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题记:读经使人豁达,读史使人沉重;读哲学使人常思考,读政治使人得庄严;读诗词使人心旷神怡,读地理使人知识宽广;读妙文使人要拍案叫绝,读闲书使人梦乐趣悠远……
爬格子多年,寡有建树。年关将近,事务繁杂,稀里糊涂,忙忙碌碌,抛开红尘,与世无争,偏对闲书颇感兴趣。不言而喻凡夫俗子处在哪个阶层就与那个阶层的人交往,处在哪个阶段就读那个阶段的书,人在低处心自寒,人在高端心自远,感悟与彼时的心情和环境有关。知天命的人了方晓,淡泊以明志,宁静当致远,茶余饭后我爱读的闲书是明清古籍书。本欲闲庭漫步,不想撞进金山,坠入玉海,应“开卷有益”之古谚。
捧起李渔的《闲情偶记》,常常能读出其中的风韵才情。他写女人的“肌肤”、“眉眼”、“手足”、“蛮腰”、“态度”,风情万千,姣艳活泼,美而不俗,妙趣横生。他写穿戴打扮中的“首饰”、“衣衫”、“裙钗”、“鞋袜”,水灵妩媚,准确灵动,摇曳生风,惹眼勾魂,姿美不凡。比如“妇人之衣,不贵精而贵洁,不贵丽而贵雅,不贵与家相称,而贵与貌相宜”。二八佳丽,胭脂粉底,闺阁韵事,闲情雅致于浓妆淡抹中,淋漓尽致的描述,这真是一种生活追求的至高境界和惟美标准了。作者对艺术规律进行了精准的点穴针砭,有些问题简直是一语道破天机。震我心扉,惊我耳目。一气读完,酣畅淋漓,我的不适竟然一扫而光!当今文论泛滥,利欲熏心,多以小人之心度艺术之腹,小人文字铺天盖地,精神饿汉只好以木屑草梗充饥。不尝山珍海味久矣,今得享美食厚味,疾焉能不去乎?书已黄旧,内容却处处生新。
打开陈眉公的《小窗幽记》,常常能读出其中的寓言哲理。他写待人、接物、修身、养性,参悟了人生的禅心,说透了人生的见解,洞悉了人生的理念;贯通了生活的智慧,揭示了生活的真谛,感受了生活的曼妙。“青山环绕小窗幽,修竹白云一水流。烦恼尽随落花去,禅心却在柳枝头。”本书中收录了194条人生的回味和处世的格言,谓生活中总要睁着一只眼,不能糊涂;人非无情物,如何潇洒;欲有一番作为,必须脱俗;人生何处无烦恼,超然空灵,方能享受那种文学家所拥有的品味和灵秀。平铺直叙,娓娓道来,那寥寥数语是醒世者的点点心迹,冥冥中是昏沌者的指路明灯。仿佛荒漠夜中亮起的几星烛光,大智若愚给漫行者以导引。他说交友要“先淡后浓,先疏后亲,先达后近”;于无声处他说人在环境中应该“闭门即是深山,读书随处净土”。“淡泊之守,须从浓艳场中试来;镇定之操,还向纷纭境上勘过”。静如止水的心态,必须在夸张利润的市场中,才能试验出来;荣辱不惊的风度,还要到纷扰喧闹的论坛上,才能勘查清楚。字里行间却无闲情,无闲句,无闲字。
披检袁枚的《随园诗话》,常常能读出其中的骚章神韵。古人爱用诗词来戏谑人生,总结生涯,表达情愫,倾诉衷情,悲喜各异,起伏迭宕,曲畅不一,荡气回肠。但在袁枚见仁、见智、见性、见灵、见闻、见异或见怪不怪的点解中,自有一股深邃回荡于胸,逝者如斯的感慨。。《诗话》中抒写个人悲欢离合之作固然颇多,但亦不乏反映社会现实生活的好诗,诸如讽刺催租吏的《牛郎织女》,抨击封建礼教害死人命的少女《自嘲》,嘲笑科举八股文的《刺时文》等等,更应提及的是《诗话》搜集了明季爱国烈女的抗清事迹与遗诗,如记一江阴女子被清兵俘虏后,于赴江死前曾啮指血所题诗:“寄语路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大义凛然,英气逼人。袁枚曾引用了陈古渔的两句诗:“却恐好书轻看过,折将余页待明朝”。《随园诗话》的精华是其所阐发的“性灵说”美学思想,正如钱钟书先生所誉:“往往直凑单微,隽谐可喜,不仅为当时之药石,亦足资后世之攻错”。我读《随园诗话》柔声细语,正是带着这种理还乱的心绪去品味。此书是诗泉词海,此文如梦似幻,每篇妙章亦不可多得皆珍珠也。
