院内景致优美,鱼池假山,竹树成阴,院外视野也开阔,一马平川,阡陌纵横;房主人杨氏一家的众多媳妇热情、贤淑,将潘兰珍视为同胞姐妹一样。但是,这儿毕竟太偏僻了,往返县城一趟至少6个小时。因此,很多路过江津县城顺道来访或专程来访陈独秀的朋友和学生们,只得望而却步。不仅当天的《江津日报》和头两天重庆方面的报纸不能及时读到,而且所有书信报刊,也是由邓仲纯三五日或一周送来一次……消息的闭塞,真使陈独秀有隔世之感。尽管房主人尽了最大的努力,腾出了两间偏房给陈独秀夫妇做卧室和书房,但此屋上无天花板,脚下泥土地的地面既潮湿又凹凸不平,室内用具不但少而且破,真是家徒四壁,室如悬磬。一种莫名的凄凉和孤独,如蛇一般噬咬着陈独秀的心。
然而,陈独秀的一手龙蛇飞动、鸾翔凤翥的好书法,即便是在这个偏乡僻壤,也常常引来好些请求题字的慕名者。
杨鲁承一个在成都就读中学的孙女,有一次回家请求题字留念,陈独秀欣然题诗一首,诗中有这样两句:“相逢须发垂垂老,且喜疏狂性未移。”杨氏孙女是听说过眼前这位先生的火暴脾气的,捧着题诗不禁脱口问道:“陈先生,你这‘性未移’是指脾气还没改吗?”陈独秀捋着下巴上的几根山羊胡子笑了,说:“你说对了一半。这是我的近作,最近我见到了从苏联回来的廖先生,虽然我俩须发都白了,但高兴的是,我俩的革命意志和性格都始终不变。”
陈独秀的此情此志,即使是在残酷、险恶的囚窗牢笼里,也未改变。1932年在上海被捕时,国民党上海公安局侦缉队长慕陈独秀大名求请题字,陈独秀饱蘸酽墨,写下了“还我河山”、“先天下忧”两个充满着对祖国和人民一片丹心的横幅。
陈独秀被押解南京后,军政部长何应钦也请求题字,陈独秀挥毫写了“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的遒劲大字,抒发了他自己视死如归的浩然正气。
画家刘海粟来探监时,陈独秀书写了自己撰的一副对联相赠。其上联是“行无愧怍心常坦”,其下联是“身处艰难气若虹”。这副对联真可谓字字见峭峻风骨,掷地作金石之声。
陈独秀在石墙院最大的乐趣莫过于潜心于自己的文字学著述了。
烈日盛夏,陈独秀身上只穿了短裤和背心,但浑身仍然如泉涌般淌汗,桌边用以揩汗的一条手巾总是湿漉漉的。入夜,嗡嗡的蚊子在耳旁乱舞,陈独秀只好燃起一支支由锯木面与药粉混合制成的刺鼻的蚊香,在烟雾缭绕中笔耕不辍。
隆冬之夜,书房里四面透风,砭人肌骨,陈独秀浑身僵冷,被冻得麻木的手指已提不稳笔。夜深了,潘兰珍也学着农家的样子,给陈独秀弄一个外罩篾条,内装瓦钵木炭的“火笼”,让他烘手烤脚。
丈夫为什么要这样无冬无夏地笔耕,莫非真如他自嘲的“著书都为稻粱谋”吗?其实做妻子的也知道,唯有著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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