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1月,任仲夷与王玄奉命回到北平,在日本侵略者的刺刀下举行了一场“婚礼”——到西单照相馆拍下结婚照。郭智军 翻拍
任仲夷。资料图片 郭智军 翻拍
1943年,11岁的许锡挥(前右一)与家人摄于战火包围下的韶关。受访者供图 陈晨翻拍
1938年,广州沦陷。图为被炸毁的房舍。资料图片 陈晨 翻拍
旗帜
一张1937年11月摄于北平的老照片,记录了中共广东原省委第一书记任仲夷与他的终身伴侣、广州市原副市长王玄于抗战爆发之初,在日本侵略者眼皮下成婚的那一瞬间:
在照片中,他和她都没有一般人拍结婚照时那种喜庆的笑容,只有坚毅、沉着的表情。在这一刻,日本兵正在外面街道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巡逻。
在这段烽火岁月中,任仲夷与王玄相识、相知、相爱。早在20岁时,年轻的任仲夷就投身抗日救亡运动,而他与夫人王玄的爱情在学生公寓萌芽,在救亡歌曲中开始。
他们拍下第一张合影后,无论他们走到哪里,这张合影总是伴随在身边。照片见证了男女主人公一生那爱情的忠贞、信念的坚守、人格的完美。
为救爱国学生 盗钟罢课
早在河北省立第一中学就读时,任仲夷即深受该校爱国教育影响。每天晨会,任仲夷和同学们都要面对孙中山遗像,由爱国教育家马千里带领高呼墙上的两句标语:“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勿忘‘五九’国耻”。1934年秋,任仲夷考入中国大学政治经济学系,在著名学生领袖、北平学联主席、共产党员董毓华的带领下,刚一入学的任仲夷便投入抗日救亡运动。
1936年2月29日,中国大学召开全校师生大会。忽然,一大群武装军警包围学校,在校内特务分子的指引下,冲入会场,进行大搜捕,大批进步师生当场被捕入狱。这一天,正逢大雪纷飞。中国大学学生将这次大逮捕称为 “二月雪天”。
事件发生后,学校当局对被捕学生不闻不问,还装作若无其事,命令上课的钟声照样打响,这激怒了年少气盛的任仲夷,有一天,他悄悄问同学杨易辰:“咱俩把那口打点大钟敲掉怎么样?”
杨易辰一拍大腿:“好主意,这显示学生不屈服的决心,马上动手。”
于是两人趁夜深人静之时悄悄溜到挂钟处,任仲夷负责放哨,杨易辰攀登上树,将系钟的绳索解开,然后用一只胳膊夹住大钟,使尽全身力气爬下来,任仲夷在下接应,两人合力,把钟藏进校园西边一座假山的石洞之中。
第二天清晨,钟声果然不响,全校同学都感到惊奇,有些同学好奇地跑到树下察看后高兴地说:“大钟也和我们一同行动,罢响了!”
任仲夷在晚年写到这段机智行动时仍饶有风趣地说:“大钟突然失声,不翼而飞,对许多人来说,至今还是个谜哩。”
在任仲夷等进步师生与北平党组织的努力下,1936年4月,“二月雪天”被捕的学生最终获得自由。
营救被捕同志 扮成夫妻
“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脱离了我的家乡,抛弃那无尽的宝藏,流浪!流浪!整日价在关内,流浪……”1936年,来自东北大学的王杰(王玄的曾用名)流亡至北平读书,她和几位女同学时常在一起颂唱救亡歌曲。这引起了在对面院子里租住的任仲夷的注意。
一天,王玄发现有人在她们厕所的门板上写了两行字:“希望你们不仅会歌唱,还希望你们拿起刀枪上战场。”
留下这两行字的就是任仲夷。两个年轻人交往开始多了起来。
1936年11月,王玄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这年12月,北平市委组织部长王德因叛徒出卖被捕。党组织指示任仲夷参与营救。任仲夷便约王玄装扮成情侣,多次以亲戚探望为名传递消息。1937年1月,王德被营救出狱,任仲夷与王玄也在革命行动中感情日深。
1937年7月,卢沟桥事变后不久北平陷落,济南成为平津流亡学生的最大集散地,任仲夷按照组织的要求迅速赶赴济南,到那里接收北平流亡学生中党员组织关系,把他们转到各个抗日根据地。
来到济南不久,1937年11月中旬的一天,组织又交给任仲夷一项新任务:迅速返回北平,为一批仍留在北平的党员转接组织关系。
这时,日军已牢牢控制了北平城,形势更加恶劣,但王玄却主动提出来要和他一起回北平。为了减少日军的怀疑,她建议和任仲夷假扮成做生意的夫妻。任仲夷为此向当时身在济南的王德请示,王德一听就同意:“好哇,你们就是一对夫妻嘛!”