翻阅张岱的《陶庵梦忆》,常常能读出其中的凄美叹息。中描写了昔日所见的山水、友人、奇物等,以随笔的方式再现了晚明繁华的社会风貌以及自己的闲适生活。早春二月,江南的茶楼酒肆、雅调美食、演戏斗鸡、卖艺杂耍、放灯迎神,丝雨琴弦,都在他的梦忆中缠绵浮现,文笔绮丽,文风流畅,描物摹情,举一反三,状尽其致。俞平伯校点的《陶庵梦忆》作序时写道:“张宗子是个都会诗人,他所在意的是人事而非天然,山水不过是他所写的生活的背景”。“商女不知亡国恨”的情景跃然纸上,鸡鸣枕上,夜气方回,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他那有声有色、有比有喻的讲述中带着家国之叹、故土之憾、田园之恋、惋惜之声、文人之酸;怜物之鸣、鸣世之痛、痛定之思、思乡之苦、苦涩之梦。
妙哉!拜读这些“闲书”,品味再三,不求甚解。但可开眼界,可醒脑筋,可扣心弦,可怡性情,可添情趣,可长见识,让人回味无穷。写闲书的人,与众不同,都不是等闲之辈。也可能他们伏案操笔的时候,处于修心放闲的状况。但曾经的红尘世俗,滚爬磨练,世态炎凉,宦海沉浮,早已充实了他们的辛酸阅历、丰富了他们的胆略才华。呜呜!敲金诗赋,佳篇妙笔,历尽坎坷才有这等闲书问世。
李渔是明末清初著名的戏曲家,祖业丰盈,一出生就享受着荣华富贵,平步青云,没有衣食之忧。中年之后,事业顺风顺水。又喜得聪明伶俐的乔、王姬,名家大腕便组起了家庭戏班,常年巡回于各地演出,穿州过郡在达官贵族的府宅中饮酒欢娱,霓虹灯彩,观舞同乐。前呼后拥,是红极一时的戏班头。其演出档期排得满满的,要想插进去先睹为快,恐怕还需“开后门”。这李班头既有颇丰的收入,又极熟风花雪月之事,也算是出头露脸的人物了,他笔下的闲情可写的人生都是经验之谈,戏曲之骨。
陈眉公是明代诗文作家、书画家,少年之时便是高材生,天资聪颖。曾与董其昌、王衡齐名。他二十八岁时弃官离城,隐居于小昆山之阳,筑起草堂,陶然修身,静心著述,同时广结交贤士。在显贵面前不卑贱,也不清高,态度拿捏得稳稳当当;在村学面前不狂傲,也不骄奢,还乐于助人;远近朋友有事便上门讨教,得到清醒的指拨;因此,人们称他为“山中宰相”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他人闲心不闲,笔下描红的那一扇小窗,开启着读者的心窗。手中的闲笔行云流水,扣动读者的心扉。
袁枚是清代诗人,乾隆四年(公元1739年)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他曾任江宁、上元等地知县,政绩还不错。但三十三岁父亲亡故之年,便辞官养母,在江宁购置一处废园,改造成自己的“随园”。他的后半生都在“随园”度过,招收弟子,谈诗说文;游山玩水,挥毫泼墨,洒脱自在。当然,为生活之计,他也为人撰写碑铭祭词之类的应用文字。据说当年《随园诗话》写出后,有不少人高价买去阅读,还有富人主动送资结交他这位名士。白云深处,字里行间,他才情横溢,不光诗文评论,曲赋闲篇,连一份“随园食单”都写得闲情逸致,非同凡响。
张岱是明末著名的散文家,出身仕宦之族,家学渊深。曾被授以职方主事之职,不久即辞官而去,远离尘嚣,托病不出,后避居浙江剡溪山中做个悠闲散淡之人,但看花开花落,不言人是非。他爱好广泛,审美情趣博雅。喜欢探访名胜,深谙园林造法;既懂音乐韵律,又善弹琴制曲;精通品茗之妙,茶道功夫深厚;擅长书法等,是个学富五车,多才多艺、鉴赏水平很高的文人。但是命运多舛,晚年穷困潦倒,落拓不羁,陶庵已成野居,他的小品文独具特色,当代陈平原先生曾经说:“明文第一,非张岱莫属。”撰书立说,一笑而过。梦忆的也只是往昔的华宴盛景,不到极逆之境,不知平日之福,不过好在还有个真实的基础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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