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载1992年2期《党建》杂志）

    1942年在延安开展的整风运动，踞今已整整半个世纪。风雨沧桑，当年延水畔的小伙子都成了耄耋老人。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贺晋年将军82岁高龄了，可是说起延安整风，却思绪如潮，回想联翩，似乎又年轻了。

    “我是1941年秋冬到中央党校军事队学习的，由于还担任警备三旅旅长兼三边警备区司令员，有军事斗争的任务，只能边工作边学习，部队学校两头跑。后来中央党校改组，我们军事队编入中央党校。1942年2月1日中央党校举行开学典礼，毛主席来作报告，这就是著名的《整顿党的作风》。毛主席讲得既深刻又通俗生动，经常引得同志们大笑。毛主席讽刺教条主义者只会背诵马列主义的词句，不会解决实际问题，连杀猪的都不如，因为你要杀的猪会跑，书本子是死的，想怎么摆弄都可以。毛主席把理论联系实际比作‘有的放矢’……当时听了这些，觉得似乎懂了，但是真正的理解，还是到了整风进入第三阶段，结合学习认识党的历史和路线问题，弄清了左倾路线的根源之后。”

    贺晋年将军怀念当时中央党校的好学风，民主空气很浓。譬如在讨论路线问题时，如何评价党的第六次代表大会决议，这个决议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大会上的发言，各种意见都有，有的甚至认为左倾机会主义路线就是由六大决议发展起来的。大会辩论时，贺将军不同意这种观点，后来周恩来同志来党校作了报告，指出六大决议关于中国革命性质的论断是正确的，同时也解决了革命的特殊形式问题，这就是用武装的革命反对武装的反革命。对这一点，贺将军联系西北地区的斗争经历，体会尤深。

    贺晋年将军是陕北红军的创建者之一。大革命失败以后的一段时间，陕北并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革命武装，而贺将军同谢子长、刘志丹等同志是被派到甘肃、宁夏去做兵运工作的。他们通过搞兵暴，拉过游击队，但每次搞得差不多了，人家就先把我们搞掉了，总是以失败告终。有一次马鸿逵的部队把贺将军抓起来，装到麻袋里，搞到一条山沟里准备处死，碰巧马鸿逵的母亲路过此地，怕杀人给她带来晦气，给“放生”了。几次失败教训，贺将军和战友们体会到，搞武装斗争不能没有自己的根据地，而且必须组织由共产党绝对领导、与旧军队完全决裂的自己的军队，单纯依靠改造旧军队是不行的。对这些，六大决议讲得不那么具体，但是方向是指出来了。后来的实践证明，武装斗争必须走井冈山的道路。1933年冬天，陕北特委总结经验教训，根据本地的实际情况办事，发动和组织群众，建立根据地，恢复和扩大陕北红军，从1934年开始，陕北革命形势便进入一个蓬勃发展的时期。

    贺将军说：“刚参加革命的时候，我们这些人很迷信第三国际，绝对相信上面的指示。1933年左倾路线统治时期，上面指示攻打大城市，我们红26军主力也就几百人，也向平原进攻，攻打大城市西安，队伍开到西安附近的灞桥，就被绝对优势的敌人包围了，结果寡不敌众，全军覆灭。刘志丹、王世泰化妆成老百姓才逃了出来。那时尽管是一腔革命热情拚命干，还是碰得头破血流。失败以后也检讨，可是根子在哪里？没有弄清楚。经过延安整风，才逐渐清楚了，根子就是没有实事求是，不是实事求是地从客观实际中引出事物的固有规律，并用以指导实践。”

    “实事求是，不尚空谈”这是毛主席为中央党校规定的校训。1941年冬中央党校大礼堂建成后，毛主席手书的“实事求是”四个字，镶嵌在礼堂正面的墙壁上，让大家时刻牢记，身体力行。贺将军还记得这件事。1941年陕甘宁边区一次开县长联席会，下雨打雷击中了一位干部，一时街头巷尾传言四起，有的老百姓说：雷电怎么不击毛泽东？毛主席从群众的传言中看出问题，经过调查了解，发现这一年公粮征多了，老百姓承受不了。毛主席立即改正错误，减收公粮4万石。不够怎么办，通过搞大生产运动，自力更生解决。中央党校的学员一律开荒种地，贺将军当时是党校一部四支部书记，学习休息时总带着大家种西红柿，种辣椒。通过这件事，贺将军更懂得了，干什么事主观愿望都要同客观实际统一起来，要研究客观和主观的力量，要研究完成任务的可能性，不能完成就要想其它办法。脱离实际硬去搞，只会把事情搞糟。

    贺将军一生戎马倥偬，切身体会使他更深刻地理解恩格斯的这句名言：“要明确地懂得理论，最好的道路就是从本身的错误中、从痛苦的经验中学习。”他还补充说：“有很多时候，正确的东西也要经过许多失败才能认识。没有失败的教训，很难认识正确的东西。正确的东西不是孤立的，要经过自己的实践才能逐渐接受和消化。”

    千锤百炼、历尽磨难获得的真理，其威力是巨大的。贺将军回顾，通过延安整风正确总结历史经验，全党有了统一的思想基础，七大开成了一个团结胜利的大会。大家离开延安时，心情很愉快，发挥了很大作用，中国革命战争的进程大大缩短。1948年毛主席曾说，中国革命战争再有三年就可以胜利。那时候我们正在进军东北，觉得仗也许还要打七八年，可实际上只用了一年，我带的一个纵队就出现在北平西苑机场，北平很快和平解放了。贺将军说：“党的团结统一、路线端正太重要了！东欧、苏联的教训是什么？就是自己搞垮自己。思想上、政治上错了，这个口子一开，谁也挡不住，帝国主义没放一枪，社会主义的成果丧失殆尽。我们现在路线对头，尽管也有问题，也还有腐败，但这不是党的主流，千万不要自己否定自己，自己沉不住气。有些人就是惟恐天下不乱，想以乱来达到他们的图谋。尽管国际风雨变幻，只要自己坚强不乱，发生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

    贺将军一生磨难颇多。反对高饶反党联盟时他受到过不公正对待，“文化大革命”中又当了十年“走资派”。可是他最见不得有人借此否定党和革命领袖的做法。

    “共产党人不能凭感情用事，别人错误地对待我，我不能用错误的方法对待他，否则就错上加错了。在中顾委召开的会上我讲，要从党的利益、国家利益上来考虑个人得失，光想个人就会越想越狭窄。有人用贬低毛泽东的办法来抬高自己，我坚决反对！毛主席也不是神仙，也要允许他犯错误和改正错误。没有挫折，对左倾错误的认识就不会像现在想得这样深刻；从失败中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改正了错误，实际上就是大大提高了自己……”一番自白，是老将军无私胸怀的自然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