就这样,王玄脱下军装穿上旗袍,任仲夷也穿上长袍,两人装扮成做生意的夫妻出发了。安全潜入北平后,两人租住在西城一所公寓里。北平天气已开始寒冷,他们劈木柴、烧煤炉取暖做饭。任仲夷马不停蹄地联络留在北平的党员转接组织关系。
一天,任仲夷对王玄说,组织上同意咱们的婚事。中国人成亲最看重婚礼,咱们现在是不是该举行仪式呢?两人最终商量决定穿上漂亮衣服到照相馆照张相。王玄换上一身在北平量身剪裁的旗袍,穿上绣花鞋。任仲夷则穿上了借来的西装,由于找不到发蜡,他便用了保养自行车的黄油,把头发抹得溜光滑亮。两人来到西单附近一家照相馆,举行了这场简单的“婚礼”——拍下第一张双人合照,把战火中孕育成长的爱情永远定格下来。这时,他23岁,她20岁。
在之后的岁月里,无论他们走到哪里,这张照片总是伴随在身边。
敌后转战南北 痛失亲人
结婚以后,由于依然担任对敌斗争的一线工作,任仲夷夫妇无时无刻不身处危险之中。北平沦陷后,根据战斗的需要,任仲夷随部队转战南北。1941年3月,他出任冀南五分区行政干部学校校长。任仲夷夫妇经常三五天、甚至是一天一转移,有时夜行百里,周旋在敌人的炮火之下。
1941年4月29日,敌人突然发动了大合围、大扫荡。任仲夷与王玄都已被包围。开始,任仲夷身边还有十几个人跟随,后来就只剩下一个交通员,王玄也不知去向。直到第二天任仲夷赶到集合点,才确认绝大多数同志包括王玄都安然无恙。
1943年夏,时任冀南五分区专员的任仲夷外出到村里检查工作。为了开会,他要连夜往军分区赶。因天色太晚,村干部建议拂晓再出发。
第二天一大早,任仲夷、王玄还有警卫员三个人走在半道上,突然听到从南面而来“嘟嘟嘟”的机枪扫射声,许多乡亲赶着牛、驴惊慌失措地往北跑。
敌人正从正南方逼近,任仲夷选择从东南方向突围,凭借青纱帐的掩护,他们从一条缝隙中安全脱险。此时昨晚留宿的村庄方向早已是爆炸声一片。
后来得知,军分区司令部被敌人合围在水齐腰深的河沟内,司令员和一个副司令员当场牺牲,地委书记脱险但左腕中弹。如果任仲夷晚走一步,就会被包围在留宿的村庄;如果当晚赶回军分区,就会被包围在河沟里,一切后果都很难预料。
为了争取民族解放,这对夫妻一心投入抗日斗争之中,作出了巨大的牺牲。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在1939年,在未出生时便随着母亲跋山涉水、日夜行军,出生后寄养给家乡的亲人,最终在1943年的大饥荒中因饥饿离去。第二个孩子出生在敌人“铁壁合围”的1941年,幼小时便时常被王玄抱着钻进青纱帐躲避枪子儿,最终不得已也送人抚养。
在八年抗战胜利后,当王玄回到东北老家看望母亲时,才知道母亲竟已亡于战乱之中,家中也已片瓦不存。
(记者 骆骁骅 此文采写中参考了《任仲夷画传》相关内容,李次岩著,人民出版社出版)
人物档案
任仲夷:1914年生,2005年11月去世。原名任兰甲,曾用名任夷,河北邢台威县人。1935年参加“一二·九”抗日救国学生运动,次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37年任北平市中共西北区委书记,其后抗战中先后在鲁西北抗日游击第三纵队、中共冀南区党委党校、中共邢台市委等地任职。新中国成立后,先后在黑龙江、辽宁、广东等地任职,1980年10月任广东省委第一书记兼省军区第一政委,1985年9月当选为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任仲夷同志是中国改革开放重要的参与者和见证者,广东改革开放起步发展时期的重要领导人之一。
王玄:1918年3月生,辽宁省抚顺市人。1935年11月参加工作,1936年11月入党,老红军。解放后曾任哈尔滨市革委会副主任、沈阳市副市长、广州市副市长。1983年秋至1991年春在广州市政府任顾问、党组成员、市委委员;1991年4月离休。
口 述
在抗战中背井离乡、经历八年逃难的许锡挥:
“5岁到13岁,
我在枪炮声中度过”
问:抗战爆发时,您还是个孩子,却因为逃难背井离乡,还记得当时的情况吗?
答:抗战八年,我从5岁长到13岁,我在枪炮声中度过童年。战争爆发时,我们全家人生活在广州,要避空袭,四处奔波。1937年底到1938年初,父亲自己留在广州,将我们送到香港。广州很快沦陷了,父亲判断英国和日本必有一战,所以香港也不可久留。1939年初,我们又逃难到了上海。当时的上海是日本兵四面包围下的一个孤岛,却暂时还可以避难。
问:1941年底,日本偷袭珍珠港,对英美宣战,上海很快也沦陷了,您是怎样逃离的?
答:大概是1942年初,已经到韶关的父亲托亲戚来到上海,想把我们接过去。上海与韶关距离很远,当时又在打仗,只有坐日本的轮船到广州一条路。母亲想办法领到了日本人发的难民回乡证,把我们弄上了船。因为是日本船,有可能成为美国潜艇袭击的目标。为躲避危险,我们走走停停,整整十七天才到广州。
到了广州之后,我们又找了一艘船走水路去江门。有一天我坐在船头,突然一轮机关枪扫射过来,接着是炮声,全船的人都躲到了船舱底。枪打了大约二十分钟才停下来,我们回到自己原来的床位,我发现行李袋被打了一个大窟窿,所幸没有伤亡。
问:到韶关后,又发生了什么?
答:脱离了日本人的统治,我非常高兴。但当时正是抗日战争最艰难的时候,韶关经常受到日本飞机的轰炸。当时不是每个地方都有电,只能把铁路铁轨挂起来敲打作为警报。经常在半夜三更或吃饭的时候,听到警报声。1943年,“韶关大轰炸”,一共来了24架日本飞机,轰炸了半个小时,我们躲到了山上的防空洞。后来才知道,这场轰炸中韶关的伤亡人数是几千人。
还有一次,妈妈送我上学,刚到学校就遇到空袭,我们躲到防空壕里。我看见一架日本飞机越飞越近,越来越大,就像朝着我们直冲过来。妈妈抱着我直念“南无阿弥陀佛”,幸运的是,我们活了下来。
问:1944年下半年,粤北也沦陷了,您和家人又是如何避难的?
答:我们从韶关去了连县,可能是这个地方既无经济价值,也没有军事价值和政治价值的缘故,日本人虽然包围,却始终没有占领它。我们藏了起来,听天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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